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太后这个问题,苏兰心也唯有苦笑以对,轻声道:“是啊,就是这么快……”
不等说完,就听太后不悦道:“你过来说,别欺负我听不见,就想着蒙混过关。”
我欺负太后?蒙混过关?
苏兰心被这两顶大帽子吓了一大跳,叹口气连忙来到太后面前,沉声道:“回太后娘娘,民女是说,您没经历过这样的感情,或许没办法明白。民女先前不是不喜欢六皇子,而是不敢喜欢,注定不可能的事,一旦喜欢了,那不是让自己万劫不复吗?即便后来察觉到六皇子的心意,民女也知道皇家规矩森严,绝不会允许他乱来,若让六皇子一意孤行,说不定皇上皇后还会迁怒我家。太后,您知道当您心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你刚刚绽开笑容,脑海中就硬生生变成家破人亡画面的恐惧吗?这样的恐惧,让我怎么能,怎么敢对六皇子产生深厚感情?”
苏兰心这番话完全就是发自肺腑,其实她没指望太后能明白,只是今日受了这样委屈,回去后还要被迫出家为尼,让她忍不住就将那些埋在心底的情感喷薄而出:反正我都答应你出家为尼了,就算说出真话,你也不至于会恼羞成怒吧。
这样想着,她便越发停不下来,哽咽道:“后来,后来六皇子说,皇后娘娘答应了,他也会尽力周旋,绝不牵连我的家人,他告诉我王家已经退亲,王三公子根本无意于我。我那时既失望于王昊对我的心机,又松了口气,因为不必去努力喜欢一个自己本不喜欢的人,背负着愧疚一辈子在大宅门中生活。六皇子说,他一定可以说服皇上和您,我……我信了他,于是放纵了感情,原本就是想喜欢却不敢喜欢的人,当有一天这份担忧恐惧尽去,我……我的感情又怎可能不一日千里?太后娘娘,从睿王府知道全部消息后回去的我,真正是辗转反侧彻夜未睡,万般滋味在心头。不过就是那一夜间,我就……我就管不住自己了,这是我的错,所以落得如今下场,我无怨,也无悔,求太后明察。“
话音落,苏兰心微微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眼中湿意用力眨回去,静静等待太后开口。
太后却没有开口,老太太紧紧盯着苏兰心的眼睛,脑海中却不禁浮现出四五十年前的往事。
苏兰心说她不懂她的心理,可太后却觉得,这世间若还能找到一个懂得苏兰心心思的人,那似乎也只有她了。
遥想当年,她也是青春年少,被选入东宫,成为太子良娣,在看到那个风度翩翩的太子殿下时,她一颗芳心便系在对方身上。然而后宫风云诡谲,她可以温柔讨好太子,事事顺遂对方意愿,在对方做错事的时候委婉规劝,却唯独不敢全心全意的爱他。世事难料,谁又知道她在宫中会不会陪他走到最后?误入冷宫的经历让她亲眼见识到那些爱而不得的女人有多么凄惨,从那时起,她就时时警醒,只道虽入了宫门,此身非我有,这颗心却一定要守住,一旦万劫不复,最起码她能够在孤寂冷宫中用平常心生活,所以她心中那份爱意,始终被这份恐惧压得死死,这个境况,和苏兰心是何其相像?
