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景帝见她并不似寻常人见钱眼开,而是有条不紊地先问起缘由, 进退有度,更觉这个女子不简单。
“杜娘子心细如尘, 这件事情的确不易。朝廷之所以将此事转到民间,乃因清河水患非常人能够治理,朝廷登记在册的能工巧匠,无人可以胜任,只能出重金,希望在这普天之下寻一位深谙水利修建的大能,彻底解决此患,泽被后世。”
杜袅袅轻点头,就在此时,系统突然出声,发布新的任务——
【宿主触发随机任务,请协助朝廷招揽方象国的水利大师郑勃主持修建河北路清河水利工程。】
【任务难度八颗星,完成将获得白银一千两,铜钱一百贯,飞卢马一匹,马具一套。奖励一万积分,声望值两百点。除普通奖励外,还附赠一次抽奖机会。】
【本次任务难度较大,系统将提供额外线索,请宿主注意查看。任务过程中,系统提供飞卢马及马具使用权限,如任务失败将收回,任务完成时马和马具将归属宿主所有。】
杜袅袅:……!!
方象国?这个任务居然还要出国。
难怪朝廷肯出这么多钱,合着这人才压根儿不在颂国境内。
一时间她感到有些棘手。
“世人皆知,华夏大地划为五国,客人说到普天之下,是指他国的水利人才亦可为颂国所用吗?”
颂景帝与老太监对视一眼,原本按他们设想,杜袅袅接到差事,可能会像没头苍蝇似的,得花好一阵子才能锁定朝廷真正要找的人,毕竟筛选出来目标人选,是工部花了好些力气,倾注大量人力物力去调研清河渠修建的难度,以此推出只有方象国的郑工——郑勃,才能胜任。
颂景帝有意将此作为考题,测一测这个杜袅袅究竟能否像他心中所想,有为官的潜质。没想到她只是对面交流,三言两语,竟直击重点。
两人都知晓她这看似轻飘飘的提问,实则藏了多少的含金量,心里对杜袅袅的能耐更为好奇。
颂景帝道:“昔有晟国,重用他国名士大兴变法,而后一统华夏,朝廷对于人才,不拘泥于出身国籍,但凡能兴修水利杜绝后患者,朝廷都会委以重任。”
老太监本是随同前来,静静地看着官家表演,此时却按捺不住问道,“杜娘子有此一问,可是心中已有人选?”
杜袅袅:“是有一位。只是……此事我也没有太多把握。敢问客人,对于何时能请到人选,可有要求?”
颂景帝:“并无。”此事困难重重,难度之大朝廷心里也是有数的。
杜袅袅心下稍宽,“如此便好。小女子愿尽力一试。”
老太监非常懂行地从盒中拿出一百两黄金,摆到杜袅袅面前,“有劳杜娘子了。这些作为定金,事成后,剩下的酬劳将如数答谢。”
杜袅袅并不着急去接,“兴修水利之事利国利民,小女子作为大颂子民,能为此事尽到所能,已是荣幸。这些定金还请客人收回,若真能成事,再付钱不迟。”
老太监面露惊讶,寻常人哪有不爱财的,开这家店铺,不就为了做生意吗?
若是不为钱,那只能是所谋之事比钱财还大!
他惊觉杜袅袅的用心,浑身一颤,倏然转头看向颂景帝。
难道杜袅袅看透了他们的身份?知道这次来,是为了试探她?
颂景帝面色沉静,“杜娘子果然不同于寻常牙人。既然如此,那就把钱收起来吧。我们静候佳音。”
老太监应了声,把金元宝收进盒子。两人按店里的规矩,签了契书。待送走客人后,玫娘走近问:“杜娘子,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啊?”
胡三有和圆儿也都放慢了手上的动作,竖起耳朵听。
杜袅袅拿着契书,看着上面落款的签名——宋侰。
“或许是宫里最大的那位。”她合上契书道。
宋乃国姓,姓宋的人不少。当今皇帝名叫宋昭。契书上他虽没写真名,写的却是侰,拆开看,正是人、君。
什么人会自称人君,只有帝王。
“官家!”玫娘手里的东西哐当一声掉到地上,圆儿擦桌子的抹布顿住,胡三有愣愣地瞧着杜袅袅,又傻傻呆呆地望着客人离开的方向,“你说他们是……他们、他们来我们店……是官家微服私访?!”
