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颂景帝面露愉悦。
密探抿了抿唇,头微微下垂,续道:“卑职还探查到,除了她妹妹以外,还有人和她一同前往。”
“是谁?”
密探颤颤巍巍答:“陶尚书。”
“陶玠?”颂景帝有些意外。
老太监适时地提醒他,“陶大人前两日告假,说是……他继任尚书后劳累过度,身体不适,需卧床静养一月,官家还准了他的假。”
“这个陶玠,真是出乎朕意料之外啊。”颂景帝似笑非笑。
密探和老太监都慌忙地低下头去,陶尚书这回可是犯了欺君之罪,大祸临头了。
“小崽子翅膀硬了,知道出去找只雌鸟和他一起飞了。”颂景帝感慨道,“不枉我和他姨母一直为他操心。成家之事,可算有着落了。”
老太监:?
密探:?!
两人大气也不敢出,官家此言何意,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啊。
颂景帝叹息完,面庞浮现微笑,“方象国的探子是时候让他们活络活络了,朕要清楚地知道他们在西州的一举一动。”
密探躬身道:“是。卑职这就去办。”
方象国,西州城。
陶玠站在旅店的窗前,恍如隔世地看着窗外街景。他此前来过这里,还是在四年前,作为礼部的小官,代表大颂使团出使方象国。
那次他们一行人走了约莫半月的时间,才从汴京长途跋涉到西州。
而这次,他们只用了不到七日,这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
路上可能遇见到的障碍都像消失了一般,他此前预设的种种艰难困阻的情形,一个也没出现。
“陶大人,既然来了,是不是也得干点活儿。”身侧传来杜袅袅的声音。
她明眸善睐地睨着他,在接受他当真是要与她同往的设定后,杜袅袅的情绪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大约是从这人放着好好的官不想当了吗,到既然有这么好的资源,不用白不用啊。
陶玠回过身,“何事?”
杜袅袅笑的贼兮兮的,“以我对陶大人的了解,您应该非常重视情报,有这方面的资源。那能不能在方象人收集的信息上,略微动一动手脚呢?”
陶玠眸色略深,“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杜袅袅说的云淡风轻,“我只是在想,能不能让方象国主动把郑工送到颂国修建水利。”
陶玠:?!
杜袅袅看见他满脸的疑惑,讳莫如深地勾了勾唇,“你说,如果和平了这么久,方象国听闻颂国要发动战争,收回夏、宥两州会如何?”
“让我猜猜。方象国这两年赶上大旱,农作物收成少,饿殍遍野,国力不兴。靠着数十年前和颂国的盟约,守着脆弱的和平。颂国商业发达,百姓富足,这要是打起仗来,方象国能有胜算吗?”她若有所思地啧啧两声,“若是没有胜算,那该怎么办呢?当然是想办法,让这仗打不起来了。”
陶玠飞快地跟上她的思路,“你是说……传出风声,让方象国自危?”
杜袅袅耸了耸肩,“吓一吓,这人才说不定就有了呢。”
第71章 钦点入仕
客栈的装潢充满异域风情, 墙壁和地毯繁密的花纹图案热情奔放,陶玠立在镂空的窗边,眼神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你好大的胆子, 竟想要谎传军情。”
他面如寒冰, 随时要告发杜袅袅一般, 吓得坐在一旁闷头吃干果仁的杜柒柒一怔, 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杜袅袅才不会被他的脸色吓倒, 她不退反而走近两步, 笑眯眯的, “大人, 谎传军情是捏造情报传到颂国, 我现在又不往颂国传,而是传给方象国, 哪儿算得上谎传军情呢。”
陶玠:……
他深睨了杜袅袅眼, 漆黑的眸子转向窗外, 薄唇轻抿。
就你机灵。
杜袅袅鸡贼地乐了乐,小碎步挪到窗边, 大着胆子拽了拽他的袖子,秋水般的杏眸眨巴眨巴,可怜兮兮道,“大人,你就帮我这一次吧……你跟都跟来了, 总不至于不帮我吧。”