后来不知道多少年过去,直到那一天,她被皇后陷害,却无力为自己正名,那个她始终不敢爱的男人,却没有如同历史上那些贤明的君王一般,按律处置自己,而是义无反顾挡在自己身前,力抗皇后和太后施加的压力,最后终于还了自己清白。
自古君王多薄幸。红颜未老恩先断在后宫是何其平常的事?然而那一次,她忽然明白,自己竟然幸运的逃脱了大多数宮嫔的凄惨命运,原因就是那个她想爱却不敢爱的男人,早已将她放在心头,小心呵护。
从那一天开始,她再没了恐惧,一夜之间,便爱的不可自拔。此后夫妻携手,他开创帝国盛世,她为他扫平后顾之忧。只可惜,幸福的日子只过了二十年,那个她一心一意爱着,依靠着的男人便驾鹤西去,自此后天人永隔,再见只能在午夜梦中。
长叹一声,太后从往昔回忆中回过神,用手帕擦去眼角一滴浊泪,她看着宫嬷嬷笑道:“这倒像是掏心窝子的话。”
宫嬷嬷严肃的老脸上也绽出一抹笑容,点头道:“太后,奴婢听着这话也是发自肺腑的,苏姑娘到底是聪明人,知道在您面前弄不了鬼,倒不如索性实话实说的好。”
第162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出嫁
太后笑道:“我老了,她要想弄鬼,未必弄不了呢。”说完却见苏兰心作势又要跪下,她连忙道:“好了好了,从来了我这里,你跪几回了?十七八岁的孩子,膝盖单薄,万一跪坏了,还不知道博儿怎么怨我呢。”
苏兰心整个人都懵了,面前一幕怎么就这样诡异呢?太后看见她这个模样,不由对宫嬷嬷笑道:“你看看,都说她冰雪聪明,难得看见她这般呆头鹅的样子。”
接着又转过头对苏兰心道:“行了,你回去吧,哀家知道这事儿不怪你,我只找博儿算账。”说完笑眯眯道:“好叫你知道,我们皇家的人虽然至高无上,却也都是明辨是非讲道理的,该你背的锅你逃不过去,不该你背的也不会随便就栽在你头上。”
“那……那我回去是准备自梳明志?还是出家当尼姑啊?”
苏兰心是真傻了,感觉脑子有些不够用,所以一句傻话就这样脱口而出,听得太后和宫嬷嬷都翻了白眼,这是两人已经十多年没有做过的动作。
“什么都不用准备,回家呆着吧。”太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真是的,平日里看着多聪明的孩子,这会儿怎么竟连一点弦外之音都听不出来了?还问出这般傻话。
苏兰心迷惑地挠挠脑袋,但终究没敢细问,不用做尼姑已经算是逃过一劫,万一问恼了,太后维持原判怎么办?自梳明志她不怕,但做尼姑,她是一千一万个不想啊。
一直到出了宫门,苏兰心才隐隐约约有些明白太后的念头,不过她却说什么也不敢相信:就这么过关了?那可是太后,这件事可是关系到皇家颜面名声的,齐博要娶自己,那货亲口说的,要让自己做睿王妃,不是睿王府的侧妃甚至妾室,太后……她真的弄清楚了吗?
正想着,忽然就听身后一道急切声音传来:“如何如何?皇祖母怎么说的?”
苏兰心一回头,就见齐博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此时正两眼放光地看着她。
“你还敢说?”苏兰心咬牙看着这货,四下里看看,发现宫门前除了两眼正视前方的卫兵外,并没有其他人,于是一拳头敲在齐博胳膊上,生气道:“你不是说你都搞得定吗?不是让我尽管放心的实话实说吗?”
“怎么?难道生了什么变故不成?”齐博立刻紧张了:“皇祖母怎么说?”
“太后让我去做尼姑,自梳明志都不行。”苏兰心想到太后当时冷漠的样子,那会儿靠着一股倔强劲儿硬撑,此时才有后怕从心头涌起,心有余悸之下,再也忍不住,眼泪就成串掉了下来。
齐博起先还以为爱人是和自己开玩笑,此时见苏兰心落泪,这才慌了神,手足无措道:“别哭别哭,到底怎么回事?你细细说给我听。皇祖母……皇祖母一直很喜欢你,我和承平仔细分析过,就差这最后一关,她没有不被你收服的道理啊。”
“承平?叶世子?”
苏兰心用手帕擦了擦眼泪,抬头看着齐博,却见他一点头:“是啊,就是他,你不会已经把他忘了吧?这才过几天呐?江云那天还说要请你我去他们的别院做客呢,别院都是承平一手布置的,那货可得意了。”
“你找谁不好偏找他商量?他自己的事情还弄得一团糟呢,江云那会儿恨不得让他死你忘了?如今世子夫人还在江南望眼欲穿,这种连自家后院都搞不定的人,你找他商量,你怎么想的?”
