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惭愧羞晦在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办公室门口时,渐渐涌变成一股沉默无奈的愤懑。
大概是因为梁晚而耽误了老头的时间, 新进来的老师见状看了几眼梁晚之后阴阳怪气地说道,“也不知道现在的学生怎么了?做错事了还理直气壮的很······”
女孩掀起沉乏的眼皮,看向那个意指自己的人, 直视着他:“要说几百遍您才能听得明白?”
“在我旁边就一定是我的吗?你亲眼看到了?”
她的话语太过无礼, 却又不夹杂丝毫的感情。
话语一出, 周遭的人都一时惊诧, 连刚站在她身后和她搭话的朋友都不自觉地咽了咽喉咙,随后往后退了一小步。
年级办公室里那位负责问话的老头似是也没预料到她居然敢这么答话,这还是正常学生该有的态度吗?这跟当众挑衅老师的那种混子有什么区别?
还是一班的学生,梁老师的女儿?
简直撒谎成性、狂妄自带、目无尊长!
梁实秋接到电话赶到年纪办公室时, 就见裘主任指着梁晚怒吼。裘主任虽然年龄大脾气不太好,但鲜少会这样和学生说话。
旁边的女老师见梁实秋赶来, 连忙劝声:“梁老师您可算来了。”
*
刚考完物理,回到班上的同学忍不住开始蜂拥而至地挤在一起对答案,有人欢喜有人忧。
王以敏拿着卷子找张菲时,就见她像丢了魂儿似的坐在那里,叫了她几声都没答应,还以为是她考差了正打算安慰时,便听见一旁叽叽喳喳的讨论声。
“我跟你们说啊,我刚路过年级办公室的时候,看到梁晚了,好像是因为作弊被逮到了。”
“啊,她胆子是真大啊,李芳要是知道了那还得了。”
“可不是嘛,李芳这人这么好面子,考前说过多少次啊。”
“也不一定好吧,毕竟人家爹还是李芳的老师呢,一物降一物呢。”
“不过当众被抓好丢脸啊,怕不是一个考室的人都知道了。”
“岂止啊,她还死不承认呢,居然还敢跟老师吵!看那模样不知道还以为是老师冤枉她的。”
“也不一定,我就觉得她人性格挺直的,有什么说什么,要是真作弊被逮到了,应该会直接承认的。她不承认的话应该真不是她作弊吧。”
“就她脚边上,谁还能故意栽赃她不成,就算真有,她有嘴不知道说是谁啊。”
王以敏听他们一人一嘴议论时,回神过来注意到张菲咬着唇,脸色惨败,“呀”了一声,连忙关心劝慰道:“没事的菲菲,要是真考差了还有下一次的,别这样。”
围在一起讨论的其中一男生眼尖,瞧见谢程里进教室走过来了,问了句:
“哎,学委,我刚看你进年级办公室了的,梁晚到底怎么回事啊,老师说是要怎么处理?”
谢程里脚步不停,手里还拿着刚才从年级办公室里拿的资料,回来时忘记给李芳送去了。
闻声,他顺势往下看了眼手上的东西,才注意到自己忘了。
大家都等着他开口解惑,却没想到他只是蹙眉转身,眼神里淬着几分寒意,语气极冷地回了句刚才问他话的男生:
“你很闲?”
大家瞬间尴尬,讪讪笑了笑。
大概是习惯了谢程里平时不待见人的性格,男生也并没有恼怒,只是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了。
班里人多嘴杂,人一说一句话,但谁也不知道梁晚那事究竟是怎么处理的,年级也并没有通报。
后面连着两天她都没有来上课,包括考试也没有再参加。
大家猜测可能她爸又给她把这事儿解决了,似乎只要是每次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她总能躲避得恰到好处,未免太过不公,连着带对梁老师这人都私下有些迁怒,讨论他公私不分。
又是一个周末过去,月考的卷子因为是本校老师批阅,效率很高,赶在周天晚上之前就下来了,发布在了班群里。
排名没有太大的变动,只是班里还是有不少这学期才和谢程里做同学的人,看见第一名和第二名的差距时,大家都不禁会有些许震惊。
于是有不少人主动@谢程里出来,后面打上恭喜两字。
就这样刷了七八条消息之后,忽然有人跳出来说了句:【别刷屏了,他又看不到】
黄涛:【@谢程里,学委,这儿有个嫉妒你的,快出来打脸】
······
哥不吃虾匿名:【额,他好像没手机,之前有说过,有事班里找他。】
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鲜事儿似的,又一个人开启了匿名:【不会吧,这年头能没有手机?】
猴子大帝匿名回复:【应该是真的,我之前看他上微机课的时候回复老师半月前的消息】
月亮女王匿名:【啊这······】
此话一出,群里的消息瞬间戛然而止,有人甚至悄无声息地撤回了消息。
周一,年级排名表已经出来了,张贴在了告示栏上。
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人观看着那张密密麻麻的大纸张。
王以敏拉着张菲也在看,她们挤在外面一圈,看得并不仔细。
“你看你看!你这次不仅班级排名稳住了,年级排名也还可以哎!”
