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一滞。
明白了方才那一问的来由。
黑眸中不知在流动着什么情绪,只是在瞬间明了她不是将他当做傅清聿才问的这个问题, 她只是问出了一个心底里很想问的问题。
兴许,到后面已经与他是谁无关。
他的手抚在她的腰间, 唇角轻动,答案依旧不变。
“嗯,比起孟芷也是。”
她好像一个经过努力终于得到糖的孩子,鼻尖泛酸。靠在他肩头, 轻轻闭上了眼。
“我想让他们能最喜欢贺明漓。”她声音轻轻, “但是好像不行。”
傅清聿手心的动作在收紧, 逐渐握成拳。
那些事情, 那一个人, 在她心里的地位很重, 她并没有像表面上所表示出来的那么云淡风轻。
她其实是个很在乎这些事情的小女孩, 只是不曾言说、争宠,才会叫别人都不知。
可是, 她又独自一人在背地里舔舐过多少次伤口。
刚才那个问句里浓重的疑问,叫他心口泛开疼意。
是不是, 在贺家人面前,她常这样怀疑?从不曾坚定地觉得,自己一定会是他们最喜欢的人?
他将她搂紧, 更加没有距离地贴近, 偏头吻着她发间,“我们贺小漓, 这些年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
明亮的双眸一眨,有一滴泪滚落。
她更加依赖性地抱紧了他。
她十岁那年, 于她人生中发生的重大变故,说到底还是有对她造就一定的影响。
生活上突然发生这么大的波动,两个家庭,两个环境天差地别,乍然变更,对她本人来说自然是很大的动荡。
不论被照顾得怎么样,心理上都还是会产生一定的影响。
童年的那些经历造就而成的没有安全感。因为对她来说,归属不定,两个家都是,又好像两个家都不是。
更何况,还有余婉的状态在影响着她,在她心里造成更严重的撕裂。
或许,这些问题对她长大以后还有造成直接或者间接的影响。比如,在感情方面,她在爱意的接收上也充满了不确定与忐忑。
在爱与被爱的定义上,她总会诠释错误。
他于她耳畔低声道:“不管别人怎么样,至少,傅清聿会最喜欢贺明漓。”
也不知,他是不是在哄醉酒的人,是不是还想说给清醒的人听。
一阵阵酸涩涌上来,涌得心口发胀。理智迟缓而困顿,贺明漓偏过头,摸索着去寻他,声音又软又糯:“想要亲。”
像是在撒娇。
不,就是在撒娇。
傅清聿瞥眼她,嗓音清凌凌:“明天醒来认不认账?”
这会儿她答应得爽快,“认。”
虽然他心存疑虑,但还是勉强信一点。拊过她的后颈,很深很重地吻上。刚才还任由她主导的局势急转直下。
可在吻上时,她竟有一种,于风雨飘摇中,终于寻至归处的感觉。
她只知道刚才那句话好好听,说着那句话的人也在吸引着她要近一点、再近一点。
便如同至渴的人在汲取甘霖那般地渴望与用力。
汲取到,万物便可恢复生机。
/
一夜宿醉之后,贺明漓对于昨晚的事情记得不太多。
她实在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那些酒看着漂亮,后劲却实在是大,像极了蛇蝎美人。
傅清聿进屋时,正见她对着他昨晚随手放在一旁的衬衫出神。
听见他进来,她回眸望去,与他算账:“傅清聿——”
他看了她一眼。
贺明漓说:“你的衬衫上面有个唇印。”
暧昧不清,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不算完整,只是擦过。偏偏是这样才更叫人想入非非。
傅清聿睨着她。一句话便能知道昨晚他又被她给哄了。她这哪里有打算认账的意思。
他轻嗤一声。
贺明漓不满了,怎么做错事还这么嚣张呢。
傅清聿眸光淡淡,哪见心虚:“贺小姐,你猜猜这是谁的。”
贺明漓:“?”
