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程里, 你信我吗?”说着,女孩伸出手在半空中,雨水慢慢聚集在她的掌心中, 脑海中一时快速浮过许多人的嘴脸, 她不禁扯了扯嘴角:“他们好像都不太信我的样子。”
谢程里侧头去看她那张微微泛冷的脸, 秋寒盛气, 那层水雾似是清月笼罩着寒纱,他淡淡开口,直言的话并不算是安慰:“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
他停顿了下, 眼眸幽晦,“至于别人信不信, 那是别人的事。”
湿冷的空气中,却叫人一点都察觉不清那恍惚的畏寒之意。
片刻,梁晚笑笑,将手中的那一捧雨水倾然而倒。
女孩的视线停留在他肩侧上,随后她伸出另外一手去掸了掸他肩上沾染上的风雨,动作轻缓,话语半开玩笑道:“我们谢同学好棒啊,现在居然能跟我说这么多话了。”
她故意打趣他,他虽然不理,可沟壑般的疏离渐渐在这种雨中隐匿掉踪迹。
两人并肩站在这残破的廊檐之下,躲这场及时绵雨。
时间分秒流逝,夜空中的雨势缓缓减小。
“谢程里,你失约了,我进不了前三百。你甩不掉我。”
咫尺间的距离,冷意在那狭隘的缝隙之间来回游走穿梭。
“梁晚,还有期中。”
“嗯?”
他抬眸望那一望无际的漆色暮空,“所以别停太多课,不好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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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那天下午,李芳亲自给梁实秋打了通电话,说是让梁晚下个周一回校上课,检讨也不用再写了。
那张作弊纸条的主人,拖了一个周,大抵是没挨过良心的谴责,主动去年级办公室里坦了白。
老师们也没想到,一直领优生补贴的好学生,竟然会犯这样的错误。
更多的是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冤枉了那板上钉钉的“坏孩子”。
事后,李芳找过张菲了解,她说是因为害怕这次考砸领不到补贴,所以才出此下策。
回头想,作为班主任的李芳也不禁审查自己,是不是那天和张菲在办公室的交流太过失败,其实她初心重点并不是想以补贴要挟,更多的是想提醒她那段时间的学习状态。
大概是有她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处理欠妥的原因,所以在放学之前她还特意留班说过这件事,并且以后不准再提。
铃声拉响,李芳走出教室后,学生免不了议论。
张菲全程不敢抬头,王以敏好几次想和她说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一时周遭朝她看过来的眼神有同情、鄙夷,犀利又毒辣的目光往往是带刺的,她甚至没办法多待一秒,拿起书包就逃出那间教室。
“这样子会不会对梁晚不太公平啊。”
“哎,真是的,自己作弊就早点去认嘛。”
“我就说嘛,她之前这么针对梁晚,一看就是嫉妒人家。亏梁晚没跟她计较,没爆出来她呢。”
“她怎么是这样子的人啊,以后都不想和她说话了。”
“那啥,王以敏,你天天跟她待一起,你都没看出来她心虚吗?”
被叫到名字的王以敏,一瞬僵住,想开口说话,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好继续暗暗地收拾作业。
“说说说!一天到晚在背后议论人家很行啊!”听烦了的王天驰将书包往后一扔,站起来怒吼道。
这些人一天一个脸,前些日子还抱团针对晚姐呢,今天又见风使舵地开始攻击别人了是吧,就他们不能嘴的人,闲得!
就在大家震惊之余,都忍不住朝忽然爆发的王天驰身后看去,不自觉地咽了咽喉。
王天驰那一秒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连忙朝身后看去,只见那个被他扔出去的书包将某人桌上的书本一并甩到了地上。
刚才还喧闹的教室,此刻变得鸦雀无声,不少人都在替王天驰心里头捏一把汗。
是错觉吗?怎么感觉温度降了几度呢。
谢程里淡漠地看着王天驰石化住的表情,那阴飕飕的声音令人不免有些瘆得慌。
“有病?”
王天驰愣是没吭一声,默默地捡回自己的书包,心里虽然有些不甘的委屈,但也依旧向他道了句歉。
和谢程里做过同学的人,似乎都有着一种独特的默契,自动划分好距离,从来不会去主动招惹,几乎是人性本能的选择。
陈季静静地看着弯身捡书本的谢程里,视线停留在他的背影上,有几分不安的揣摩,总感觉他今天有些不大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六点零五分,教室里的同学几乎都已经散完,还剩下几个打扫清洁的人。
陈季故意放缓了收拾的动作,此刻也再拖拉不得,她起身,看着还坐在座位上做作业的他,关心问了句:“谢程里,你不走吗?”