杜袅袅勾唇,“你若不怕杀头,声音还可以嚷的再大些。”
吓得胡三有赶忙捂紧自己的嘴。
圆儿垂下头,拿起抹布往桶里一放,“我去涮抹布了,我什么都没听见。”
杜袅袅眼含赞许,“圆儿这段日子进步不小。”
胡三有:……
在这含沙射影说谁呢。
玫娘对上杜袅袅调笑的眼神,嗓音发紧,“杜娘子……”
杜袅袅瞥到她眸里的担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别担心,我出去办点事,你们把铺面看好。”
“是。”
离开智能直聘,杜袅袅去见了一个人。
礼部尚书,陶玠。
涉及到出入颂国,还要跟方象国打交道,除了陶玠,她想不出更能给她提供助力的人。
听明她的来意后,陶玠直入主题。
“方象国,地处颂国以西,原本是盛朝版图的一部分,天下大乱后,方象节度使自立为王,又在与大颂、羌国的战争中侥幸取胜,便形成了如今的局面。方象国地形狭长,一半是陡峭的山壁、河流,一半是戈壁沙漠,兴修水利是举国重视的大工程,因此多出水利大师。郑勃,是方象国最著名的水工,皇室对他十分看重,要请他来为颂国治理水患修建沟渠,恐怕难上加难。”
杜袅袅:“陶大人只需为我办理出入边关的文碟,其他的,我到了方象国再想办法。”
这话在陶玠听来,尤为不靠谱。
“你要只身前去?”
他黑眸凝视,闪着晦暗不明的眸光。
杜袅袅回答的很快,“当然不,我会带着我妹妹。”
陶玠脸色稍缓,“令妹自是武艺高强,但你此去面对的是一个国家。”
“方象国与大颂虽表面祥和,实则在边关区域的划分中,一直存在分歧,绥州、银州、静州三地,方象始终认为那是他们的领地,因早年混战时被大颂强占。而我颂国的夏州、宥州则在方象管辖之内。那本该是属于我们的国土。”
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渐渐蜷曲,收拢成拳,喉结微动。
也许他有生之年,能在谈判桌上亲眼见证这些领土收回颂国的一幕。
希望有朝一日这一天能够来临。
杜袅袅留意他微小的情绪,暗自记下他的提点,“多谢陶大人。”
她顿了顿,斟酌半晌,缓缓开口:“大人,我这次去方象国前途未卜,有件事想向大人求证。”
她这话说的有一丝诀别的意味,陶玠神色微凛,正色道:“杜娘子直言无妨。”
“先前赵太傅与我为难,没多久他便被贬了官,我虽利用京城流言,想让御史注意到此事。但事情过于顺利,想来必是背后有人在操控。”杜袅袅道,“还有赵锐被下狱。我只跟陶大人提起过,我在无忧洞时那些匪徒声称与刑部勾连,而后便有人顺着赵平贵这条线牵连出赵锐,这个幕后推动之人,是不是陶大人?”
陶玠凝着她,潜静的目光并无躲闪,“是我。”
“果真是你。”杜袅袅忽然升起胆量,缓步迈到他面前近在咫尺的地方,呼吸交错,她顶着他的视线仰头凝望他,嘴角噙着一抹温柔又坚定的弧度,“谢谢你。陶大人。”
她清鸿动人的水眸纯粹透亮,就像一弯碧泉,要将人吸进去。
“我会尽力办成这件事,活着回来。”
在陶玠看来,她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总之,在她走后,他被激荡起的心弦久久难以平复。成年后,他已许久不曾有过如此思潮起伏的时候,波动之大甚至让他有些坐立难安,就连他高中状元之日,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杜袅袅回到宅院,将面临的事情和盘托出。
杜柒柒率先表态,“姐姐,我跟你去。”
杜老太太长吁短叹,也明白皇命难违。想要跟着去,又怕拖累姐妹两。老太太的脸上愁云密布,除了嘱托,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程招娣在听完后,先是惊愕不已,好半天接受事实,明白杜袅袅面对的是何困境,脸色看起来和老太太如出一辙。她站起身道,“我、路上的药品我都给你们备上,再加紧研制些防身的。若是……”她双眸转动,思忖道,“我还是做些能够药倒一大片的,我现在就去。”
她惶惶不安地走了,老太太也念念叨叨地起身去准备两姐妹远行可能用到的物品。
玫娘目送二人离去,焦虑道:“杜娘子,官家为何会突然造访?我们开店做的是正经生意,向来都是规规矩矩,他为何要出此难题呢?”
