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嬷嬷调理我身体的缘故,我更是从未来过葵水,于是不管何时,我的身子无处不香气四溢。
终于,在我及笄那日,我知晓了自己的用途。
3
我一早被侍候着穿衣。
可这日,却没人给我服用薄骨丸,也没人给我滴香液。
老鸨抓着我的手,围着我左右来回看,满意得不得了。
她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我的香气,却又赶紧甩了自己一巴掌:“作孽,作孽……”
我觉着可笑,眼底划过一丝讥诮。
老鸨挂着笑容,合不拢嘴道:“仙儿,我早就说过,你跟着妈妈可算是有福咯。”
我之前名字是翠兰,来了万花楼,她改我名字为翠仙儿。
她轻轻拍着我的手,眼神里带着些许痴:“仙儿,你是我多年来培育出来最满意的炉香女,哦对了,你知道什么是炉香女吗?!”
我轻轻摇头,心里有些不安。
我只知自己身份是“炉香女”,便养尊处优,受尽楼中妓子艳羡,却也忘记了,我凭什么得到这么多。
她眼里痴狂更甚,一把抓住了我的肩头:“炉香女,也叫薄骨仙子,世人只知制香,却不知什么才是极香!”
我心里微微生出一点恐惧,微微挣扎。
她还在继续道:“你是我挑选出来,最适合做极品人香的女子。”
“极品人香都是丰腴的美貌女子,精心培育成熟,让她们坐入炉中,薄骨透香,津汗香漓,香盈满堂!这是只有达官贵人才能享受到的香器!”
“仙儿,你现在就是成熟的荔枝,只待摘下,就能享用!”
我第一次知晓自己的用途,也是愣怔。
可反应过来,又忍不住心底狂喜。
达官贵人……
我若是进了贵人的府邸做炉香女,凭借我的美貌,又何曾不能一步登天?
这时的我,完全忘记了她之前说的那句——
炉香女的香气是有限的。
也没有想到,炉香女用途还有后半段,老鸨藏着没有同我讲。
也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丫头屏儿的声音:
“妈妈。”
“贵人等待已久,来催话了。”
4
我没见到屏儿口中的贵人,老鸨和贵人在里间谈话,而我就被从万花楼的侧门抬了出去。
我心里有些惶恐,轿子里只有一个从小伺候我的丫头玫果跟了上来。
临行之前,屏儿吩咐道:“玫果天生喑人,口不能言,可心思活络。仙儿小姐到了地儿,只管有玫果帮衬着您。”
玫果低着头看脚尖,闻言我眉心微蹙。
那么多伺候我的丫头嬷嬷里,玫果过分安静,实在不起眼。
她,还能帮衬到我?
不等我发出质疑,屏儿给玫果怀里塞了个包袱:“仙儿小姐自从来了万花楼,吃穿住用一应是楼里给的,没什么您自个儿的东西。如今您要去贵人府上,里面是些许陪嫁,至于吃的穿的用的,贵人自然都会为您安排好。”
看我欲言又止,屏儿直接放下了帘子。
却又咬咬牙还是从腰间取出一颗薄骨丸,从帘外面伸进来递到我的掌心:“仙儿小姐,这是您分例的最后一颗了,收好。”
薄骨丸透着微微凉气,晶莹剔透地滚了三滚。
我没有直接咽下去,鬼使神差地将它放到了自己的帕子里叠了起来。
轿子平稳,玫果又不吭声,我昏昏沉沉地睡了会儿。
再一醒来,我已经到了一所府邸,被从小门抬了进去。
耳边是叽叽喳喳的丫鬟声:“听说侯爷从万花楼买了个清倌儿回来。”
便有轻蔑声道:“从那烟火之地出来的,有什么清不清的。”
“可还听说,那女子通体异香,国色天香!”
“你疯了!一个妓子你还用得上这等词!仔细夫人发卖了你!”
……
我坐在凳子上怔怔地对着镜子照,双花铜镜里的美人分外单薄,“这是侯府,买我的是侯爷,侯夫人却不是个大度的性子,整个侯府又都知道我出身不清白。侯爷分明和夫人举案齐眉……”
“玫果,你说侯爷买我作甚?”
玫果不说话,只默默盯着自己脚尖。端的是一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我心里拔凉一片,只觉自己孤立无助,府内暗涛汹涌,不多时便能倾覆了我。
来时的那点儿想法,早在侯爷一回来便歇在了夫人院里被打得烟消云散。
美人炉,多新鲜的玩意儿,他瞧都不瞧?闻也不闻?
