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轻轻转动了一下手中的玉扳指凑近了些,对他低声说道:“朕以往曾听长宁说过,将军和夫人是青梅竹马,现今看来自小一起长大的情意果真是非同一般。”
说到家中小妹,顾长策原本冷冽的眼眸之中多了几丝不明显的柔和。
齐晟轩见此,满意的笑了声。
他又说道:“爱卿放心去云中便好,长宁和老夫人朕会替您照顾好的。”
这话落下,顾长策低垂下眼睫,再次谢恩。
可沈醉欢在谢恩时,悄悄的抬眼看了一眼。
只见远处天色昏暗,阴云密布。
年轻帝王的面容隐藏在十二旒冕的珠帘之下。
她看不清他尊贵的面容,正如上次在宫宴上时一样。
只能看到旒冕之下,年轻男人冷清的薄唇微勾。
不知为何,她忽而觉得身上有些泛冷。
激励兵将过后。
他们很快的就赶路去往云中。
沈醉欢怕给他们添乱,一路上能跟着骑马就骑马。
只有实在撑不住了的时候,才会上马车歇一会。
可马车也行的很快。
一路舟车劳顿。
她原本容色俱佳的脸上便带了些许的疲色。
但怕顾长策担心,便一直隐忍着不说。
可顾长策哪能看不出来。
因此到了晚上军队休整之时,便悄悄来到她马车之上低垂着眉眼给她轻轻按揉腿窝膝盖。
他明明长的那样冷肃凶戾。
可是给沈醉欢按揉的力道确是不轻不重的正正好。
她脱了鞋子,只穿着白色袜子,斜靠在马车榻上。
被他按揉的眼睛都舒服的微微眯了起来。
时不时发出几声轻微的喟叹。
顾长策起初一言不发,可给她按了一会,忽而转过头,一脸认真的看向她说:“……沈欢欢,不准出声。”
这引人臆想的声音若是被外面的兵将听到误会了,他日后军威何在?
男人柔软的耳垂微微泛红。
说完这话,又将俊脸偏过去,继续不轻不重的帮她按揉。
沈醉欢见此,微微愣了一下。
良久才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俏脸微红,小声嘟囔了一句:“顾景安,你整天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片刻之后。
日暮昏沉,外头也起了些微风。
将马车的布帘都微微掀起。
沈醉欢忽见外头起了炊烟,袅袅淡淡的升起。
灶上做好了菜粥送过来。
顾长策接过后,随手放在了马车榻前的小几上。
菜粥上是黑色陶碗装盛的,上面冒着腾腾白雾。
顾长策继续帮她按揉胳膊。
可沈醉欢清凌凌的目光却忽然落在了那碗菜粥上。
只见粥里面只有碗底有些小米,上面飘的是些熬烂了的,用以裹腹的野菜。
沈醉欢愣了一下。
开口问道:“顾景安,你今日就吃这东西吗?”
他听见她问,抬眸,低声应了一句。
顿了顿,又解释说:“外头的兵将都是这样吃的。”
主帅不和兵将同食同住,恐引起军队哗变。
可听了这话,沈醉欢只觉心中略有些涩苦在后知后觉间升起。
只因顾长策这几日给她吃的都是行军途中,晚上从周边城镇上带来的精细吃食。
她手掌落下马车榻上,嫩白的手指微紧。
将铺在榻上的那一张锦布攥的都微微皱了起来。
沈醉欢没吭声,顾长策却当她是饿了。
低下头,温和的眸光直视着她,就像是哄孩子一样低声安抚说:“我方才托宋昱去周边城镇买吃的了,你且等一会。”
闻言,沈醉欢眸光微颤。
忽而将搭在他双腿上的腿收回。
她端坐在榻上。
沉默不语。
顾长策见她不说话,忽然心中起了些慌乱。
他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她的袖子,问她说:“……沈欢欢,你怎么了。”
他本想问,可是这几日太累了。
若是身体受不住,他便托人将她送回上京城中。
原本边城之地苦寒,他也不舍得她跟着去受苦。
若不是那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松口的。
可尚未等他问出口。
沈醉欢便掀开了马车布帘,目光朝外头望去。
他们现今停在了城郊一片密林之中。
三三两两的少年士兵聚集在一起,身上穿着并不能很御寒的衣物。
有的手中拿着冷硬的炊饼在啃,有的手里面端着一碗菜粥在喝。
嘻嘻哈哈闹做一团。
