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阿哥在悠车里睡觉一直未醒。等到晚膳时分,二格格才听到六阿哥的哭声。
她蹭地一下站起来,跑到奶嬷嬷身边看六阿哥。
“额娘,弟弟睁开眼睛了。”二格格惊呼。
六阿哥生得白净,二格格瞪大了眼睛打量着,六弟长大了会和自己长得一样吗?
“福宜睁眼了?”四爷的声音突然响起。
四爷在门口就听到二格格的声音,二格格见到四爷一阵风似得扑进他怀里,抬头看四爷的眼睛都亮晶晶的,“阿玛。”
年若瑶坐月子期间,屋子里是一点冰都没放,说一会话都能冒一头汗。这对父女都怕热,一家四口在一起的温馨时光还没到半炷香,四爷和二格格就被年若瑶赶出去了。
“去正屋,让你阿玛看看最近字练得如何。”
这段时间对额娘的思念和分离的焦虑已经疏解,二格格兴冲冲拉着四爷去书房给他展示自己在正院的学习成果,嫡额娘虽然疼她,但是课业是一点都没落下。
她已经做好被阿玛夸奖的准备了!
年若瑶看着才离开半个时辰的一大一小又回来了,失笑道:“怎么?”
二格格欢呼道:“额娘,阿玛同意让我去前院和几个哥哥一起读书了!”
她终于能和五哥一起念书了,就是待在一起玩也比现在更方便。二格格激动不已,连刚睡醒要吃奶的弟弟也忘了看,拉着春玉的手就往自己屋子跑。
春玉姑姑手巧,她要在去前院读书那天,背上额娘曾经给她说过可以背在肩膀上的小书包。
七月初六,四阿哥看见五阿哥牵着二格格的手一起走进来。
四阿哥下意识就皱着眉,提醒道:“五弟,这里是先生授课的地方,二妹妹年纪小不懂事,你也跟着胡闹吗?”
五阿哥脸上笑意不减,没等他解释二格格就先开了口。
“四哥,是阿玛准我来前院读书的,你别怪五哥。”二格格婴儿肥的脸上挂着两个梨涡,声音稚嫩却坚定。
四阿哥一愣,随后道:“既如此,你便跟着好好读书吧,有不会的地方可以问我或者你五哥。”
三阿哥过了今年就不用跟着先生读书了,至于四爷对他将来的打算目前还没人清楚。
自从知道自己明年就不用和两个弟弟待在一起读书后,三阿哥是通体舒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偶尔出现在书房露一面。
碰巧,三阿哥今儿心情好,在几人话音刚落后到了。
“哎呦,二妹也来了。”
五阿哥连忙带着二格格喊了声‘三哥’。
三阿哥在五阿哥心里是个混不吝的,经常惹阿玛生气还不自知。
五阿哥生怕三阿哥脑子一抽再干出欺负二格格的事来,紧紧攥着二格格的手,身子微微倾斜把她挡住,像个护犊子的老母鸡。
三阿哥没管这俩小屁孩,在他眼里五阿哥、二格格以及刚出生的六阿哥捆在一起都入不了他的眼,能让他感受到压力的只有四阿哥弘历。
四阿哥起身叫了声‘三哥’后,继续坐下来温书。仿佛周围的热闹与他无关,阿玛需要的是一个文武双全,能帮衬到他的儿子,自己只要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就能远远地甩开五阿哥和六阿哥。
想到六阿哥,四阿哥的眼眸一沉,拿书的指尖用力到泛白。
阿玛持论公允,世子之位凭的是真才实干,若六阿哥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就算再得阿玛喜爱也一定无缘这个位子。
二格格和五阿哥说笑的声音突然传进四阿哥的耳朵,他猛然惊醒。
方才从二格格的一两句话里能感觉到她是个伶俐有主见绝不会任人摆布的性子,一个女儿都能被年侧福晋养成这样偏强势的性格,六阿哥以后肯定不会是个草包。
四阿哥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又乱了,还是先生最先发现了他今天不对劲。
“四阿哥,这张纸上你已经写错七个字了。”
这在往常,写错字大多发生在三阿哥身上,偶尔五阿哥走神的时候也会这样,四阿哥可是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先生探究的眼神让四阿哥心里一颤,他不会把这件事告诉阿玛吧,自己的课业向来没出过差错,阿玛知道了会不会对自己失望?
