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了口气,肖正楼道:“姣姣,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太身在其中反而看不明白了。”
他娓娓道来,将牵扯在其中的琐碎一一讲述:“以时绰今时今日,要什么没有,完全没必要因为一个季度项目跟顾家闹僵,时家在京市的确是数一数二的豪门,可顾家在魔都又何尝不是?如果真的用这种下三滥来争,实在是太没有脑子了。”
“我知道你是喜欢时绰才忍受不了他出现一些错误,你过于紧张和担忧,甚至不敢去深思细究,可姣姣,夫妻之间如果全凭猜测与直觉,那么他们是走不长远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肖正楼一直在观察女儿的表情。
他是过来人,又怎么会看不出自家宝贝疙瘩眼下的困窘。
她并非是不在乎这段感情,反而就是因为在乎,才陷入了一个怪圈,开始做起一个“非A即B”的选择题。
他不确定是不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可如果真的有,那那个人的心思,才是真正的让人恶心。
想到此处,肖正楼眼底的温润片甲不留,取而代之的是名为凶狠的戾气,状若烈火。
但黑色的火焰很快又被掩住,肖正楼清了清嗓,继续道:“爸爸看得出来,时绰非常喜欢你,也非常珍视你们的婚姻关系,可你们现在的阶段,在我看来与其说是夫妻,倒更像是热恋期的情侣。”
顾倚风一愣,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
眼前陡然浮现一些片段,都是她和时绰。
最开始,他顶着追求的名义同她靠近,那本结婚证的意义变得清晰又模糊,再后来,她心动了,承认自己喜欢他,所以他们“交往”了。
这些种种算下来,他们好像真的是在“热恋期”。
当时,她口口声声说他还在“试用期”,但不知道是不是棉花糖做的房子太过甜蜜,让她闭口没再提过,可眼下再回想,当时她的心态,好像就已经出现了问题。
她真的有把时绰当成丈夫吗?
那个与“责任”挂在一起的身份,真的被她认认真真地贴在时绰的身上吗?
她抿唇,答不出来。
肖正楼道:“组成一段男女关系,有‘喜欢’就很够了,可成就一桩婚姻,绝对不能只有‘喜欢’。”
“姣姣,爸爸妈妈和外公都希望你有一段享受其中的婚姻关系,你可以多信任他一些,至少目前来看,他值得你的信任。”
第61章 占春光
回到家的第一个晚上, 顾倚风做了个梦。
说不上来是美梦还是噩梦,怪怪的。
起初她被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追赶,一次又一次地躲避进小楼里, 却一次又一次地被出卖, 看着那团黑影逐渐靠近,她恨不得从天台跳下去,借此来结束这段恐怖的追击。
可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她爬了多少层就是吹不到顶楼的风。
脚步越来越近, 她害怕极了, 只能把自己缩成一团藏在角落里,躲在阴影处, 幻想这样就不会被看见了。
可她失败了, 她还是被追到了。
阴暗潮湿的小楼里,黑影在她面前停下, 没有猜测中的血盆大口, 也没有散发着恶臭的尖牙, 任何伤害她的物件都没有。
只有一双伸到她面前的手。
骨节分明, 肌色偏白, 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简直就是美术教科书上“手”篇章的优质示范图。
而在这只大手的手背, 还有一块淡青色的鱼尾状疤痕。
从无名指偏下的位置作起始点,与青筋交缠而生,最后蔓延到腕骨。
惹眼, 却不突兀。
甚至充满美感。
她依然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不敢抬头。
“需要帮忙吗?”
