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袅袅颔首道:“小女子姓杜。”
刘辉将纸笔递回给自家弟子,正了正衣冠,端正恭谨施礼,“原来是杜娘子。幸会幸会。”
他所行之礼,乃是文人雅士看到异常尊重的大家才会用到,众人旁观之,心知刘先生已是认可了杜娘子。
杜袅袅并不知道这一揖礼还有啥玄机,只当是寻常客套,她淡淡浅笑,“刘先生是当世算学名家,小女子久闻先生大名,心驰神往,早就想一睹先生之风采。先生在算学、天文、历法乃至机械制造领域都颇有造诣,先生攥写的大颂历是五国之内最为先进的历法,所著的《洛河算书》、《九章算术经》开创了以逻辑推理的方式来论证算学命题,对大颂算学作出不可磨灭的贡献。小女子能与先生在这天清山上讨教算学,幸何如之。”
以上信息都是她在一分钟前通过系统查到的。至于什么久仰大名,当然纯属瞎扯。
不过扯归扯,作为职业打工人,杜袅袅露出的微笑相当专业,透着五分崇敬、三分激动和两分欣赏。
刘辉含蓄地摸了摸山羊胡,做先生的头等要旨就是要保持端方稳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尽管他内心早已雀跃不已,毕竟崇拜他的人刚刚才解开了他十年都做不出的题,这份崇拜正中下怀。
“杜娘子过誉了,老夫花费二十多年的功夫,全身心投入到算学中,才有了这些成就,而今遇到杜娘子,方知后生可畏。杜娘子请出题。”
杜袅袅也没含糊,找人搬来了巨幅的白纸,展开在众人眼前,在上面画了一个比纵横图复杂数倍的九宫图,横竖皆是九格,她嫌画点太麻烦,直接写了数字。
“刘先生喜爱研究纵横之术,小女子便投桃报李,也送先生一幅纵横图。这里已知的是二十个数字,剩下的空白处需要先生补齐,这幅图比先生的那幅要大,破解需要时间,只要先生在日落之前答出,这局便算赢。”
刘辉举步上前,在那巨幅的九宫图前沉思。众人定睛细看,这图果真繁琐许多,格子多了许多个,就是数字也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
左上一个八,紧接着第二格一个三、一个六,中间一堆数字,相隔的格子毫无规律,密密分布看得人头疼,最底下那行是一个九、一个四。
这如何得解?
被刚才那幅简易版纵横图激起解谜欲望的在场人士,有的自诩脑子聪明,试图用杜袅袅提示的方法,套用进去,试了半天,无一不头昏脑胀,不能再看那图一眼,看了都泫泫欲吐。就连陶玠和陶珊两兄妹,盯着那图,都陷入了面若死灰状。
程锡本以为,按刘辉在算学上的功底,又已得了纵横图之真谛,要破解这道题当是不难,他神色轻松地等了片刻,却见刘辉的眉头越皱越深。
直到应天书院其他跟随他一同前来的算学先生们也都纷纷上前,驻足在那巨幅九宫图下,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先生们解题太过专注,太阳西斜的速度比他料想的要快上许多。
大厅的宾客和外面见证这一切的学子们都不觉得累,皆一丝不苟地凝视先生们的探讨。
是的,在发现此题实在不是一般的难解后,应天书院的几位算学大家已经进入了群策群力,开始公开的讨论,提出见解并互相驳斥。
没有什么比解不出题更让算学优秀的人更心烦意乱的了。
你解或不解,题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不动如山。
数字永远是世界上最纯粹也最玄妙的东西。
而出题的始作俑者,杜袅袅,则悠闲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优哉游哉地喝起茶,甚至在长久的等候中,还吃了几块糕点垫垫肚皮。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而杜袅袅只是一个凡人。
这题也不是她原创的,而是芬兰数学家花费了3个月时间设计出的世界上难度最大的九宫格游戏图,且答案只有一个。
别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只是高中时期学神们互卷,出题时她一个小虾米路过,恰巧记住了而已。
随着太阳的光辉一点点消弭在地平线上,天清讲寺的明灯次第亮起。
讲堂中有好几盏大的灯笼,为了不影响先生们解题,周老先生还特意让人将一排排的灯油、蜡烛点燃,室内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这可苦了还在露天的场地里等候的学子们,夏夜多虫,他们累的瘫坐地上,正好成为苍蝇蚊虫叮咬的对象。
杜袅袅吩咐人将她带来的驱虫的线香点燃,袅袅烟雾盘旋而上,在讲堂外的场院形成一道有力的屏障,很快有人发现——
“这是什么香,香味很像是艾草,又像是香叶天竺葵。点了香后,这院里的蚊虫少了许多。”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香真好闻,可有名字?”