接下来的时间,四阿哥打起十二分精神,聚精会神地听先生讲解书上的每一句话,似乎要把这些字印在自己脑子里。
南院,钮祜禄氏的慌张肉眼可见,一个月前她就在祈祷上天保佑,让年侧福晋再生个小格格。
记得年氏当初生二格格,自己也是这样祈求上天,结果那次年氏难产差点把命搭里面。这次她比以往虔诚百倍,迎来的却是当头棒喝。
年氏生下六阿哥后,二格格也去前院读书了。
钮祜禄氏倒是不担心二格格书读得如何,她担忧的是二格格现在就有和阿哥一样去前院读书的待遇,等年氏的六阿哥长大后,四爷的心不得偏到天上去。
钮祜禄氏着急,西院的李氏也着急。
四爷只说了明年三阿哥不必再去书房上学,却没有一句明确的话表示会给三阿哥安排什么差事。
按照她的想法,四爷应该趁着万岁爷身子骨还硬朗,赶紧把三阿哥安排到要紧处,否则等将来新帝继位,哪还能轻易把三阿哥塞进油水大的地方。
这些话不能说给四爷听,更不能说给伺候她的奴才听。
李氏憋了几天等见到三阿哥的时候才把一肚子话说出来,谁知三阿哥浑不在意。
“额娘,你真是多虑了,你看看三伯和五叔府上的阿哥也没正经差事呢,儿子估摸着阿玛和三伯他们准备奏请万岁爷封世子后再给我们这些小的谋差事。”
三阿哥胸有成竹,“这样也好,以世子的身份入朝比王府阿哥的身份更合儿子心意。”
李氏隐隐有些担忧,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却也没败儿子的兴头,嘱咐他在领差事前的这段日子更加要小心谨慎,万不能再惹怒四爷,断了以后的大好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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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六年,一个名叫孟光祖的人自称是三爷诚亲王胤祉的亲信,在外省贪财受贿,打着诚亲王的旗号收各省官员的孝敬。
到了四川后,孟光祖没有找四川巡抚年羹尧,而是和其他官员胡吃海喝,每天过得醉生梦死,各路官员孝敬的银子收到手软。
年羹尧先让亲信稳住孟光祖,带着他在四川吃喝玩乐一段时间,期间绝味佳肴,美人美酒都没断过,真真让他掉进了温柔富贵乡里。
用尽各种办法从孟光祖嘴里套出来两句话后,年羹尧立刻让人往京城雍亲王府送信,把要写给四爷的那一封塞进给自家妹妹的家书里。
七月底,年若瑶刚出月子办完了六阿哥的满月酒,就收到了远在四川的二哥年羹尧寄来的信。
年若瑶把自己的那封信拿出来,再让春玉把苏培盛请过来,让他亲自把信带给四爷。
两天前,四爷收到了戴铎的信,信中说湖广地区的官员前前后后单银票就给孟光祖送了十万两,孟光祖敢吞下那么多银子,竟没有半路上被人宰了,戴铎猜测此人背后撑腰的人来头不小。
这几年三爷低调沉稳,几乎让人抓不到错处。老八和老九、十四小动作不断,企图拉入更多的人来壮大势力。
四爷捏着这两封信,积压在胸口的郁气全然化解,有种拨云见日的轻松感。随后,便洋洋洒洒写完了一封回信。
年羹尧收到四爷的回信后让觉罗氏把府里的银子抽出来五万两。
“那么多!老爷可是遇到事了?”觉罗氏冷不丁地被吓一跳。
年羹尧知道妻子聪慧,朝堂上的事情看得比有些男人还准,就把孟光祖这事说给她听。
觉罗氏惊喜道:“是个好机会,老爷,我嫁妆里还有两万两可以周转应急,您再拉上布政使和按察使,也凑齐十万,让他高高兴兴从咱们这儿走。”
先不说这孟光祖是否是诚亲王的亲信,就凭他打着这个旗号在全国各地饶了半圈,就能知道背后肯定有大人物撑腰。