这些问题在她脑子里盘桓了一整天,她百思不解。
“玫娘,有时候困境,并不代表着是坏事。”杜袅袅语调舒缓,“如果我猜的没错,这应是我活到现在以来,面临的最大一次机遇,所以,我一定要完成它。”
“机遇?”玫娘皱着眉,试图理解。在她看来,大不了不接这桩生意便是,就是官家也不能强买强卖啊,总好过远走异国,生死未卜,还要去请方象国的什么郑工,这根本就是和登天一样难的事。
“一定要去吗?我怕……”她眸子里莹光闪闪,泪水盈满眼眶,她是真的害怕。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好主顾,若是杜娘子出事,她日后会不会再度飘零。
“别怕。”杜袅袅轻轻将她揽进怀里,拍了拍她的背。玫娘趴在她的肩头,抑制不住地恸哭起来,“杜娘子,万一你们出事了怎么办?留下我们,该怎么办?”
杜袅袅:“不会的,我们会平安回来。”
玫娘哭了一场,一天的心慌难安化作泪水发泄出来,她抹着发红的眼眶,情绪总算好受了些,也意识到刚才自己有些失态。
“杜娘子……”
“没事。你的心意我都懂,替我多照看祖母吧。智能直聘就靠你了。”
玫娘攥着手绢,红红的眼睛像只兔子,哽咽道:“我会的。”
老太太亦躲在房里哭了一场,担心白发人送黑发人。杜袅袅临行前,尽顾着安慰家人了。不过方象国的土地她尚未踏足,无法自由查看该国人物资料,这事儿急不来,不如安心做好远行准备,陪陪家人。
好在系统给了几条线索,还给了马匹,她的系统空间能装载很多物品,非常省心。
系统给出的线索共有三条:
其一,地图一份。上面清晰标注了从汴京城到方象都城西州城的路线,是一条便捷且避开了各种潜在危险的道路,安全易达。沿途可以歇脚的客栈旅店,采买补给的地方,都一目了然。
其二,关键人物名单,记载了方象国的帝王、宰相以及郑勃的详细信息,包括他们的喜好、抱负、所虑之事。
其三,方象国与颂国的历史沿革,恩怨纠葛,以及两国的军事、经济、财政、农业、工业等方面的数据对比图。
收拾好行囊,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杜袅袅带着妹妹杜柒柒,踏上了两人一马千里走单骑的行程。
系统给她打了保票,商城出品的马必属宝马,膘肥体壮,绝不会出现半路撩蹶子,脚力不够,耐力不支的情况。马草也由系统提供,主打一个管够。
杜袅袅对于飞卢马适应良好,出城后她本不准备停歇,但远远望见城外的长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陶大人?”她驱马到了亭外,勒马停住,仰起头看着亭中的男人。
长亭里,陶玠身姿如松,静静看着她。
他的目光落在杜袅袅女扮男装的衣着上,杜袅袅醒悟过来,低头瞧了瞧,“哦,出门在外,方便一些。”是以她和杜柒柒都着了男装。
陶玠了然点头,视线游移到她胯/下通身雪白的马上,“原来你会骑马。”
杜袅袅:“略懂。陶大人这是?”她注意到男人身后,石桌上放着老大一个包裹,旁边的小厮还牵了一匹马。
陶玠:“想到你去方象国,可能需要一个向导,我便向朝廷告了假。”
杜袅袅轻挑眉梢:?!
杜柒柒从她身后探出头,很快抓住了对话的重点,“陶大人是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杜袅袅:……妹妹,此时你大可不必如此活泼。
陶玠背起包袱,从小厮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走吧。”
他“驾”的一声,驱马往官道行去,杜袅袅连忙跟上,“陶大人,您不会是疯了吧?”
陶玠眉眼蕴笑,穿着马靴的双腿夹紧马腹,轻声道:“也许是吧。”
眼下是他二十年来做的最为疯狂的事,明知道不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做下这个决定。
那日之后,她临别时的眼神,始终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他知道,无论如何也要保她平安,帮她实现这件事情,他无法容忍自己留在汴京什么也不做,无穷无尽的担忧会将他逼疯,让他陷入无止境的深渊。
或许,闯过这关后,是另一片海阔天空。
铤而走险,也在所不惜。
皇城,文德殿一如往常。
颂景帝坐在御榻上,听着密探的奏报。
“噢?杜娘子已经出城了,她倒是手脚利索,这么快就开始行动。”
密探:“是,杜娘子骑的马,卑职打探到是一匹难得的千里马,想必脚力不错,若是顺利,十日后可到达方象国都城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