齐博叹气道:“这不是没办法吗?其实我也是集思广益,太子母后那里都问过了,可他们都是与我太过亲近之人,我生怕他们关心则乱,所以才又找了江云和承平,你别看承平自家后院有些糟糕,这家伙早些年却也是风流情圣来的,又会哄太后和母后欢心,按照我们的推论,理应万无一失啊。”
他说完,见苏兰心沉着脸不说话,便连忙安慰道:“无妨,你先回家去,千万别想着真去做尼姑,我去找皇祖母说话,就算她不答应帮我和父皇说情,也得先让她把这乱命给收回去。”
“你打算怎么和太后说啊?”苏兰心有些好奇,却见齐博把胸膛一挺,沉声道:“还能怎么说?事到如今,只能破釜沉舟,我就告诉皇祖母,你若做了尼姑,我就做和尚去。”
苏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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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是怎么做事的?今儿新娘子这头发不能全梳上去的。”
穿着大红衣服,鬓角插着喜庆红花的喜婆匆匆忙忙走进来,一眼看见荷香正将苏兰心的刘海用梳子蘸着桂花油抿上去,以至于那一大片胎记全都露了出来,不由厉声喝斥了一句。
“啊!”荷香吓得一哆嗦,却见苏兰心平静抬眼,淡淡道:“是我让荷香梳上去的,有什么问题吗?”
“哎呀这怎么可以,姑娘难道没看见……”
喜婆后半句话在苏兰心锐利的目光中咽下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这个……新娘子的头发还是放下来的好嘛。”
“我可是问过大嫂了,据说出嫁那一天,头发都是梳上去的。”苏兰心微微一笑,然后看着荷香道:“继续吧。”
“这……这怎么能行呢?大姑娘,其实这出嫁的新娘子也有把头发放下来的,这个……苏老爷特地让我来,就是怕你们有些规矩不懂……”
“你若是还想赚今日的赏钱,就最好不要抬出我爹来压我。”苏兰心冷哼一声,她知道苏天茂怎么想的:事情都走到这一步了,他真的是差一步就可以登天,万万不可以在此时功亏一篑。而这丑恶胎记简直就是自己的原罪,只怕这喜婆子早被苏天茂耳提面命,让她无论如何要看着自己,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让这胎记露出一星半点,不然晚上洞房,睿王爷一掀盖头,直接吓坐在地上,然后退婚,那苏家真是要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不过她不会按照苏天茂的意愿来。齐博不是说他喜欢自己吗?说无论自己是什么模样,他都想和自己白头偕老。既如此,她自然不会委屈自己,别的新娘子如何打扮,她就要如何打扮。
喜婆显然是被苏兰心这句话震住了,想要反抗,但看到对方端坐在那里,想到这个即将成为睿王妃的女人绝不是自己一个喜婆子能够对抗的,于是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下,满怀哀怨看着那经过装扮越发明艳照人,却也衬得额头胎记更加丑陋的奇葩女人。
苏老爷,这可不是我不尽力,实在是你家大姑娘太没有自知之明。啧啧,睿王妃,就依着她这个脾气,怕是不久后便要被休回来吧。
喜婆愤愤不平的在心里怨念着,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荷香终于替苏兰心描画完了,此时苏兰倾也穿着一身簇新衣裳跑进来,快活来到苏兰心面前,痴迷看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大姐姐,你今天真漂亮啊。”
“是吗?”
苏兰心微笑看着苏兰倾,却见她忽然红了眼圈,喃喃道:“可是……娘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大姐姐入得是王府,从此后,只怕咱们再见的机会很少了。”
“不会的。”
苏兰心拉起四妹妹的手:“你忘了姐姐我是大夏的女官吗?王爷也答应过我,就算过了门,也不会让我侯门深似海,我还要和他一起办案呢,所以啊,这个娘家我随时可以回来,你和荷香她们呢,也可以随时过去王府找我玩,王爷说过,睿王府没有那么多的臭规矩。”
“真的吗?”