被她摇晃着手臂女孩却并不如她那般兴高采烈,甚至说有些过于平静。
王以敏觉着张菲这几天有点奇怪,平时那么大大咧咧的一个人,这几天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都魂不守舍的。
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她月考没考好,但如今这成绩也下来了,明明进步了很多呀,怎么还看起来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菲菲你怎么了吗?是不是没休息好啊?还是说,你家里出事儿了吗?”
没等王以敏接着问下去,女孩就甩开她的手跑开了。
周一没有讲新课,各科老师几乎都在讲解试卷。
一天下来比起以往,课程任务要轻松得多。
秋天的暮色降溺得越发早了起来,不过放学刚过十分,天边的暮云便已堆积得看不清,朦胧迷幻,今夜或许有雨。
城市华灯初上,霓虹的傍晚绯靡又璀璨。
学生与行人分散在校门口的各街道上,深秋时节,不知不觉间,大家都多裹上了两件厚衣。
街头巷尾,猩红滚烫,烟雾缭绕,一行人成群结队地勾肩搭背,相谈甚欢,与穿着校服的学生是鲜明又浓烈的对比,不少九中的学生认识里面几个人,于是便绕路而行。
其间,那个女孩披散着长发,惹眼的五官长开了七八分,一张脸上是纯欲与青涩的交织,嚣张又明艳。
或许,她不是最漂亮的那个,却是最显眼的那个。
一个开着机车的男生凑到她面前来,她将胳膊搭在他肩上,两人有说有笑。
谢程里隔着马路远远地看过去,停留了三秒钟的视线,随后蹙了蹙眉转身离开。
正巧,一辆公交车从两人正对着的距离之间穿过,他转身之际并没发现梁晚朝他看过来的目光。
六点刚过,街道车水马龙,鸣笛声、人声、公放的手机声······市井繁华喧闹。
夜雾似是一层薄纱,笼罩着整个城市,空气弥漫着几分湿润的水汽,在炙热的霓虹灯里被蒸发消散。
绕过三五条街,再拐过两条僻静的小巷,渐渐远离了人群,城市的灯火也渐渐湮灭在这壤息之外。
穿梭在一条穷陋简巷,他两手抄在校服兜里的一只手拿出了个火机,在夜雨飘零的路灯下,他边走边打了两下,却没点燃。
直到路过垃圾箱,他随手便将兜里空掉的烟盒和打不燃的火机扔了进去。
两三分钟,走到那道的尽头,昏黄的路灯一霎那熄掉。
夜雨婉转,乌云密布之中,那轮弯月竟还高挂在上。
沉暗逼仄的巷道,阴沟里的污水在月下泛着肮脏恶心的光。
明灭忽闪的暗光之下,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被无限拉长。
身后的人跟了他一路,终于,谢程里转身望向她。
她穿着一件白色长裙,外面搭着肩开衫,看上去在这深秋寒夜之中,略显单薄。
算上二十分钟以前,将近五天没有见,谢程里眼眸不自觉地对上她的视线,那暗潮涌动之下,究竟有几分真心?