“怪物”这样问她。
那只手也更加靠近。
他的声音特别好听, 低沉富有磁性,像密林山涧中的汩汩泉水, 哪怕只听一个音节,也感慨神清气爽。
忍不住让人沉沦其中。
甚至生出一些据为己有的贪念。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想要看清“怪物”的脸,可视线还未触及,梦境便戛然而止。
理智开始回笼,她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企图在一尘不染的白色中窥探出黑洞的斑驳。
“咳咳咳——”
不适地咳嗽几下,她坐起身,脸色不大好看。
习惯性地发了几个音,果然,嘶哑难忍。
她又感冒了。
每次一感冒,扁桃体总是最敏感的。
没脾气地努努嘴,她掀开被子下床,踩上米白色的拖鞋,想要去楼下喝点热水。
房间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她刚打开门,先前没有听到的熟悉声音一股脑全都涌过来。
不容置否的冲进她的耳朵里,然后像地铁上的熊孩子一样上蹿下跳。
顾倚风下意识瞪大了眼睛,条件反射地走到楼梯口,然后蹲下身,指肚扶在楼梯的扶手上,凉意沾上肌肤,她却顾不上嫌弃。
交谈的声音还在继续,不是此起彼伏的嘈杂,更温和,但与前者对比,反倒是更具有不轻易显山露水的力道。
看清那张面庞,梦境里的手和声音在此刻与现实交叠。
她没想到,他居然一大早就飞到魔都来找她了。
看得太入迷,她微微侧身,想要从有限的空隙中看到更多,可一个不留神,手机就从本来就比较浅的睡衣口袋里滑了出来。
然后——
直接就从二楼的楼梯叮叮当当地滚到了一楼的楼梯口。
顾倚风两眼一黑:“……”
得,仙女社死。
她故作淡定地站起身,脸上的表情几乎看不到半点起伏,一本正经看向一楼客厅的方向,随口嘟囔了句“外公早”就马不停蹄溜回了房间。
看都没看时绰一眼。
时绰站在原地,薄唇轻抿,准备了一个早上的腹稿连第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就被打上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这时,顾如海拍了拍他的肩,又看向二楼的方向,道:“正好姣姣还没吃早餐,你给她拿上去吧,省的她自己再跑一趟。”
说完,他又暗暗叹了口气,低声交代:“有什么误会千万得说清楚,去吧。”
时绰颔首:“好。”
房间内。
顾倚风正坐在床上懊恼。
啊啊啊刚刚为什么不把手机拿回来!
她抱着皮卡丘的抱枕,整张小脸都埋入绒毛里,哭唧唧地嘟囔:“全都被看见了,现在再去拿也太丢人了,不去,绝对不去!”
话音刚落,两声敲门声便传进来。
“姣姣,你的手机,还有早餐。”
她错愕地抬起头,眸光紧贴在门前,她知道,自己看得不仅仅是门,或者说,压根就不是门。
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平静清冽,口吻中混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柔和。
她咬唇,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去开门。
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可又真的很需要手机。
最后,顾大小姐还是迫于无奈跑过去,掌心搭在门把手上,没有着急转动,反而先欲盖弥彰道:“你放下就行,我自己拿进来。”
门外安静了两秒。
顾倚风的心跳也在这两秒疯狂提速。
就当她想就这样把别别扭扭的倔脾气抗到底时,又听到他的声音:“姣姣,早餐和手机都是借口,我想见你,让我进去,可以吗?”
樱粉色的下唇被咬住,顾倚风不说话。
时绰也不急,循循善诱:“刚刚有人给你打电话?不看看?”
她还是不说话。
时绰继续道:“姣姣,开门好吗?我有话对你说。”
“你就站在这里说也行。”顾倚风终于开口了,只是脆生生的调调说出来的句子却让人为难。
时绰:“在这里说不方便。”
“为什么?”
“你不想知道到底是谁把你弟弟的事情传到网上的?”
终于,房间门的把手缓缓转动,幅度由小至大。
她穿着浅蓝色的睡衣,一头缎子似的长发披散在脑后,应该刚睡醒,发丝被折腾得有些凌乱,却透着一股慵懒的好看。
明艳的五官在此刻也被消减了攻击性,亮晶晶的狐狸眸反而蕴着令人心驰神往的懵懂单纯。
眸光一沉,时绰将手机送到她面前:“先试试有没有摔坏?”