苏兰倾兴奋了:“我和荷香还有姐姐们真的可以随时去找大姐姐吗?王府不会把我们赶出来?”
“谁敢赶走你啊?你可是大理寺卿的女儿。”苏兰心呵呵笑,用手刮了苏兰倾的鼻头一下,忽听外面鞭炮齐鸣,接着外面有人高唱道:“花轿已到门口,新娘下楼了。”
大红盖头从上而下,蒙住了苏兰心所有视线,哥哥背着她走下绣楼,接着还要拜别父母,对着努力说教的父亲嫡母,她半点感觉都没有,心中只有愤怒:这样的日子,自己的生母却不能说一句话,这算是什么狗屁规矩?
拳头不自禁握起,就在这时,只听一个熟悉的清朗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姨娘放心,小婿一定会好好照顾兰心,今儿是我们大喜日子,您别只顾着哭,上去和兰心说两句话吧。日后若是想她了,就派人过去说一声,或是她回来,或是您过去,这都是尽有的。”
因为愤怒而紧绷着的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猛然就松懈下来,下一刻,两颗泪珠滚出眼眶:她逃不脱世俗礼法的束缚,但好在她身边还有一个肆无忌惮的人,可以为了她无视礼法,对自己生母说一句暖心的话,也只有这个人,能够明白她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因为……他是她的爱人。
当月姨娘的声音响起时,苏兰心已经是泪流满面,她抬起手,摸索着握住生母的手:无需多言,齐博已经说了所有她想说的。
第163章 第一百六十三章:洞房(上)
月姨娘也是泣不成声,面上却是开心笑容,以至于完全没发现身后彭氏怨毒到几乎扭曲,却还不得不保持笑容的脸庞。
如果说这厅中还有一个最痛苦的人,那就非彭氏莫属了。苏兰心刚才对他们夫妻的冷漠,即便蒙着盖头都遮掩不住。苏天茂这会儿还能咧着嘴巴大笑,除了天生脸皮厚之外,也是因为他是苏兰心的生父,无论对方如何痛恨这个父亲,也抹不去血脉之亲的事实。可她不一样,她只是嫡母,苏兰心的举动,简直就是在生生打她的脸,而且不是一巴掌,是啪啪啪啪无数巴掌。
有一瞬间,她看向月姨娘的目光中都忍不住生出一丝杀机,但很快,这杀机就全变成了颓然.
彭氏非常明白:苏兰心已经是睿王妃,自己若是敢对月姨娘下手,一旦惹怒了这个从小就头角峥嵘的女人,她很可能把自己,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甚至是她的侄女儿都不动声色地慢慢除去。甚至不用她动手,她只要愤怒些,悲伤些,那位被丈夫夸到天上去的睿王爷,就可以帮她做这些事,讲心狠手辣,谁比得过这些皇子?
可以说,彭氏是在万蚁噬心的痛苦中,目送着苏兰心上了花轿,在一片浩大声势中逐渐远去。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反正苏兰心早有心理准备,这一日把自己当做木偶,跟着口令做就行了。然而即便如此,当她终于坐到床上后,仍是一下子就散了架,整个人都瘫倒在床上。
“很累了吧?放心,很快就可以休息了。”
齐博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让苏兰心立刻醒悟到对方还在身边,即便丈夫很了解自己是个什么德性,但就这么躺倒下去也实在是有点太不顾形象了。于是又连忙一骨碌爬起来,推着齐博道:“你快去前边吧,我还撑得住。”
“好,我很快回来。”齐博是真的不想去前边,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去了前边,一番酒酣耳热,还不知得耽误多少工夫,最重要的是:他能否保持清醒的回来,这实在是个未知数,当年太子和三位哥哥成婚,别的皇子都不敢太放肆,唯独他仗着自己名声在外,很是闹腾了一阵子。如今想想,那会儿纵情自在真是要不得,难道就忘了自己也迟早有成婚的一天吗?得!现在报应来了吧?他可是听说了,几位兄弟在自己去迎亲的时候儿,已经商量好了要怎么灌他,这种情况下,想要全身而退真的很不容易,唯一可以期望的,就是那条计策能够奏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