陶玠冷白的双颊迅速染上可疑的淡红, 余光瞥到她撒娇的模样,很快挪开视线。
“放手。”
杜袅袅:“不放。要是大人不帮我, 这事儿就办不成了。”
陶玠心道,我信你的邪。
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扬起。
“大人……你帮帮我吧。”杜袅袅声调婉转, 极尽谄媚之能事,拽着他袖子的手撒了开,不经意间细长的手指尖在他手背似有若无地轻触了下。
陶玠闪电般将手背回身后,耳尖通红,淡声道:“知道了。我去去就回,你们待在旅店,切勿出去招摇。”
杜袅袅见他说办就办,掩唇轻笑,对着他的背影叮嘱道:“大人,你长得这么好看,别忘了乔装。”成功收获男人一瞬间的僵直。
敦实的案几旁,杜柒柒吃葡萄干和杏仁的频率恢复如初,刚才雷声大雨点小,黏黏腻腻的收尾,以后这种时候,她就全当没听见,也不会影响了吃美食的大事。
这里的干果仁可比颂国的大多了,又香又脆,姐姐已经答应她,回去的时候要带满满一袋子,给祖母她们尝尝。
杜袅袅面朝窗外,目送着陶玠的身影淹没在市井人流中,走出了第一步棋,她也该谋划第二步了。
方象国的宰相名为公羊孺,是位崇尚颂国文化的饱学之士。方象国皇室子弟多资质平庸,多亏公羊孺数十年来为国为民呕心沥血地经营,方象国才勉强守得边关安宁。
这也多亏了北方的羌国,不断打压颂国,每年要求颂国纳贡,两国摩擦不断,无暇顾及其他。可如今,颂羌两国达成和约,边关将迎来二十年的安宁。保不齐这两国哪天想起来,就会将矛头对准方象国。
颂国能在和谈中占优,说明它的军事力量已有了长足的进步,连面对羌国,都能取得小胜。这若是和方象国发生争端,方象还能否像立国之时那样取得战争的胜利,从当朝执政者到民间百姓,对此都心存大大的疑虑。
自颂羌两国签订和约后,方象国便如一只惊弓之鸟,它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在两国夹缝中生存,哪方都不好吃罪。若是国力繁盛还好,偏偏这些年,几乎没赶上风调雨顺的时候,要么是东部发生洪涝,要么是西部赶上大旱,没洪没淖时,还有蝗灾,农业遭受致命的打击,人口数量急剧下滑。它本身的工业原料还十分有限,若论制造武器,原材料供给不足,也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对外采购,以致军队力量孱弱。
在这样的背景下,当收到颂朝军队有异动的消息时,公羊孺的头发都愁白了几根,他广招幕僚,名义上是邀请有抱负之人到他门下,寻求入朝的机会,实则希望能够觅到见识广博之人,为方象国的未来指出一条明路。
招募的告示放出去,每天都有高谈阔论的奇人异士造访,在宰相府中论辩,为国之出路建言献策。公羊孺坐在首位,安静地从旁聆听,一批不满意,他便再招一批。
这一日,他如往常一样,对谋士们的言论感到无趣,垂首揉了揉眉心。
阖上的眼眸再睁开时,忽见一位眉清目秀,长得跟女子一样好看的年轻文士风度翩翩地走到席中。
“在下梅哲,愿为相邦解忧。”
旁边有门客叫嚣道,“哪儿来的娘们唧唧的小子,胡子都没长齐,就来充当国士了?”
“什么破烂名字,没辙?我看你都没辙了,就别在这献丑了。”
杜柒柒跟在姐姐身后,打扮成个童子模样,规规矩矩站定,小脸瞧上去很是稚嫩。听到周围人的话,她略微撇了撇嘴,心想姐姐非得起这么个贻人笑柄的名字,也不知是什么恶趣味。若是陶大人在这,定又要说姐姐胡闹。
杜袅袅逡巡的视线扫视过在场众人,最后定格在主座的公羊孺身上,“相邦所虑之事,关乎家国命运,需得有釜底抽薪之法,解去燃眉之忧。”
这话听起来十分假大空,可说毫无内容,旁边取笑之人闹着让她赶紧下去,公羊孺却道:“请先生明示。”
众人止了声,露出诧异之色,方才他们侃侃而谈时,怎么不见宰相如此上心。
杜袅袅:“颂国蠢蠢欲动,无非是与羌国达成了和约,其国内安定,举国上下无可牵制心力之事,自然会扰我边疆安宁,倘若能让颂国自顾不暇,人力兵力财力全用于其自身,尚且不够,又有何精力叨扰方象国呢。”
