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而挣脱开他的手,轻轻贴在他的额头上。
果然,触手一片滚烫。
沈醉欢秀眉微蹙,语调关切的问他:“你发烧了?”
莫不是今日淋了雨,伤口发炎了?
闻言,顾长策有些迟钝的抬眸去看她。
他心中尚且盘算着事情,午时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便已经喝了药了。
怕沈醉欢担心,便也没告诉她。
旁边案几上幽暗的烛火摇曳,沈醉欢这才看到他俊美的面容之上似乎浮着一层浅淡的薄红。
可他摇摇头,却仍是说:“……我没什么事儿,睡一觉便好了。”
都这种时候了,还在硬撑。
沈醉欢简直要被他气笑。
她想看看他的伤口,于是便欲伸手将他身上套的那件里衣扒下。
却在手指即将要触碰到他绸布衣领的那一刻被男人顷刻间握住了雪色的手腕。
他形状姣好的唇现今有些干裂泛白。
脑子好似烧的不能转了一样。
却还是尽力的张口跟她解释说:“……沈欢欢,能不能缓几日……”
男人声音有些哑。
不知为何,他现今只觉得有些手脚发软。
听了这话,沈醉欢愣了一下,不可思议的说:“顾长策,你在想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你伤口有没有发炎。”
他手上力道一泄。
淡色的唇紧紧抿着,没有再制止她了。
只不过没人看到的耳垂处有些烧热起来。
沈醉欢小心翼翼将他身上那层薄薄的里衣剥开,露出了男人前胸处被纱布紧紧包裹着的身体线条。
柳鹤与给他用的都是顶好的金疮药。
沈醉欢仔细地看了一下,伤口并没有发炎。
已经在渐渐好转了。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只不过看到男人有些潮红的脸时,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低垂下眼睛,手掌从他身上挪开,正准备去吩咐人熬一碗退热的汤药。
却在转身的一瞬间被顾长策再次握住了手腕。
她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他旋即又放开来。
男人原本看着她的眼睛也飞快地低垂下。
沈醉欢只觉得莫名其妙。
她随手的披上一件颜色素净的外衫,朝门口处走去。
只不过走到门口处的时候又鬼使神差的回过头去看了坐在榻上的男人一眼。
只见他靠坐在榻上,低垂着头,沉默不语,神情隐匿在一片阴影之中。
沈醉欢按在门框上的手指微顿。
但还是踏出了房门,穿过门外滴答着雨帘的檐廊。
去到小厨房里,吩咐侍人熬了退热药送过去,她才重新回到寝居。
顾长策还没躺下。依旧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
她一推开门。
便见男人几乎是在一瞬间抬起眼眸,黑沉沉的眸子里藏着一抹浅淡的水色。
沈醉欢洗了条帕子走到他跟前。
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可顾长策像是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一样。
滚烫的手指很快的贴上她的手背
沈醉欢抿抿唇,将凉润的帕子叠起来贴在他额头上。
旋即伸手将他推倒在榻上。
她坐在榻边,微凉的手背在他脸侧试了一下。
垂眸低声问他:“头疼不疼,有没有胃口,现今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不然等会一碗汤药生灌下去,她唯恐他胃里难受。
可不管沈醉欢说什么,顾长策都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第82章 “……我不该骗你”
他眨眨眼睛,安静了几秒,才如实对她说:“不想用膳,想睡觉……”
高烧烧的他神智混混沌沌的。
沈醉欢闻言,目光移到窗子外头看了眼天色。
寻思等药熬好,大概也还需要些时间,她垂下眸子,低声说道:“那你先睡吧,我在这守着。”
可这话说完,方才说要睡觉的人却未阖上眼睛。
只是依旧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瞧。
沈醉欢问他:“不是要睡觉吗?”
顾长策旋即弯了眉眼,眼角眉稍处漾着浅淡的笑,他说:“也想看你。”
她愣了一下,旋即抿唇轻笑了声。
顾长策侧过身子,脸颊在她微凉的指尖蹭了一下,男人声音有些哑:“沈欢欢,你同我说说话吧。”
她歪过头,语气轻缓又纵容:“你想说些什么?”
他垂下眸光想了一会,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沈醉欢拾起他额头上搭的那条帕子,又重新去铜盆那用凉水洗了洗,放他额头上。
她坐在榻旁边的一方紫檀雕花小方凳上。
淡淡的目光与他对上,缓缓张口说:“……夫君,我昨晚梦到你了。”
这话说完,他放在身侧的手掌微不可察的僵了一瞬。
扯了扯嘴唇,有些勉强的笑着问他:“梦到我什么了?”