周老先生道:“此香名为艾草盘香,是用艾草、薄荷、驱蚊草、藿香、香叶天竺葵、五色梅、逐蝇梅等数种香料研制而成,香气淡雅自然,可以防蚊防虫,提神醒脑,修身养性,非常适合学院之人使用。今日落成大典,前来观礼的嘉宾,还有新招收的学子,收到的礼盒中皆有一盒艾草盘香。”
众人十分欣喜,原来这么好的礼物,他们已经收到了,开始低头翻找包装精致的香盒,拿起来闻一闻,“这香十分独特,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周老先生略有些骄傲自得,含笑的眼神瞟了瞟杜袅袅,“此香乃杜娘子所制,馥香阁各大分号皆有出售。大家若是喜欢,可以常去照顾生意。”
杜袅袅对上老先生的视线,笑眸弯弯,免费的广告它这不就有了吗。目标客户这么多,也不枉她来这一趟。
她事先征得周老先生同意,将馥香阁销量好的线香挑了几款,各放了一点试用装,组成一份小巧雅致的香盒,免费的赞助,老先生却之不恭。
本来是想着让潜在的客人们带回去试用,没想到应天书院来这么一出,倒给她制造了插播广告的绝好场景,老先生也很给面,亲自解释,无形中又给她们馥香阁的香做了背书。
“原来杜娘子不仅精通算学,还是制香大师。”众人手拿香线,交口称赞。很快就自动在脑海中生成一个品德高尚、才学深不可测、又附庸风雅的女性形象,并随着讨论的发酵,这个形象不断高大丰满。
陶珊在椅子上坐的屁股疼,但不妨碍她此时志得意满,有那么些耀武扬威的意思,下巴朝杜袅袅的方向努了努,眼眸莹亮地看向她母亲周氏,“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是杜姐姐。她可厉害了。”
周氏此时的眼神也不像初时那般带着婆婆看媳妇儿的挑剔,而是多了对有学之士的赞赏,她出自言情书网,父亲是观文殿大学士,对她的教养从小抓起,她的文史、才学、修养,在这数十年来的京城闺秀中,都是能拔得头筹的。
女儿陶珊也随了她这一点。
她此时开始明白,为何父亲和女儿提到杜袅袅时,都是那副幸能与之相交的神态了。
而她的好大儿,陶玠,又为何对她绝口不提起此女子,背着她时,看人家杜娘子的眼神则是藏不住的心悦。
世人皆道她儿子是谦谦君子,清风霁月,儒雅俊美,只是她知道,这就是只心思深重的狼崽,做事情总想着滴水不漏,以谋求达成自己的目的。
她挑眉乜了陶玠一眼,这个小崽子,还以为她真猜不透他的心思。
暮色苍茫,黑暗一层层浸染,将山林染成墨色。
周老先生见众人神困体乏,不能再等下去,出言打断了先生们的运算。
应天书院落败之势已成定局,程锡偏居一隅,蔫了吧唧地坐在书院为他准备的椅子上,都这么长时间解不出来了,几人齐上也解不出来,他早就不抱幻想了,只是这筹备已久,还是战败而归,实在有些丢人。
时辰已过,刘辉上前求解,“杜娘子,此图实在难解,还望杜娘子告知答案。”
杜袅袅等了这半天,茶都喝了好几杯,肚子吃的也有些撑,正好站起来走动走动,想着这会儿天刚黑,要是早点收场,下山回城,路上还能给妹妹买点冰酪。最近晚上闷热的厉害,妹妹吃了冷饮子,消消暑,再歇一会儿,晚上能睡个好觉,只是不能多食,坏了肠胃。
她脑子里想着这些,三下五除二将九宫格填好,“这便是答案了,众位先生请过目。”
她转身收拾东西,只等一会儿跟周老先生告辞。谁料几位算学先生研究过,皆面色涨红,兴奋到难以自持,他们走到杜袅袅面前,行礼道:“此题之精妙,当世难有。还请杜娘子详细告知解法,感激不尽。”
杜袅袅淡然道:“这个,还是各位先生自己琢磨吧。”因为她只记得答案,不记得解法啊。
只想早点溜之大吉。
几位先生默了默,此等高妙的算学,杜娘子不想透露,也在情理之中。她自称天清讲寺守山门之人,难道讲寺之中有人收她为徒,才习得这般学问。
刘辉踟蹰半晌,来到程锡面前,郑重道:“山长,刘某终其一生,都奉献在算学之中,算学便是刘某的全部。今有杜娘子,巧解纵横图,后又画出更加高深莫测的算题,刘某不得其解。如今大颂算学最强,不在应天,而在这天清山。刘某愿辞去应天书院教职,来这天清山拜杜娘子为师,余生钻研算学,此生无悔矣。”
其他几位先生也上前道,“某愿同往。”
正准备撤退的杜袅袅倏然止步,回过头,面露震惊,她刚刚听到了什么玩意儿……
同样陷入惊诧讶然呆滞的程锡:……
这是什么局面?传说中的陪了夫人又折兵吗?