公羊孺定定地瞧着她,“先生见识卓绝,请入内一叙。”
众人一片惊讶和艳羡中,杜袅袅带着妹妹款款步进内室,侍女端上茶水瓜果。
公羊孺语重心长道:“实不相瞒,先生所言,正是本相近日所烦心忧虑之事,先生的见解,本相十分认同。但如何能让颂国自顾不暇,本相却不得其解。”
杜袅袅将方外之士的范儿拿足了,不急不缓掏出一幅颂国地图,指向河北路清河的位置,“相邦请看,此乃颂国第二大河流,清河。据在下所知,今年河北路爆发前所未有的大洪灾,令无数颂国百姓流离失所,只是颂国幅员辽阔,一方受灾,八方支援,这次危机很快渡过,但我们可以借此机会,向颂国献计,倘若能够说服颂国,将举国的资源投入到兴建水利上,以此来疲颂,十年八年,长期的施工掏空颂国的财政、人力物力,颂国自不会再侵扰方象。”
“疲颂。”公羊孺盯着地图,“先生妙计,可解我方象之困。只是……”
他眼眸沉了沉,“烦请先生入宫,向陛下进言。我会为先生打点好一切,只是先生切勿提及是我门下宾客,此事需得让陛下首肯,方能施行。”
杜袅袅了然于心,微微颔首。
资料显示,方象国皇帝与宰相嫌隙已生,皇帝刚愎自用,凡是宰相提及的,他必生逆反心理。必须做得让皇帝以为这件事情是他发起的,才有成功的可能。
公羊孺既然言明,他会安排妥当,杜袅袅便只需将刚才这一切,在皇帝面前重演一遍便是。
方象国的皇帝是个大胡子,高坐在华丽的宝座上,杜袅袅顺着宰相的安排,近到他身前,按照他的喜好,说了一篮筐好话,惹得龙颜大悦,随即巧妙地引出遣人去颂国修建水利之事。皇帝自觉这是一招极好的计策,隔日上朝便向大臣吹嘘,“众卿商议许久,不见行之有效之策,朕倒有一计,郑勃。”
“臣在。”大殿之上,郑勃躬身出列。
“朕派你去颂国,向颂国皇帝献计,主动请缨,为他们兴修清河水利。这工程修的越浩大越好,耗时越长越好,最好修个十年二十年的,把他们的国库耗空,让他们的男人全都去修建堤坝,让他们的女人全都忙着种地,给这些男人送饭送物。颂国就没人再来侵扰我国边关了。”
“陛下英明。”郑勃垂着首,“只是臣乃方象臣民,只身前去颂国献计,怕是会遭颂人猜忌。”
这件事皇帝想一出是一出,倒是难在他这了。
“这个简单,即日起你削去官职,贬为庶民,就说是方象国留不得你,你走投无路,只得投奔颂国。”皇帝简单粗暴地扼杀了郑勃的疑虑。
郑勃:……
我谢谢你。
公羊孺:“陛下深谋远虑,我等所不能及。此计若成,乃方象百姓之福。”
他这一吆喝跪拜,其他朝臣纷纷跟着跪拜称颂。
郑勃:……合着没人关心我的死活呗。牺牲我一人,幸福你们大家。
这凉薄的方象国,不待也罢。
朝会后,公羊孺私下拉着郑勃道,“此事无需忧心,颂国那边本相自会安排内应,与郑工里应外合,促成此事。郑工只需安心修建水利,你的一家老小,本相自会替你照顾好的。”
郑勃:……真是不知当谢不当谢。
公羊孺办事效率极快,没过两日就打包将郑勃送往颂国。他回过神,想起该找那位梅先生时,赶到旅舍,空荡荡的房间里,只余桌上的一封书信,上面写着,“云游于此,巧结善缘,今自归去,勿念勿念。”
落款:梅哲。
公羊孺从字里行间中嗅到一丝不同寻常,“传令下去,封锁城门,这样的国士,乃治国之大才,不能让他就此归隐。”
他紧锣密鼓地让人拦截,命令很快传达到各大城门。
杜袅袅三人到达西州出城的关隘,例行检查的兵士拦下马车,用西州话问道:“马车里是什么人?”
陶玠伪装成方象国中年男子常见的打扮,用地道的西州话回道:“是我内子和小姨子。”
士兵撩开帘帐,果然看到两个西州打扮的女子坐在车厢中,懵懂又敬畏地瞧着他。
他挥了挥手,浑不在意地放行,随即逮着一个长得细皮嫩肉的年轻男子,“站住,这么着急出城,是不是想跑?”
那人忙解释道,“不不不,我没跑,只是急着出城送信罢了。”
“送什么信?长官,这里有个可疑之人。”士兵邀功道。
“带过来。宁可错抓,不可放过。”
“是。”
马车驶出城外好远,杜袅袅出声道:“他刚刚问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