顾倚风默不作声地接过,目光没有在男人身上停留很久,指肚攥紧了手机的外沿,瓮声瓮气道:“你进来吧。”
回到房间里,顾倚风像个小鹌鹑一样坐回床上,双手撑在身体两侧,手机随手放到床上,姿态难得拘谨。
窗帘只打开一半,光线斜斜闯进来,沾在头发上、衣服上。
时绰在她面前站定,随即单膝蹲下,微微仰头,看着她,动作自然而然:“姣姣,你又把我拉黑了。”
说着,他没脾气地笑叹一声:“这次,我可真冤枉。”
顾倚风心虚,问:“你查到是谁曝出来的了?”
时绰简言意骇:“是时泽。”
不仅仅是时泽,还有一个他之前压根没放在心里的“烂桃花”,就是当初在美国出差的时候,一而再对他示好的那位大小姐。
原本以为回国后也就没事了,可没想到时泽居然冷不丁跟她有了关联,为了报复才闹出这么一场。
就是为了让时、顾两家闹出嫌隙。
想法不错,但手段欠些火候。
昨天晚上他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就已经跟顾倚霜聊过了,乘势而为,各取所需。
一个季度合约的国际项目而已,对于时、顾两家都没那么重要,但如果两家同时抽身,那些规模一般的小公司根本吞不下,为难的反倒是为项目牵线的人。
这不,今天一早,那边的负责人就又打电话求过来了。
听完这些,顾倚风的心更乱了。
她自尊心太强,道歉、示弱的话难以启齿,挤在牙缝里哆哆嗦嗦几个来回也说不出来。
忽得,冰凉的手被握住。
丝丝缕缕的热意从他的掌心传过来,很烫,又很舒服。
抬眸看着他,顾倚风抿唇:“我一会儿还约了人,得换衣服了。”
看出来她不想这事儿,时绰也没强求,只道:“那我等你结束。慢慢来,不着急。”
他眼神太多认真专注,鬼使神差的,顾倚风总觉得那双颜色浅淡的瞳仁里,好像藏了一簇火焰。
不是梦中那道令人恐惧的黑影,倒是更为柔和的轮廓光晕。
明明他才是误会的那个,可情理之中的指责没有出现,站在道德制高点的问罪也没有出现,他跨越几百公里来找她,只是为了把真相告诉她。
用她熟悉的口吻,用他竭尽全力的温柔和耐心,将这份坦荡的情愫亮在她面前,让她可以不疾不徐地看个仔细。
爸爸之前的话犹在耳边,心悸与心慌交缠而生,顾倚风甚至不敢再去看他。
她咬着后槽牙,十指不自觉拢紧,床单被攥在掌心,登时便看到一圈皱皱巴巴的褶纹。
她道:“要、要不你一起来吧,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局,你会骑马的吧?”
时绰一怔,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当然。”
这个局是季成羡攒的。
据说是为了给他新交的小女朋友过生日,还特地把地点定在全魔都最有名的马场之一,可谓是排场满满。
顾倚风小时候也学过马术,但因为实在是没兴趣,刚学到能脱离教练能自己走起来,就果断放弃了。
以至于还在几年后被季成羡打趣,说是沪圈贵圈里唯一一个不会让马跑起来的。
到了地方,季成羡主动过来打招呼,在看到时绰时,眸光明显一动,但毕竟是聪明人,什么都没说,依旧把该有的礼数做尽。
在场的都是圈子里的少爷、名媛,其中好几个都跟顾倚风关系不错,甚至也没少在网上看过时绰的照片,察觉到两个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忍不住八卦起来。
顾倚风白了他们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友人哈哈直笑:“是是是,咱们大小姐发话了,不敢问不敢问。”
进行到一半,顾倚风去了趟洗手间。
但还没进去,就听见一道年轻女孩的声音。
故作娇态的嗲气,听着只觉腻歪。
是季成羡刚换的小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