5
屏儿说得没错,我平日里的所需在侯府被安排得很妥当。
我来侯府的次日一早,便有绣娘来给我量身围做衣裳。
她们围着我,脸上因嗅到我的香气露出一丝贪婪。
可又像是得了吩咐,克制着不敢大口呼吸。
玫果紧紧盯着她们,生怕她们不知所谓地闻香。
我生来乖娇,惹得一个绣娘频频与我搭话,她笑道:“姑娘看似丰腴,骨量却小,这不量不打紧,一量直比我所量过的所有女子都还要纤细上三分。”
我正要回应,却听得一男子清朗的笑声传来:“还道是个丰盈美人,不承想是罕见尤物,竟有人的骨肉如此极致?”
我微微偏头,刹那便羞红了脸。
侯爷生得……
果真如府内丫鬟所言,人中龙凤,秀雅绝伦。
他着一身靛蓝色长袍,胸前袖口又以银线钩织,乌发被束于玉冠内,眉眼间透着一股自在的风流。
他打扇而来,在我心湖泛舟。
看惯了楼内的声色犬马,深觉皮囊不过淫乐的工具。
可就是这惊鸿一瞥,让我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侯爷眼底闪过惊艳,调笑道:“仙儿好容貌,只是一见到本侯便别过脸去,莫非是本侯生得不堪入目?”
他凑近了我,呼出的气打在我的耳边,惹得我耳垂莹润通红。
又似闻到了我身上的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倒是无人敢阻拦。
他揽住了我的腰肢,陶醉道:“仙儿,你好香。”
气氛委实暧昧,丫鬟绣娘们都低下了头,我本也心怦怦地跳,全身僵硬。
可余光却看到有人来!
于是急忙推了推,没推开。
侯爷直接一把抓住了我推脱的手:“别乱动,你是本侯买来的,既是我的人,万花楼应该教过你规矩!”
我急出了眼泪,眼见夫人已经到了身后,可侯爷还不放手,就越发泪眼蒙眬:“爷,夫人来了。”
侯爷愣怔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松开了我。
他神色清朗,继而笑道:“万花楼调教得好,本侯就把你先送夫人那儿,让夫人开个眼界。”
余光中夫人的脸色渐缓,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在侯爷身后娇滴滴道:“衍郎,可是我来得不巧了?”
6
侯爷状似才知晓身后有人,惊讶地回头:“鸾鸾?你怎地来了?”
被叫作鸾鸾的夫人面色更愉悦,却咬唇道:“哦,我原是不该来,不该打扰衍郎美事的。”
说罢转身:“那我离开。”
侯爷紧跟了上去,把夫人揽在怀里:“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府中哪有你不该来的地方,本侯又能有什么美事。”
我看着不远前,旁若无人恩爱的侯爷、夫人,只恨头不能再低一些。
可终究躲不过,夫人看向我的目光冷若冰霜,淡淡地抛过几个字:“你叫仙儿是么,跟我走吧。”
……
到了夫人院里,侯爷并没有跟来。
在夫人紧紧盯着我的目光里,我用万花楼教给我的方法,如观音坐莲一般将自己置身于炉内。
这尊掐丝珐琅三足炉并不大,却精美异常。
其实这还是我第一次真正做此事,老鸨生怕我的香气浪费一丝一毫,除了教习我如何缩骨,如何摆好姿态之外,并没有开过炉。
夫人斜靠在美人榻上,轻轻使了个眼色,丫鬟们就把炉子内加了一半的热水,滴了一滴液体。
我忍受着热水接触皮肤的烫意,好在温度还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炉壁上的几处吊弯被放置了精致小烛,随着烛火闪烁,炉水的温度保持得非常好,甚至缓步升温。
我的身子畏热,不多时额头便有了一层薄汗,偏偏动弹不得,只能保持美人泥塑一样的姿态。
夫人皱了皱眉,嗅了嗅,眼神惊奇地看向我,于是她吩咐道:“把炉子抬近我些。”
丫鬟听了吩咐,可坐在热水荡漾里的我,只觉得更难受。
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本来端庄的脸刹那变得陶醉,她忍不住喟叹:“怪道是极香,简直闻所未闻。”
她不再说话,只合上了眼睫。却大抵是不想被别人也闻到,摆手让几个丫鬟都下去了。
时间一炷香一炷香地过去,我津汗流了太多,失水过度,只觉天昏地暗。
终于在窗外最后一丝亮光也没有了的时候,我忍不住哭求道:“夫人,仙儿受不住了。”
7
听到我如猫儿呜咽般地哀求,她这才睁开了眼。
夫人掩住口打了个哈欠,随即伸手探到我的脸侧,轻轻摩挲着。
她缓缓开口了,语气漫不经心:“多好的一张皮囊,还这么香,真是勾人的利器啊。”
我咬着唇直摇头:“仙儿不敢,不敢……仙儿生来就是给贵人们享用的……”
夫人似笑非笑:“哪种享用?”
