安宁郡主唇角勾了勾,一脚踏在长条凳上,倾身对上蒋赫呆滞的眼神, “酒喝好了吗?”
蒋赫:“……”
安宁郡主眼神降下温度,“该上路了。”
上路?去哪儿?
蒋赫正疑惑间,就被五花大绑了个结实,嘴里堵上布条,喊叫不得。一行人将他带到城门口,颂军已整装待发。
蒋赫老远望见陶玠一袭盔甲骑在马上,哼哼唧唧想要呼救,却见陶玠凉薄的眼神,心下一凛。
难道被他察觉了?
处境不妙,蒋赫转动脑子想着如何为自己辩解,却见杜袅袅嘴角哂笑,凝着他道:“有胆子诈降,便得做好被斩首祭旗的准备。”
蒋赫眼神畏惧地看着她,奋力挣扎,安宁郡主一脚踹在他膝盖窝,将他踹的跪倒下去。
蒋赫跪在大军之前,抬眸看到颂军高高悬挂的战旗,士兵在旁奠酒烧纸,安宁郡主宝剑出鞘,剑光闪过,蒋赫的脑袋整整齐齐地和身体分了家,鲜血汩汩。
安宁郡主踹了踹蒋赫瘫倒下去的身子,声调冰冷地吩咐,“把他的血用来祭旗,头颅装进盒子里,监军自有用处。”
“是。”
第109章 沙场雪恨
雁山, 一望无垠的绿林。草木繁茂,溪水潺潺。
夏日盛阳高悬,刺目炙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蝉鸣的声音穿透林间。
按照呼延昊的命令, 羌军的伏兵在此等候已经三日了, 别说陶玠了, 连颂军的影子都没见着。
副将望了望路边晒得蔫了吧唧的野草, 不禁有些着急, “将军, 颂军该不会改变计策了吧?”
呼延昊含笑, 成竹于胸道, “别急。草原上的狼群觅食, 等候猎物时,也是这般按捺不动, 耐心地等着猎物送上门, 有时候要等待多日, 待到猎物松懈,一击必中。我和军师纵横沙场数十载, 难道还不如陶玠那个小儿吗。等着看吧。”
主将如此有信心,其他人也不便多言。
又耐着性子等了一日,午后的阳光照的人汗流浃背。
距离伏兵数里远的位置,奉命在此诱敌的兵士们看看日头,今日又过了大半, 想必颂军又不会来了。
他们本就是呼延昊特意挑选出来战力较弱的士兵, 大都年纪不小,或是身上有伤病, 在这装模作样地运载粮草,选址安营扎寨, 假模假式折腾半晌,也够耗费力气的。加上天气热的不行,有不少兵士干脆解下盔甲,敞开衣衫,找个阴凉地儿,或坐或躺,好不惬意。
“哎哎哎,你们这样像什么话,就不怕颂军突然蹿出来,杀个措手不及。”一个士兵提醒道。
“你担什么心,将军让我们在此诱敌,不松散点,颂军怎么上钩?”
“就是,这车上装的全是空的,又不是真的粮草。颂军若是冲杀过来,我们赶紧上马便是。”
众人哄笑间,掩盖住了阵阵马蹄声。直到有耳尖的士兵警惕道,“你们听见了什么声音吗?该不会是颂军来了吧。”
“哪有什么声音,无非是飞禽走兽,谷间风声罢了,别自己吓自己。”
“我看你啊,是等的不耐烦,想颂军现身,想疯了吧。”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笑声未落,霎时间,军装肃整杀气腾腾的颂军悄无声息地从树林子里现了身,明晃晃的盔甲在阳光下格外刺眼,高高的马蹄转眼间就跃至众人眼前,对着惫懒松懈的羌军就是一顿砍杀,有的没反应过来的羌军,血溅当场。
颂军御马往来穿梭间,大刀挥舞,抱头鼠窜的羌军倒地者无数。
有眼疾手快的羌兵跃上了战马,招呼大家,“快走!快走!”
“快逃啊!”
众兵士向着既定的方向逃去,隐约听到身后传来颂军的愠怒,“没有粮草,羌军竟然使诈,岂有此理,给我追上他们,全部斩杀!”
逃走的羌兵们勾了勾唇,“将军猜的果然没错,颂军上钩了。”虽然刚才折损了一些人手,但与接下来的胜利相比,算不得什么。
现在,他们只需将颂军引入指定地点,便是大功一件。
谁知跑着跑着,颂军竟不知从哪儿抄了小路,竟然半路拦截住他们。
这下逃跑的羌兵们都瞪直了眼,将军也没说会出现这种情况啊,谁知道计划以外的状态该如何处理。也不知颂军从哪儿绕的路,就这么直直冲到他们眼前。
他们本就战力偏弱,狭路相逢哪是这些年轻颂兵的对手,拼死血战,好不容易才撕开一条口子,有两名身体较强悍些的羌兵从包围圈一跃而出。
“快去禀报将军,速来救援。”
被拖住的羌兵们,把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两人身上。
这两人身上染了血,一路飞奔,马蹄都快跑出了火星子。
“将军,将军……”
呼延昊居高临下地望着山谷,没见陶玠带人前来,却看到两名匆匆赶回的羌国士兵。
呼延昊不禁凝眉,“怎么回事?”