沈醉欢顿了一下。
也是在这一瞬间,他的心脏几乎被高高吊起一样。
片刻后才听到她说:“梦到元狩三年年中,衔玉哥走后,我们在一起读书的日子。”
说到这里,她唇角不自觉的噙上笑意。
看着他的眼睛,她轻声说:“我觉着梦中的我似乎很开心。”
以往的十四年都没有那么开心过。
顿了顿,她又添上一句:“就和现在一样。”
可这话说完,顾长策却没有像以往一样立马接上。
男人匆匆别过了脸。
将半边烧的有些潮红的脸颊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嗯”了一声。
沈醉欢见状,还以为他不舒服。
温软的手掌一下一下安抚一样的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她语调有些担忧的说:“……若是撑不住便先睡一会吧。”
闻言,顾长策依言闭上了眼睛。
但并没有完全闭紧,透过那条半阖的缝隙。
他竟一晃神间看到身旁低垂着眼睫的女子娇媚面容上还留有着的两分稚气。
意识到这件事情,男人的后背线条紧绷。
他难得有如此脆弱的时候,沈醉欢看在眼里。
又有些隐隐的担忧,毕竟明日便要再次出征。
她愣了一会神。
忽而听到身旁趴着的男人模模糊糊说了一句:“……沈欢欢,对不起。”
沈醉欢怔愣一下。
轻声问道:“好端端的道什么歉。”
她以为他被烧的神志不清了,在说什么胡话。
可顾长策说:“……我不该骗你”
……不该因为私心骗她的。
这话落下,她落在他后背上的手瞬间便僵住了。
整个人不知为何,心脏重重下坠。
呼吸都有些不畅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手掌按在胸口那处,头也一阵阵的胀疼起来。
一瞬间,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要冲破重重迷雾展现在她的眼前。
沈醉欢深吸一口气,定定神。
方想说些什么。
转而却听到一阵规律的敲门声。
紧接着是一个小丫鬟利爽的声音:“夫人,退热药送来了。”
这道声音使她猛然惊醒。
她嚯的一下从凳子上站起身。
提着裙子快步走到了房门口,拉开房门,接过小丫鬟手中的药碗。
与此同时,外头的凉风也在一瞬间灌入她的肺腑之中,使方才的异样感觉消退不少。
只不过手指还是有些发抖。
小丫鬟的目光落在她被不小心溢出的汤药洒湿的手背处,眸光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担忧的问她说:“……夫人,可需要奴婢进去侍候?”
沈醉欢回过神来,勉强对她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小丫鬟便依言退下了。
夜风一阵阵的吹来,将她雾青色的衣裙下摆吹得微微晃动起来。
她又在门口处愣愣的站了一会,才阖上房门,回去给顾长策喂了药。
他喝了药后便睡了过去。
可沈醉欢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她等到他半夜烧退了。
又去半开的小窗那边站了一会。
听窗外夜雨声烦。
直到雨声渐停,月光初露,庭院之中积水空明。
她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才转身回去点上顾长策之前从家中带来的安神香。
以往每次犯了头痛之时,点上这安神香总能让她心绪稍缓。
可今日奇怪极了,随着袅袅淡淡的青色烟雾慢慢的飘过来。
她反倒觉得更加的烦躁了。
月落中天之时,她终是阖上窗户。
脱掉鞋袜,上了榻。
――
顾长策身体向来好。
是以第二日一大早,他便又恢复了以往精神极好的模样。
不过卯时,便已经起身穿好了衣服。
沈醉欢迷迷糊糊中睁开了眼睛,目光透过素净的天青色纱幔,
便见他正在束封腰。
男人背影高阔,腰身紧窄,背光而立,修长的指骨按在腰上。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淡淡的实现,顾长策忽而转过头来对她笑了笑,他口型张张合合,沈醉欢没听清说的什么。
意识尚且不清醒地时候,她看到他大步来到榻边,对自己说了一句:“欢欢,我走了。”
她昨夜里睡得完,是以那时候只是在口中含混不清的应了一句:“嗯”。
昨日里困扰了她一整夜的事情终究是没有问出来。
待到辰时,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顾长策人影都找不到了。
黄夫人今日无事,又听闻她昨夜里因为照顾人而整夜没睡的事儿,于是亲自便颇为热心的给她送了早膳过来。
也是从黄夫人口中,她才得知,顾长策现今已经出城了。
她听闻这件事情的时候,揉了揉还有些痛的太阳穴。
愣愣的点了点头。
第83章 拨开了困扰了她一整夜的迷雾
黄夫人今早上给她端来的早膳是一碗肉糜粥和一小盅羊肉炖菠菜豆腐。
羊肉性温补,云中城地处偏北,风大寒凉。
是以城中百姓大多喜食羊肉。
可沈醉欢是个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士,于是便有些闻不惯这羊肉的腥膻味。
黄夫人见她面色苍白,连忙将那一小盅羊肉炖菠菜豆腐拿远了一点。
又将肉糜粥递上去说:“夫人尝尝这个吧,这粥里的肉糜是鸡肉,不腥。”
她一边说,一边凑近了些道:“熬粥用的油也是小米油,不是荤油。”
沈醉欢接过后,颇为感激的对她道了声谢。
她声音细细柔柔的,黄夫人的目光不自觉地便落到了从那雾青色衣袖中伸出来的纤细雪腕上。
眸光中闪过一抹不明显的心疼。
她温热的手掌在沈醉欢手腕上握了一下,有些唏嘘的说:“好妹妹,你这可得多吃点东西补补身子,这么瘦,怎么能行!”