哦。
她竟然将痕迹落在他的衬衫上了……
她的面颊不可抑制地红了红,重新拉起被子将自己盖住。
他对这一切都已经习以为常般的,毫不意外,只是将手上的水杯递给她,“头疼不疼?”
“一点点。”
突然想起什么般的,贺明漓“啊”了声,一边匆匆拿起手机一边问说:“昨晚我本来想睡一下就起来的,但是没能起来是不是?我们提前走了吗?池牧舟没生气吧?”
——毕竟人家是寿星,自己又是去的人家的生日聚会,这么“不给面子”,稍微担心一下人家的情绪也正常。
傅清聿眯了下眼,将水杯放在床头,“你好像挺在意他生不生气?”
贺明漓求生欲极强,几乎是立即便反应过来,没有顺着回答,反倒是扬起笑朝他道:“那我当然是更在意你啦。”
甜言蜜语简直信手拈来,轻而易举便能掏出一粒红枣。
她飞快地查看了一遍信息,确认没有收到一通指责与批评后才松口气。
傅清聿轻提了提唇,不知思忖过什么,眼神淡淡落在一处,只道:“那就希望今年我收到的礼物能比那个木雕好?”
贺明漓刷着手机的指尖微顿,隐隐从这话中察觉到了不对,她有些迷茫地看向他,“你有哪年收到的礼物不够好吗?”
——如果没有的话,大抵不会这么说?
可是她想不出来,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也没有答案。
傅清聿沉吟了下,他似乎也在纠结答案。
尽量委婉着,与她提及,“比如那套保暖设备,你用的心思或许不及小木塔多?”
贺明漓偏了下头,又是一愣。她以为他会说是往年的任何一样礼物,可能那时候她确实用的心思差了点,才叫这人吃起了醋?她也正在回忆呢,想在他说出来以后及时想起。却不想,他提到了一样她最没想过的。
他眼看着她轻眨了下眼,瘪起了嘴,神情看上去极委屈。皱了下眉,刚准备说什么转移走这个话题,不想提的话就不要提了。却不想,听见她说:“可是,那是我自己做的呀。”
傅清聿心口好似被震了下。
他撩起眼,眸中有震动,极不可思议,声音亦是很轻:“你说什么?”
在对视之中,她得到了一切答案。贺明漓咬紧唇,狠狠将被子蒙过了头,只留下一句:“傅清聿,我不要理你了。”
原来她上次没有感觉错,他就是不喜欢那个礼物。
甚至还说 ,这份礼物不及小木塔用心。
贺明漓攥紧了拳。那能一样吗?她从来没那么精心准备过一份礼物,手都不知道疼了多久,咬着牙做完以后这辈子都不想再碰。
她还以为他一定会很喜欢……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下,半晌失去言语。
他没想到那些看起来那么朴素平平无奇的东西——看起来兴许是挺高级,简约得高级,但也更像是某个运动品牌里随手批发来的,竟然会是她亲手做的。
怎么说呢。
他好像高估了她的手工。学生时代至今,他没少见过女孩子精心准备好的礼物,但是这一样最是出奇。混杂在里面,他只会以为是哪个舍友或者男同学放错了。
他的脸色变了又变,薄唇逐渐紧抿。
一直到过了好半晌,傅清聿不知道自己现在道歉还来不来得及。
看着那个将自己困裹得严实,大有与他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的人,傅大公子竟也罕见的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他一直都误会她了。
从去年冬至今。
他以为她更加偏待池牧舟,他以为,她应该更加属意池牧舟。也在想,会不会哪天他们就传来了婚讯。
直到现在,发现错了,一切都错了。
喉间生涩,他试图去拆开那个被子,“明漓。”
“傅清聿,你撒谎,你一定没用过是不是?而且它们一定也被你随便不知道丢在哪里了。”
她简直敏锐得过分。
从一个小点,便能拉出整条线。
她当去做个侦探。
他苦想道。
而她确实也是没说错。
他没用过,虽然没有随便丢,但夏特助过去,确实也是找不见了。
傅清聿的眉心越拧越紧。