坏破陈旧的墙壁,混沌的路灯,与片刻前闹市的烟火气息截然不同。
少女双手背在身后,澄亮的双眸透着心照不宣的狡黠,直勾勾地盯着他缓缓道:
“好学生,刚刚我撞见你在做坏事。”
跟了一路,意外发现了点关于他的秘密,她有些出奇得惊讶。
干净又傲然的天使,或许只是披上了一件白得彻底的外衣,伪装在人群里。
这样的人,居然被她发现了,她自然暗暗窃喜。
周遭寂静,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女孩眼底里的戏谑的真诚让人恍惚。
他知道,她想亲他。
至于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大概是某天给她补习的中午,他假寐的那几分钟,少女轻抚过他唇上的那温热,每每忆起,仿佛至今仍能感知得到。
“所以呢?”他说。
斜风细雨在空种飘飘洒洒,渐渐由小转大,抬头望,像是无数扑明的飞蛾,零零落落的雨声也像极了那扑翅的声音。
两人由开始的一前一后最终变成了并肩而行。
拐过一个角,他走进了一家杂乱的小卖部,梁晚跟上一起。
老板正看着电脑屏幕的拳赛,打得激烈,解说员愈讲愈烈的声音不断从电脑里传来。
谢程里站在门口,看着梁晚进去围着货架转了两圈,却是什么都没拿。女孩随后注意到门口冒着热气的煮机,于是便过去拿着盒子装了不少。
“哎,这场维尔打得真不行,没收钱才怪了哎!”老板吐槽完,这才注意到给面前两个小年轻结账。
“一起?”
他只要了个一块钱的塑料打火机,瞥了眼女孩手里面那盒满满当当的关东煮,最后一并付了。
“嗯。”
街道巷口,夜雾弥漫,雨水化在晚间的浓雾之中,淅淅沥沥,滴滴答答。
时间的缝隙里,耳边一切都是沉静的。
清晰地能听见每一声水响。
两人靠在破亘的石墙上,檐上雨棚不停地发出声响,在雨里,在夜里。
在耳畔停尾。
梁晚仔细地端摩着他的手,从前倒是没发现,那用来握笔的指腹竟然有些微微泛黄。
火机清脆的按放声时不时地响起,火苗在他手上绽放、泯灭,在这愈黑的夜里,像只会跳舞的精灵。
这场细绵的雨来得毫无预兆,却又看不到结尾。
梁晚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事。
“你听过海的女儿吗?”
“嗯。”
她似是没听见他应声一般,咬着唇上的萝卜一时望着这晚间的斜风细雨想得出神,平缓地跟他讲诉着这个浪漫又悲情的童话故事。
从她嘴里诉说出来的每一字,每一句,明显都不是在为那勇敢泣怜的爱情故事赞歌,更像是可笑的讥讽,让人揣夺不清。
等她讲完,谢程里顿了顿,随后抬眸。
那张孤冷沉寂的脸宛若不近世人的谪仙,又似是久居地狱魔魂。
“那你呢?”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梁晚一时没有回答,而是认真地思索了几秒。
雨势转大,悄然间,那轮弯月已了无踪迹,隐藏在层层密布着的黑云之中,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中,滋生出一种逼人的压迫感。
雨水一遍遍地冲刷在这条石板路,泥土与雨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清新又浓郁。那些流淌在石缝之间的雨水渐渐汇聚成一渠,哪怕只有小小一捧,却也足够淹死那一方的蚂蚁,亦或者是好不容易破石而出的杂草。
“我啊”。她凑近他,少女的面容在这雨夜里,在那猩红的火焰中,清晰又飘渺。
“我会斩断他的双腿,为他换上鱼尾。”
我要为他筑起铜墙铁壁,与他共入九旋深渊。
死也好,活也好。
禁囚之下,尽致淋漓。
第37章 02:46
低洼的边际, 悠悠地传来夜莺的啼叫,道阻且长。
夜雾弥漫中,耳上的听觉寻常更加灵敏。
“什么时候回来上课?”他的问声低凛。
梁晚止不住地开始笑, 笑盈盈地碎声似是夜里的铃铛,那溢出的丝丝欢悦不加丝毫掩饰。
“怎么?想我了?”
年级那老头说的是,等什么时候她想通了,就可以回去上课了。
只是她不明白, 到底要她想通什么。
跟老师道歉的话, 她一直都是阳奉阴违做得最好的那位。
没得到谢程里的回答,她便继续与他道:“看呗。见你的话,我总有法子的。”
雨滴声熙攘地滴落在檐上雨棚上, 豆大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像是一只乱掉节奏的交响乐,却有着别样美感,一场听觉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