闻声,他正襟危坐的背脊轻轻颤了一下,微弱得很,叫人察觉不了分毫。
他的声音释缓着压抑,“你走吧。”
今天周五,街上的行人多了不少,连夜市都比往常热闹许多。
市中心的繁华大街,矗立着近年修的高楼大厦,那里灯火通明,霓虹光里是城市浮光的倒影,川流不息的车道,接踵而至的人群。
九点刚过,熙熙攘攘的人海之中,繁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西下街,某间会所的大包厢里
一群年轻人正开着香槟在半空中肆意挥洒,亮片纸落得满屋都是,沙发里,机桌上,混乱不堪。角落里,几摞高的礼物积得像是半堆山那样高。
“阿辰生日快乐!”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门外的服务生敲门后进来,见到如此场面早已习以为常,毕竟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被人追着众星捧月,每年生日都得来这么一遭。他们送上了个三层豪华蛋糕便离开了。
被叫到的人,此时正靠在沙发上养神,见状只好衔笑接过他们递过来的杯子。
“不行啊,辰哥!你这会儿就瘫了,下半场咱还怎么给你搞啊!”李柳山拿着话筒站在一个台子上大声笑说道。
说着,他又走下台去,拉了拉已经不省人事的黎之行,这人现在睡得跟头猪似的,拽都拽不起来,无果后他只好放弃。
一旁桌子玩牌的女生们正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柳苏苏没来?”一个化着精致妆容的女生问了句。
坐她边上的梁晚回:“她有事儿。”
女生听着一俩不信,哼笑一声:“什么事儿啊,居然还能让她缺了阿辰的生日。”
梁晚这次并没有回,而是转头与旁人说起了其他。
那头,李柳山还在死乞白赖地拉着辰靖嘉说话,多说两句后,还上头得把自己感动得哭了起来:“阿辰,等你红了以后,咱还能这么给你过生日吗?”
“你说你现在就一大堆迷妹,以后还得了?我以后要是孤独终老,你介绍一两个漂亮站姐给我成不?”
辰靖嘉听着笑了笑,抬腿踹了踹他:“滚啊,你。”
“滚滚滚,说的你妈些什么生日祝词,换我来!”身后男生一把扯开李柳山。
先是一本正经地清嗓,随后凑上前来一脸讨笑道:“辰哥,你送我两张签名照行不,我女朋友和她闺蜜喜欢你。”
被他扯开的李柳山直接笑出声。
“浩子,签名照是你想要就能要的啊?问过阿辰经纪人没有?”身旁起哄的人嬉笑道。
一波人接着一波人,包厢的热闹劲儿就没缓下来过。
或许是人多,又有着弥漫着酒味,温度渐渐升高,呼在人脸上,有些闷。
梁晚中途出了包厢,站在走廊上透了透气。
她明明没喝,连果酒都没碰,但此刻脑子就是有些晕沉沉,晃得她不舒服。
出了走廊,站在拐口上,各个包厢里吵嚷的声音不绝于耳。
站了有一会儿,正当她往回走的时候,身旁一个男人恰好推开旁边的包厢门。
梁晚下意识地往里看了看,那一瞬间,她差点以为自己昏了头了,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再细看一眼时,包厢的闷却已经关上了。
一股刺冷从脊椎不断往上传,脑子像是打了个冷颤的激灵,浑噩的视线瞬时清醒。
她不可能看错的,那个身影太过于熟悉,绝对是他。
虽然只有短短三秒,却像是一个冷锯的画面停在她的脑海里。
不由得忽然对刚刚里面群人有些印象,那一秒她记起,上次在那家书店对街等谢程里的那群人就是他们。
第38章 02:46
五光十色的小包厢里, 灯影交错,浓烈的烟酒味久久不散,只是浅浅地呼吸一口, 就似乎将肺部给麻痹掉。
穿着紧身牛仔的男人站在最边上,将谢程里的黑色书包倒了个精光,瞟了眼斜躺在地上的人,随后骂了声脏话跟坐在沙发上的人说道:“哥, 这小子没钱。”
闻声, 正在喝酒的那人掀起厚厚的眼皮子,看向因为疼痛而生理性蜷缩在机桌旁的谢程里。
周华五徐徐起身,到灯光明亮的地方, 才看清他那五横六肥的脸, 矮胖的身形因为酒精而有些微晃,但却并不影响他直直走过去踩住少年手的狠辣动作。
踩了酒的皮鞋底很湿润,碾在皮肉上, 用了十足十的劲儿。
“妈的,浪费老子时间是不是?”