他努力地去回忆那个礼物,却只记得一片灰蓝色,被包装在一个高级的运动品牌盒子里。
再没有更多细节。
竟是,再没有更多细节。
……
贺明漓明显是动了气。
昨晚那些温存旖旎消失无踪,她起床收拾去上班,傅清聿都没得过她第二眼。
谁也没想到氛围会这么急转直下。
明明刚刚还一片和谐。
若是有人知道吵架原因,兴许会说,不提那个开头就好了。
可他此刻,却是无比庆幸,他扯出了那个开头。
傅清聿给夏特助去了通电话,得知他还在美国时,叫他先不用回来。
/
去公司以后,贺明漓得知桓氏已经正式抵达黎城。
她通过了上次那个提议,在宣传这方面决定与桓氏合作。
她一面叫人去联系沟通,一面准备同桓锦重新联系上。
可她和桓锦之间唯一的纽带只在于傅清聿。
几经犹豫,她不得不去找早上刚刚吵完架的人,绷着脸,严肃冷静简单扼要道:【把桓锦的微信推给我一下。】
求人还这个态度,贺小漓是第一人。
傅清聿看到这则消息时,脑子里已经闪过了她要找桓锦的目的。
怎么,刚刚才跟他吵完架,说不要再理他了,后脚就要去找桓锦取经找小奶狗的经验么?
起岸总裁办今天压力都很大。
最能猜测风云的夏特助今天不在,所有的压力都顶在了其他人身上。偏偏傅总今天脸色格外黑沉,而且只有更黑沉,没有转晴的意思。
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能更加小心翼翼地做事。
傅清聿还记得自己现在在她那边是个做错事的人。
他还是将名片推了过去。
索性,她找,他也会拦断。
推完后,他问了声:【下班我来接你?】
名片被接收了,下一句话没有。
那边直接消失。
而他还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即使见不到她人,也知道她浑身上下都写着:还在生气,勿扰。
傅清聿特地准备提早下班,却在这时收到她信息:【不用来接,我提前回家收拾了东西,临时要出差两天。】
她知道他肯定会过来,所以提前说了声。
出差两天。
这两天直接连人都不让他见了。
一时间他都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安排的出差。
傅清聿问了声:【要去哪里出差?和谁一起?】
她说了个城市,就在隔壁,不是很远,这是个短差,主要是要跟严邵去个实地考察。
虽然时间不长,但是是跟严邵。
凝着手机屏幕,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最终也颔首。
【回来的时候告诉我,我来接你。】
这次她没有再拒绝。
工作太忙,一忙起来,也分去了她放在早上那件事情上的精力,不会一直想着,也不会一直气着。可能等出差回来以后,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发完消息,她正好抵家收拾完行李,直接出发。
与此同时,她也已经与桓锦联系上,约好了个过两天见面的时间,准备见面亲谈。
贺明漓雷厉风行的手段在黎城已经隐隐传开。
都在道,她身上有几分傅清聿当年行事的作风与风格。
她这个项目,能成不能成,那还真不好说。
/
贺明漓在外出差,跑外面跑得有点昏天黑地,回到酒店就只顾着休息。
在这之前她还在想呢,傅清聿恐怕会给她发不少消息,而现在也没注意,他那边竟是出奇的安静,只偶尔会有寥寥几语。
第一天忙得太狠,一直到第二天晚上,也就是要回去的前一晚,才抽得空闲。
她躺在酒店里,慢慢地放空大脑,回想着这件事。
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很生气,现在倒是冷静了很多。
正好温缇给她发着微信,她们便聊了起来。
很神奇,如她上次所猜的那般,他真的不喜欢那个礼物。
连温缇听了都惊讶,【他是不是不知道那是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