我一怔,只记得浑身血液直往脸上蹿,心里一凉。
还不等我解释,夫人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就在我的面皮上划了划,惹得我一阵战栗,心脏紧缩。
她的手从我的脸下滑,一直下滑到我的手腕,她又掀开了我小臂上的袖子,殷红的朱砂痣落入眼里刺目。
夫人说:“你要是想活命,就做好一个合格的香器。不要肖想你不该肖想的,这痣留一天,你才能活一天。”
我刹那懂了她的意思,可脑海中闪过的居然是侯爷,我羞耻地发现,自己最先感受到的是失落与绝望。
可我只能诺诺道:“仙儿谨遵夫人的话,不会生不该有的念头。”
可饶是我话应承了下来,可当下的反应却没逃过夫人的眼睛。她眯了眯眼,嗤笑道:“到底出身腌臜,好一个荡女。”
我越发觉得羞耻,可失水的痛苦更让我不堪,我只能继续哀求着夫人:“夫人,仙儿难受,今儿就到这里吧。”
“夫人,放过仙儿吧,好热呜呜。”
“夫人,仙儿真的受不住了,要死了……”
可夫人不为所动,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哀求,失水带来的后遗症让我感到口舌干涸,头越发昏沉沉。
许是发现了这点,夫人起身到了茶桌前,倒了杯茶水盛在我的面前。
我忙去接水,可夫人又抽开了手。
我泪眼看着夫人,她又把茶杯递到了我的嘴边,我没敢伸手,可本能让我对杯子越凑越近。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像小犬一样在夫人手边舔舐起来。
这次她没有拿远茶杯,只是看着我的眼底满是讥讽不屑。
饮了茶水,我好似将死之人回甘,却更昏昏欲睡,在炉里保持的姿势也越来越难维持。
早知道来供达官贵人享用要这般难受,我情愿在万花楼里一辈子。
就在我彻底晕过去之前,我听到侯爷来了。
8
听说我是侯爷一路抱回来的。
再一睁眼,是在自己的床榻上。
也不知侯爷与夫人说了什么,接下来几日,夫人再没有找过我的麻烦。
而自从我被侯爷抱回来的事情传得府内皆知后,那些丫鬟对我殷勤了起来,也开始了一口一个仙儿小姐。
我开始经常能见到侯爷。
侯爷待我格外地好,他不用我来生香,除了那日在夫人院里,我再没有见过那个炉子。
只是免不得把我抱在怀里,在我颈子里喟叹一声。
侯爷来得频繁,倒也不留宿,不逾矩。
他平日都是吃过午膳会来一趟,偶尔会直接来我这里用午膳。
可今日,他却下朝直接来了我这里。
我有些惶恐,总觉得侯爷这趟不甚寻常。
不过单看侯爷的表现,又好似无事发生。察觉到我的视线,侯爷好笑道:“仙儿在看什么?”
我红着脸,低下了头。
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事,用扇子抬起了我的下巴,逼我与他对视:“鸾鸾去寺里祈福了。”
夫人不在,所以下朝才直接来了我这里吗?
说不出什么感觉,好像有点高兴,又好像有点酸涩。
我很想避开侯爷灼灼的眼神,可任凭我使劲想别开脸,扇子却纹丝不动。
他的扇子从我下巴移开,一路到了腰肢处,我被他狠狠带到了怀里!
我慌张地想从侯爷的腿上起来,却被死死禁锢住了,他不满我的挣扎,用扇子轻打了一下我手背:“仙儿,其实有什么不满你可以说出来的。”
有什么不满?
我无名无分,只是一个供人取乐的炉香女,我有什么资格不满呢?
说出来?
说我觊觎侯爷,说我想让夫人永远不回来,说我不自量力,异想天开吗?
我只能摇摇头。
侯爷还是不放过我,继续道:“让本侯猜猜,仙儿不喜欢夫人是不是?”
这次他没用鸾鸾,而是用了夫人。
我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差点就点了头。
玫果在此时提来了新的茶壶,给我和侯爷添茶。
看到玫果,我突然冷静了下来。
于是轻声道:“侯爷与夫人伉俪情深,爷喜欢的,仙儿也都喜欢。”
听到我这样说,侯爷怔了怔,转而笑得十分好看。
指尖抵了抵我的额头:“你这笨仙儿,当真不知本侯……”
他没说下去,只是长叹一声。
把我从腿上推了下去,我没有作声,只是学着玫果低头看着脚尖。
9
侯爷临走的时候,悄悄给我留了一句,夫人要留在寺里祈福七日。
我心里怦怦直跳,侯爷的意思是……
他明日,后日,往后七日都会来陪我吗?
晚间玫果侍候我的时候,我忍不住对她道:“玫果,我觉得侯爷似乎对我很是不同。”
玫果怔了怔,继续给我脱衣,却摇了摇头。
摇头?
侯爷难道不是对我很不同?
我突然有些羞恼,一把推开了玫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