这些银子送出去,肯定能砸到京城里某位阿哥爷。至于是三爷党还是八爷党,伤到哪一方他们都喜闻乐见。
等到京城,这个孟光祖的断头饭也热好了,觉罗氏怎么算都觉得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岂止十万,主子爷那边的意思是至少得让孟光祖从四川带走二十万。”年羹尧道。
等孟光祖收到百万巨银,这事才方便往大了闹,等折腾完孟光祖,他背后的主子也得掉一层皮。
这孟光祖迟迟不肯登门也不是个法子,夫妻俩在一起商量了半天,觉罗氏让人从外面搜罗了几个貌美的婢子给孟光祖送去。
原本,孟光祖没准备和年羹尧打交道,这位是雍亲王侧福晋的亲哥哥,孟光祖吃不准他的意思不敢轻易上门。
可年羹尧的夫人三番五次地往自己住处塞东西,没有男人的指使,后院的女人哪敢这样行事。孟光祖渐渐地也放宽了心,说不定这位四川巡抚也想广结善缘呢。
毕竟,现在朝堂上表面上呼声最高的是八爷党,背地里的三爷党也不容小觑,四爷夹在兄弟中间属实不算显眼。
一来二去的,就有了来往。
没曾想,四川这边的官员更上道,孟光祖离开四川的时候足足带走了二十多万。悄悄吃过几顿巡抚府上的饭后,孟光祖的胃也撑大了。
再到下一个地方,他不等人孝敬便主动伸出两根手指,各家的孝敬可不能低于这个数。
孟光祖仗着诚亲王的名头一路走来可谓是畅通无阻,回到京城终于踢到了硬板子。
清初将领赵良栋次子,直隶巡抚赵弘燮举报孟光祖招摇撞骗索要钱财,把这事捅到了明面上。
事发后,孟光祖被处死,在各省所收的银两尽数收归国库。
万岁爷震怒,这等小人打着皇亲国戚的名号就能连骗数省,各省官员甚至封疆大吏都识人不清被蒙蔽坑财。随即下令给孟光祖送礼的总督和巡抚全部革职留任,有前科的当即被撸下来杀鸡儆猴。
这件事又让朝堂抖三抖,三爷行事愈发低调。
老八如此受百官推崇,除了本身八面玲珑的性格,还有源源不断的真金白银来拉拢朝中大臣,那么多银子砸下去,什么感情都能培出来。
自己手底下都是一群没权没钱的文人,读书耍嘴皮子是厉害,真遇上事儿了,一句话都帮不上他。
拉拢打点人都需要银子,自己不像老八身后还有老九、老十和十四这几个弟兄,以及那么多大家族支持,诚亲王府的产业不够他大手大脚地往外送,只能想到这个法子,虽有风险,但收益却相当可观。
自古地方官员孝敬皇子是常有的事,废太子当年出行走一路收一路,万岁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孟光祖私下收了那么多,但凡少拿一点都不至于闹出那么大动静。
既然万岁爷把这件事定性为孟光祖招摇撞骗,自己就不能再冒头了,省得惹一身腥。
他有意避开老八党羽的锋芒,对方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步步紧逼。很快,三爷迎来了喘息之机。
十一月,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身体不适,太医哆嗦着给万岁爷禀报皇太后她老人家时日不多了。
万岁爷罢朝三日,在宁寿宫衣不解带地照顾皇太后。
皇太后的身体眼见着一天比一天差,万岁爷焦虑万分紧接着病倒在太后的榻前。
第58章
醒来后的万岁爷依旧坚持去宁寿宫侍奉皇太后,太医们站在一旁是想劝却不敢劝。
万岁爷已经六十多岁的高龄,近两年容易头晕目眩还双脚浮肿,今年情况更加严重了,这要是去了宁寿宫估计没一会儿又得被抬出来,到时候折腾地还是他们这群太医。
折腾也就罢了,真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大清的皇帝和皇太后前后脚没了,这群皇子和文武百官非得弄死他们不可。