两名兵士一路驱马到了羌兵埋伏的地点,着急万分下马叩拜道,“将军,我们奉命诱敌,将颂军带入了山谷,谁料颂军不知从哪儿抄了小道拦截,兄弟们被颂军包围,还请将军速速带兵救援。”
那些被围的可都是他们的老伙伴,将军可千万不能扔下他们啊。
呼延昊沉声问道:“敌军有多少人?”
“大概一千多人。”
“何人领兵?”
士兵回忆道,“是一位年轻的小将,身披银甲白袍,手握一杆银枪,武艺高超,我们好几个人都奈何不了他。”
“银枪……”呼延昊看向副将,“难道是陶玠?”
多年前,陶玠的父亲使的也是一杆银枪,枪法如风,快如雷霆。
银枪照霜雪,千里快哉风。
呼延昊眼前浮现出那人的身影来,山谷之中,银鞍白马,鲜血涔涔,一身傲骨。
副将忖道:“能够率军奇袭,还熟知地形,来者很可能就是陶玠。”
呼延昊不再犹豫,“众将士,随我杀敌。”
他带着一万伏兵信心满满地赶到交战的山谷,老远果然看到一名银甲白袍的将领,打斗间枪法不凡。
“陶玠,今日你命休矣。”他古铜色的脸上勾起笑,下令道,“诛杀颂军,活捉陶玠。”
“是。”
“杀啊……”
那白袍将领见敌方一下子来了上万人马,连忙下令撤退。众军士毫不恋战,拍马就走。
“给我截住他们。”呼延昊胜券在握,立时一马当先,直追着白袍而去。
两军皆是快马,颂军见甩他们不掉,干脆转头抄了小道,很快隐于山林中。
大队的羌军失去追逐的目标,顿时愣了愣。
“他们就在附近,给我找。”呼延昊掉转马头,率一队人马往颂军消失的方向尾随而去。待他追赶了约一柱香的时间,再次看到那白袍时,恍然意识到大军并未跟上,伴他左右的不过两三千人,主力怕是在追赶时被分散了。
“呼延将军是在找我?”陶玠沉稳的声音自山顶上传来。
呼延昊仰头望去,再看看自己一直追逐的身影,那白袍小将此时也带兵调转矛头,显然呈合攻之势。
“糟了,中计了。”他一心想着设伏引陶玠现身,却被棋高一着的颂军给引到了这里,设计不成反被伏。
他连忙召集将士想要逃去,却发现山谷前后乃至两边山坡都是颂军的人。
颂军竟然在此埋伏了这么多人。
“将军不是一直想见我吗,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呢。”陶玠一声令下,各个方向的颂军一拥而上,气势惊人。
呼延昊心里只期盼着走散的主力大军速来救援,他周围的将士全力奋战,伤者无数,才为他争取到一线生机。
“将军快走!”
“快走!”
呼延昊率领数十精骑逃出生天,从颂军的层层包围中奋力突围,终于看到了一丝生的希望,他不敢回头,胆战心惊地催马前行,飞速赶往羌军营地。
陶玠望着贼寇逃窜的背影,眸中未显焦急,率大军有的放矢地歼灭山谷中的羌军,他派遣的副将自行领兵消灭了另一支分散的羌军队伍后,也率军赶来汇合。
山谷中尸殍遍野,血流成河。
陶玠仰起头,望着呼延昊逃走的方位,“整军出发,抓捕呼延昊。”
“是。”
呼延昊衣袍染血,直跑的发髻散乱,率数十骑兵路过他原本设伏之处,心中百味杂陈。
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低估了陶玠用兵的机智,过于托大,才有此一败。
好在这条路直通军营,那边军师率领的还有四万人马,他很庆幸这次出击,他只带了一万,较好地保存了军队的实力。
就在数十人的队伍快要通过山谷时,到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最为狭窄之处,却陡然出现一队颂军。
胡三有双眸泛着光,手握长戟,带领了几百人的颂兵拦截在此。
“兄弟们,监军待我们不薄啊,那么多士兵,她就亲自挑选了我们队在此拦截。这泼天的富贵能不能接住,就看兄弟们够不够英勇了。”
胡三有自从河西之战,封为九品仁勇校尉,手下也有了兵。这些兵士跟着他领命在此等候呼延昊,心里本来是打鼓的。这山林哪儿不是路,监军就那么笃定,呼延昊会从此路逃走?