最高兴的当属周老先生了,他笑呵呵地欢迎几位算学先生的加入,这样一来,天清讲寺的师资便是当之无愧的民间第一书院,所有门类遍地开花。
“几位先生愿意加入天清讲寺,乃是学子之幸,书院之幸。天清讲寺会让各位先生宾至如归。”福利待遇自然也不会比应天书院差了。
他主动接过和几位先生接洽的话茬儿,徒留杜袅袅愣在原地。
系统:【恭喜宿主完成为书院邀请十位顶尖教书先生的任务,获得任务奖励,白银五百两,铜钱五十贯,积分值五千点,声望值一百点。奖励制香图谱五份。】
若说之前不知道制香图谱的妙处,此时杜袅袅却是回过神来。
“我完成任务了?这样也算?”
之前系统发布这个任务,她进度推到第八位时,被无忧洞之事岔开了,后来书院落成,周老先生招到的人已满,她便没在继续了,原以为任务失败了,没想到这还有个补交作业的机会。
听到银钱华丽丽落袋的声音,杜袅袅就连看着程锡山长,都觉得眉清目秀起来。
程锡是位好同志啊,为天清讲寺处心积虑地输送人才。这次她来参加落成大典,可谓是一举两得。
此时的程锡早已没了来时的意气风发,更让他崩溃的是,除了先生们要另谋高就,就连跟着来的学子们也萌生了转到天清讲寺上学的念头。
……
拿了银子的杜袅袅,非常有耐性地配合周老先生把余下的事处理妥当,为了留住几位算学大家,她答应老先生每十日要来书院一趟,讲解算题。
打工人打工魂,挣点银子,终究是要雁过拔毛。
谈妥之后,她还被引见了陶家兄妹的母亲——周氏。
杜袅袅本以为只是寻常拜见一位长辈,乖巧地装装样子便是,孰料周氏竟言笑晏晏地看着她,将她夸奖一番,还将手上的冰种翡翠玉镯褪下来送给她。
这玉镯周身透亮清澈,毫无瑕疵,光泽鲜艳质地细腻,一看就价值不菲。杜袅袅连连推辞,周氏却执意让她收下,她下意识求助地看向陶玠,朝他眨了眨眼,他却置若罔闻,黑眸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这招明明她之前也用过的,今日怎么不灵了,就连周老先生和陶珊也催她收下。
这些人全都靠不住,杜袅袅只能自救,她在大略浏览了周氏的资料后,从系统空间里拿出一枚碧蓝幽柔的琉璃簪,这玩意儿说是琉璃,在杜袅袅看起来,就跟玻璃管子似的。插在脑袋上,想想就觉得呆板。是以系统将此作为某个任务的奖励时,杜袅袅觉得极为敷衍。
尽管系统解释了,这是当世难得一见的琉璃簪,不是什么玻璃管,但作为现代人,杜袅袅认为二者并无本质区别。琉璃嘛,谁没见过。
但颂朝人还真没多少见过的。
这个时代,琉璃的制作工艺尚不成熟,产量少之又少,物以稀为贵,价格高不说,更是有价无市。
她将湖蓝色缀了东珠的发簪送给周氏时,围观几人不约而同地表现出惊讶之色。
“琉璃簪!”陶珊艳羡地看着母亲手里难得一见的发簪,“上面还有这么大一颗东珠。杜姐姐,你从哪儿买的?”
杜袅袅在两秒之内决定编个故事,“这簪子是我在一家道观里得到的,那道观的主持痴迷仙术,想要练出长生仙丹,尝试了无数次,仙丹没炼成,丹炉中却烧制出一枚小小的琉璃簪,那主持将百年东珠缀在簪上,静待有缘人。我偶然到访,住持见我与此物有缘,便赠与了我。我想这簪子出自丹炉,沾了仙风道骨的仙家之气,故而将之送给陶夫人,希望夫人不要嫌弃。”
东西好不好不打紧,关键是要会讲故事,营造非凡出身。
周氏闻言,看着手中碧绿之物,果然更为顺眼,轻轻抚摸,似能感受到内里缓缓散发的仙气。不管其他人信不信,她反正信了。
“这簪子温雅娟秀,珍贵无比,比之金银簪更显简洁大气,我很喜欢。杜娘子有心了。”周氏将簪子仔细收起,亲切的拉着杜袅袅说了会儿话,又一起用过饭食。
杜袅袅坐在她身侧,时不时翻阅她长长的个人资料,并学以致用,专挑周氏喜欢的话题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