从始至终,谢程里都没有吭过一声, 那张淡白薄唇因为极其的隐忍, 渗出了丝丝血丝。
见状, 刚翻包的男人也走上前来, 踹了两下少年羸弱的脊背:“周哥问你话呢!说啊!”
一番打骂过去之后,几个人似乎也没什么力气再和谢程里耗,只是就这样走了,心里却散不了气。
周华五啐了口娘, 随后一把拎起他的校服领子,力道很大, 大到谢程里一度喘不过气来,没等他缓神,瓶口里的酒水就强迫式地灌入他的喉里,一时猛烈的咳嗽,酒进入支气管,肺部扩张不开,像是游离在溺死的边缘。
耳边是那群渣滓的讽笑,在他快要窒息的前一秒,男人松开了酒瓶,对上谢程里那双阴冷又倔强的眼睛,男人乐呵呵地拍了拍他那张青紫的脸,随后呲着一口大黄牙开始笑,话语里透着股让人恶心的寒颤:“你不是很能装吗?现在装给老子看啊!死杂种!”
却没想谢程里只是不怕死似的扯了扯唇角,明明是被折翼的罪人,此刻却又带着些高高在上的轻视与不屑。
男人看得恼怒,手里劲儿更大:“杂种,今天弄死你信不信?”
话落,周华五就抡起旁边的酒瓶准备砸向谢程里的头,却被身旁的男人连忙拦住,瘦子一脸讨笑劝道:“哥,这不行啊,一会儿闹出事儿了不好收场。”
他虽然知道五哥和这学生之前因为些事儿有冲突,但他只想随便要点烟酒钱,没想多。今儿五哥喝醉了要是真闹出事儿了该不好收场,他可不想跟着进去蹲。
周遭的其他两三人也开始跟着劝,“五哥,真算了吧,他也就一学生,教训教训得了。”
妈的,这群怂B!
他周华五可不是会怂的人,有怨报怨,今儿就一定不会让这小子好走。
周华五胳膊肘一推,把瘦子就耸到边上,顺势那瓶未开封的酒瓶就要落到谢程里的头上。
却没想下一秒,包厢门直接被两个穿着保安服的男人打开,为首走进一个女领班。
女人也是刚才接到通知,来时匆忙,但赶到时还算不太晚。
“不好意思,请你们出去。”她目光紧锁在被男人狠狠勒住脖颈的少年身上。
四五人酒水都还没喝完,莫名其妙地就被这儿的安保给轰了出来,于是一边被推搡着,一边叫嚣着辱骂。
十余分钟,走廊上都没停止过这污言秽语。
暗沉沉的灯光,世界在瞳孔里好不具象,一呼一吸都在微弱的频率里开始变得模糊。
光影笼罩在一起,眼皮开始不受力地松缓。
肋骨与骨肉好似一寸寸的剥离,疼痛从身体各个角落里袭来。
湿哒哒的领口,黏腻着校服下的满目疮痍。
少女蹲在他跌跪的身侧,缓缓伸出手,示意让他扶。
她背着光,挡住那从走廊里折射进来的突兀光线,细柔的肩颈,再往上,轮廓都仿佛泛着温水缱绻的柔光。
谢程里吃力又艰难地抬起头颅,看向她的那瞬间,脑子里重叠的画面如电影的切换序幕一般,万般情愫几乎如潮水般涌来,仇恨与不甘瞬时被淹没掉,只剩下无可奈何地自问:
“为什么是你啊梁晚?”
为什么就偏偏是她啊。
她并没有听懂这句话,下意识地拧起秀眉,反问:
“什么为什么是我?不是我你还指望是谁啊?”
少年扯着裂开的唇角,认命般的妥协,苦涩讥嘲,:“是啊,我还指望是谁。”
梁晚大致扫视了眼他身上的伤,想起刚刚那几人,心里一股怒火中烧,但还是暂时压了下去。
她伸手扶住他几乎倾倒的身躯,关心之中略带了几分试探:
“谢程里,你被打到脑子了?”
梁晚是个很聪明的人,饶是刚刚在那种情况下,她也知道先稳定心绪,第一时间找了辰靖嘉,让他帮她把人轰出去。
这种社会渣滓,她打过太多交道了,甚至比她熟悉自己还熟悉,这地儿不适合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