随口诉说着自己心中的凌云志,要将匈奴人永远的赶出国土。
丝毫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残酷的战争。
沈醉欢朝马车外面望了一会。
夜里天气渐渐转寒。
林中弥漫起一层薄雾。
她隔着这层雾看外面聚集着的少年郎,恍若雾里看花一般。
她眨了眨略有些涩然的眼睛。
突然将马车的布帘放下。
两条纤细的胳膊撑在膝盖上,脑袋低垂着,几乎要埋进胸脯里。
顾长策呼吸微停。
忽而便听到她轻声叫了一句他的名字:“景安。”
她说:“夫君,日后不要再去城镇之中给我单独买吃食了,我和你们吃一样的就可以的。”
他抿了抿润泽的薄唇:“……你自小没出过上京城,我怕……这些东西你吃不惯。”
闻言,沈醉欢忽然抬起头来。
清凌凌的眸子望着他说:“你也从小在长安城里,你能吃的惯,我大梁兵将也能吃的惯,我如何就吃不惯了。”
行军打仗途中,还要这样额外的照顾她一人。
会让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拖累一般。
第71章 顾景安,你怎么还留着这东西啊
这话说完,顾长策目光微顿。
看向她漂亮的眼睛,良久,才低声应道:“……好。”
沈醉欢这才脊背放松下来,她弯弯唇角。
脑袋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
顾长策见她不说话了,便一边用膳,一边手执前线传来的军务文书在看。
看了不多时,宋昱从外面回来了。
他从马车窗的布帘那递进来三小包包装精致的云片糕。
顾长策颔首接过,便让他回去营帐中歇息了。
沈醉欢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身旁的男人问她,现今可要吃些东西。
她抿着嫩红的嘴唇轻轻摇了摇头。
那三包包装精致的云片糕便被放在了马车榻前的小几之上。
沈醉欢素手掀起马车前的雾青色布料。
只见外头天色更暗了。
只余一轮明月悄然挂在密林树梢漆黑的树影之上。
该到了就寝的时辰了。
顾长策方想牵着她微凉的手掌向主帅营帐中走去。
却见沈醉欢忽而仰起脸,小声问他:“……夫君,这附近有可以盥洗的地方吗?”
她素来爱整洁,前两日车马尚未远离城镇,便也能有条件将就着盥洗一下。
可今日出了京郊之后,条件便愈发艰苦。
自然没有人关注能不能洗漱这种问题的。
顾长策愣了一下,很快的便明白了她是何意思。
又想起之前有轻骑探路,说是前方不远处就有一条河流。
且凑巧了是上游。
水流干净。
他抿了抿润泽的唇肉。
旋即回道:“有。”
说着,顾长策顺手拿起自己放在一旁的玄铁重剑。
另一手牵上身旁妻子温软的手掌,带着她下了马车。
他一身玄色衣衫走在前面,高阔的身影挡在她身前。
沿着密林中的小径便将沈醉欢带到了那条河流之前。
河流前方似乎便是密林的尽头。
抬眼望去,一片空阔之景。
黑漆漆的天际上挂着一轮皎白的月亮。
月夜的光辉洒在河流温缓清澈的水上,散发着粼粼波光。
那像是银丝带嵌在空旷大地上的河流浅滩处尽是形状平滑的石块。
软软的水波随着流动的惯性在撞上石块的一瞬间,化作透明的玉珠,没入水中,又霎时消失不见。
沈醉欢看到干净的河流,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走上前去。
却被身旁的男人制止住。
他眉梢微扬,手抱重剑,闻声对她说道:“欢欢,脱鞋再过去。”
不然过去后,水流便要将鞋袜打湿了。
闻言,沈醉欢才猛然反应过的。
方才倒是有些开心过头了。
她和顾长策手牵着手,朝河流旁边一棵巨大的树下走去。
这次成了她在前面牵着男人的手,而顾长策在身后弯着唇角慢悠悠的跟。
沈醉欢坐在树下一处石头上,慢慢脱下干净的鞋袜。
她赤脚站起,方向着河流的方向走了两步。
又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转过头,目光看向身后的男人。
犹豫片刻,她轻声问他说:“顾长策,你不过去洗吗?”