他们守在这里多时,本以为交战都没他们什么事儿了,没成想还真被监军猜中了。
众人心里乐开了花,他们校尉是监军身边的亲兵,一手提拔上来的。果然,这跟对了头儿有肉吃。众人摩拳擦掌,此生富贵在此一役了,都决心把吃奶的力气使出来,说什么也要把呼延昊给留下。
呼延昊只听得什么“监军”“富贵”,这帮颂军就似虎狼一般扑了上来。打起架来,就跟草原上最凶猛的狼群一样毫不讲理。这股气势,比刚才遭遇的那波颂军还要勇猛。
想象一下,一群恶狠狠的兵士瞧准自己的脑袋,就像看见了马上要进口袋的金子,杀一人,五两,杀两人就是十两,若是在呼延昊身上戳上几条口子,那这辈子荣华富贵就享受不尽了。
呼延昊的部下数十人刚经过一场恶战,身上多少带了伤,而颂军快的像一阵风,不要命似的冲了上来,那带头的颂将身形颀长,一柄长戟舞的像模像样,力大如牛,又占据地利优势,把去路挡的死死的。
这下算是碰到了硬茬儿,羌军以少敌多,很快便落了下风。
颂军杀的正酣。呼延昊眼看着追随自己的老部下一个接一个倒下,心如刀割,就连副将都丧生在胡三有的戟下。
“我等死战,也要力保将军。”余下的将士围在呼延昊身侧,脸上身上都染满血迹,满目苍凉,视死如归。
“呼延昊,当初你设计围困我父亲之时,可有想过今时今日。”陶玠冷冽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羌兵惊骇地回首,发现颂军主力已经追上来,这下他们必死无疑了。
呼延昊扭头看到那威风凛凛的银甲白袍,黄昏的光影透过山谷,残阳如血,仿佛在映照着他即将终结的命运。
呼延昊:“陶玠,我若不死,此仇必报。”
陶玠黑眸凝睇他,“只可惜,你没有机会了。”
呼延昊:“即便你抓了我,亦无济于事,自会有人带兵替我复仇。”
“将军说的可是呼延瓒?”陶玠勾了勾唇,“他恐怕自身难保,呼延将军还是不要指望他了。”
“你……你做了什么?”一想到四万大军,呼延昊又惊又怒。
陶玠淡声道:“没什么,火烧连营而已。”
火烧连营?
呼延昊心里咯噔一下,继而眼眸转动,“不,不可能。军师命人将营地驻扎在临近水源之处,你们如何用火攻?”
陶玠轻哂,“也许这火,就从水上来呢。”
呼延昊:……
日落时分,东南风大作,卫河边一片火海。
呼延瓒怎么也想不到,颂军会从水路进犯,他们用船装载了茅草、干柴等易燃物,内藏有硝石、硫磺做成火把,趁着日光稀薄,天色渐黑,顺风悄然靠近羌军军营,趁机点火。
屯营虽离卫河很近,可此时风紧火急,左边营地着火,刚要救援,就见右边屯营也起了火,夏日本就干旱,火势一起,草木皆着,每一屯守卫的粮草也成了助燃物。
士兵们慌了阵脚,不知是该救火,还是该逃,有逃脱不及的,葬身火海。有争先恐后抢出的,踩踏无数。
及至太阳完全落山,夜幕之下,火光连天,叫喊声、马蹄声、求救声乱成一团。
呼延瓒在亲卫兵的保护下急忙翻身上马,试图引领大军逃出,却恍然看到卫河上不知是何物,蓦然有巨大的亮光闪了一下,他凝视黑暗,恍然看到似有什么物体破空而飞,朝着营地的方向而来。
“那是什么?”呼延瓒惊疑不定,下一瞬,“轰隆”一声巨响直抵云霄,连大地都颤了几颤,像极了地龙翻身。
原本已被火势包围的羌军屯营,惊叫伴随着巨大的爆破声,让所有人吓得胆战心惊。
泥土飞扬,火光四射,躲闪不及的士兵被炮弹掀飞到了树梢、天上,炸成了几截。
“砰砰……”
“轰隆”“轰隆”
颂军宽大的船只上架起了火炮,对准羌军的营地不断炮击。
杜袅袅率军立在船上,远远观望着羌军在火势和炮击中丢盔弃甲,自相践踏。
火光跳跃的树林里,呼延瓒回想起蒋赫来信提到的颂军的武器,却从未提及有这样可怕的存在。他的马儿被吓得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将他摔到了地上。
旁边军士皆骇的肝胆俱裂,有些士兵慌忙逃走时六神无主,无意间还在呼延瓒的身上踩了好几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