不管众人如何劝,万岁爷仍没有改变心意。他双脚浮肿走不了路,就让人用布把脚缠起来,乘坐软轿来到宁寿宫,跪在皇太后的榻前侍奉她吃药。
皇太后已经说不出话,万岁爷喂一勺她就喝一勺,彼此都明白这具身体已经毫无转圜。
十二月初六晚,皇太后的精神突然好转,叫来万岁爷和一众儿孙,众人都明白这是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
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子互相搀扶走到今日,皇太后早已将万岁爷视如亲子。
别人眼里至高无上的天子,在皇太后眼里永远是个孩子。
博尔济吉特氏目光柔和,这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皇帝,她明白玄烨自幼走的这条路有多么艰难曲折,心疼他在各方逼迫中成长。
前朝不顺,后宫也有无数伤心事。
元后赫舍里氏、继后钮祜禄氏以及后来的佟佳氏,三位皇后相继离世,直至晚年还因两次废立太子和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离心,玄烨内心的煎熬痛苦却得不到疏解。
自己心疼他,也为他感到骄傲。这放在平常人身上可能一件都接受不了的苦难,玄烨全都撑下来了。
如今玄烨儿孙满堂,大清在他的治理下国富民强,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一定会欣慰的吧。
皇太后的眼神逐渐涣散,自己终于能安心闭上眼去见太皇太后了。
“皇玛嬷!”
五爷跪在兄弟们中间,见皇太后的手开始无力地下垂,悲从中来忍不住用蒙语大喊祖母。
皇太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是小五!
万岁爷见皇太后涣散的眼神又开始聚光,连忙让老五过来。
恒亲王胤祺是皇太后抚养长大的,与她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自己亲额娘宜妃都多,自然感情极深。
胤祺不顾周围多方打量探究的目光,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鼻涕一把泪一把地飞奔至皇太后的榻前。
皇太后终于舍得把目光从康熙身上移开,看着老五艰难地开口,“皇玛嬷在,你别害怕。”
短短两句话,皇太后吞咽了数次口水才费劲地说出口。
恒亲王胤祺眼泪流的更多了,幼时他养在皇太后宫里,满语和汉语说的远没有蒙语利索,兄弟们聚在一起总是被人嘲笑发音奇怪,渐渐地他在人前就不敢大声说话了,生怕再出丑。
那段时间他敏感又自卑,是皇玛嬷坚定地握住他的手,说“皇玛嬷在,你别害怕。”
怕自己孤独没人陪,她老人家甚至磕磕巴巴地陪着自己一起学满语和汉语。
胤祺双手握住皇太后的灰败干瘪的手,跪在地上把头埋得越来越低,喉咙里发出低沉地呜咽声,心里悲痛欲绝。
皇太后在临终前见到自己最疼爱的两个后辈,含笑闭上了眼睛,这一次她真的要离开玄烨和胤祺了,回蒙古科尔沁草原上去,回她阔别了几十年的家乡……
人生中最后一个爱护体恤自己的长辈也没了,万岁爷不禁失声痛哭,对着皇太后用满语和蒙语各说了一遍母亲。
康熙二十六年,送走了抚育自己长大,助自己继承大统的皇玛嬷,现在陪伴自己多年的皇太后也走了,与元后赫舍里氏所生的嫡子被幽禁于咸安宫,自己真真正正成了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