男人俊朗锋利的面容隐藏在树下阴影处。
他一身玄色衣衫,几乎要与身后的黑夜融为一体。
沈醉欢听到他声调平缓说道:“你先洗,我给你在这守着。”
外头毕竟不比家里,他到底还是怕附近会有什么危险出现。
沈醉欢怔愣一下。旋即轻轻点了点头。
赤足走到河流浅滩处。
她小心翼翼的踩在河流错落的平滑石头上。
温缓的水流从她赤裸茭白的足上涌过,一直漫到她的脚踝处。
素色衣衫的裙摆被流水打湿,一阵夜风袭来,触感凉润。
沈醉欢自小在上京城中循规蹈矩的长大,她从没在外头盥洗过。
更没有想过自己会如今日一般,衣衫不整,光裸着足站在一条河流之上。
因此提着裙子蹲下来后,便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有些茫然的看向身后月色下抱着重剑,椅树而立的男人。
他抬起眼眸。
正对上她略显无助的目光,那双颜色浅淡的眼睛水灵灵一片。
女子虽然穿着朴素。
但偏生的眉目丽,容色俱佳。
冷白的皮肤在月光的照耀下显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色泽。
黛螺色的纱制宫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腰。
更显得身段窈窕。
顾长策见此,喉结微动。
他不动声色的偏移过视线。
缓步走到她跟前。
从玄色衣衫中摸出一方干净绣帕塞到她手里。
声线冷硬的说道:“用这个沾湿了水,擦擦脸就成。”
秋夜寒凉,他唯恐她在水中站了太长时间会着凉。
沈醉欢接过绣帕后,目光微顿,却停留在了绣帕下方绣着的那一抹浅绯色小花上。
绣帕因洗的次数太多,那抹浅绯色的小花已经稍显褪色。
她愣了一下。
旋即眉眼弯弯,故意问他说:“顾景安,你怎么还留着这东西啊。”
沈醉欢记得这绣帕,这是她十三岁那年,见到还是个讨厌鬼的顾景安被他父亲追着打后。
看见他那副惨兮兮的样子时,一时鬼迷心窍随手扔给他的。
至于他为什么老会惹顾老将军生气,她就不得而知了。
面前容色冷戾的男人闻言。
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一样,飞快的偏移开视线不去看她。
殊不知沈醉欢的目光早已落在了他泛红的柔软耳垂之上。
她唇角弯起来的弧度更大了一些。
顾长策别别扭扭的说:“你既送给我了,便是我自己的东西,我想留着便留着。”
顿了顿,他又转过身,长腿迈开,大步走到了那棵树影如盖的树下。
斜倚着等她。
虽然面色依旧如常。
可沈醉欢看他抱着重剑的高阔背影,却莫名觉得他更像是落荒而逃一样。
她轻笑了一声。
这道浅淡的笑音几乎像是要随着周遭的风声与蝉鸣一样,化开在秋季凉润的夜风里。
第72章 我失去记忆之前……我们都是怎么相处的?
顾长策一个习武之人,自然不可能没听到的。
他脊背一僵。
难得不敢回头。
待沈醉欢转过头去。
将帕子浸在干净的水流之中濯洗拧干之时,他才慢悠悠转过身去。
只见女子正将浸过水的干净湿帕往脸上细细的擦拭。
鬓角的发丝被水打湿,黏贴在她脸上。
黑白对比鲜明,更显得她皮肤白嫩。
她擦干净脸之后,忽然猝不及防的转过身。
冲他一笑。
可这次顾长策却并没有像方才一样闪避开她的目光。
反倒对着她弯了弯唇角。
沈醉欢擦干净脸。
便提着裙边朝他身边跑过去。
她身上衣衫很薄,被夜里冷风吹的紧紧贴在身上。
但她走到顾长策身边的时候,却并没有双手环胸抱住自己。
反倒垂袖而立,仰起头,对面前的男人娇声说道:“……顾长策,我冷。”
眼前男人身形微顿,下一秒便将她紧紧抱住怀中。
有些许凉意的身体被圈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之中。
沈醉欢偏过脸,柔嫩的脸蛋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有心跳声在耳边响起。
下一刻,他便将自己身上尚带些温热的外衫解下,罩在了她身上。
沈醉欢旋即将两条细细的手臂撑在身后,屈膝坐在那巨大的古树下。
顾长策半蹲下,低垂着眼睛给她穿好鞋袜。
周遭一片寂静。
沈醉欢目光便落在了男人一如往日般沉寂的面容之上。
她突然便想起了前几日梦中的情景。
男人趴在床上,满身伤痕,眸中一片死寂的模样尚且历历在目。
可为何……她总是在梦中对顾景安恶语相向?
往日的记忆忽然便像是蒙了一层又一层的迷雾一般。
她看不清楚,却又时时刻刻在她心尖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