她是个爽利人,于是说起话便惯来的直言不讳。
黄夫人一边比划着,一边跟她说:“我那个十二三岁的小侄女手腕子都快比您的粗了。”
沈醉欢跟她相处了一段时间,因此也知道她这人没什么坏心思,她说这话是为自己好。
于是便手拿汤勺,舀了一大口肉糜粥吞咽下去,弯唇对她笑了笑。
黄夫人愣了一下。
旋即也笑开了。
她看着沈醉欢,一时之间有些晃神。
不知为何,这位从京中来的身份高贵的将军夫人若是按年龄来算的话明明比她小不了两岁,她却总觉得她身上有着一种不符合年纪的稚气。
每每见了她,黄夫人都莫名的想将她当成家中的小辈来对待。
真是奇怪极了。
沈醉欢喝了小半碗肉粥,便觉得有些饱了。
只不过脸色看起来仍旧不是很好。
不仅面色苍白,而且眼下隐隐的浮着一层浅淡的青黑之色。
看起来便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
黄夫人见此,连忙对她说:“想必妹妹昨夜里定是没休息好,姐姐就先不打扰了,你再好好睡一会儿,养养身子。”
闻言,沈醉话本想开口挽留一下的。
可她方从凳子上站起身,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起来。
昨夜里的奇怪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她单薄的身形有些摇摇欲坠,无奈之下,只得眼含歉意的对黄夫人点了点头。
“黄姐姐,今日实在是抱歉,我下午身子好些了再去寻您的。”
这话落下,黄夫人握着她的手笑道:“这哪有什么抱歉不抱歉的。顾大人出门征战,您和棠棠留在云中,您既唤我一声姐姐,于情于理,姐姐都得把你们照顾好了不是?”
她边说着,便放开沈醉欢的手,走到了门口。
脚步即将迈出房门的前一刻,又特意回过头来反复叮嘱说:“好妹妹,若是有事,记得派人过去唤我,我今日一整天都在院子里。”
闻言,沈醉欢颇为感激的点了点头。
待黄夫人走后。
她才轻轻的阖上了门。
昨夜里的雨虽然停了,但是空气中却仍旧带着一种凉润的潮湿。
她身上仅着了一件薄薄的秋衫。
袖口扬起的时候,裸露的皮肤便微微的颤栗起来。
头脑处昏沉的感觉更甚。
这一刻,她甚至怀疑怀疑自己莫不是也感染了风寒?
女子单薄的脊背紧紧贴着后面坚硬的门板。
她微微仰起颈脖,后脑贴在门板处稍稍缓了一下。
才脚步虚浮的走到榻边,而后一头栽倒在了榻上。
昨夜里燃的安神香没有烧完。
伴随着熟悉的气味。
沈醉欢阖上了眼睛,进入一片黑甜乡之中。
与此同时,她也渐渐拨开了眼前那曾困扰了她一整夜的,似是而非的迷雾……
――
元狩三年年末,十二月。
隆冬,沈府。
昨夜里方下了一场大雪。
直至今晨,骤雪初停,整个庭院都像是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院子里栽的绿植大多已经枯萎了。
只余几棵修竹缀雪,挺直摇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