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和没有杀我,因为相比要我的性命而言,他更想要看我被践踏,被凌辱。
他把我,送到了繁花楼。
繁花楼,也就是京城最大的青楼。
“殿下完璧之身,想必在这烟墙柳巷,也能把混个风生水起。”
顾安和骑着高头大马,垂眸睥睨着我,言语轻佻又傲慢。
我与他成婚一年,却还未与他圆房。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珍视我,所以想缓缓,来日方长。
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是不愿碰我罢了。
我被捆绑着押进后门,摔在地上时,头顶的珠钗掉落。
那是我及笄之日,母后送我的及笄礼。
我挣扎着向前,想拿回我的钗子,手即将够到的那一刻,却被顾安和一脚踩住手背。
“殿下,此情此景,可还熟悉?”
我从来没有想过,顾安和是如此睚眦必报的一个人。
年少时的捉弄,他也不肯放过,如今要一一报复回来。
“那是……我的钗子……还给我……”
“你不配——”
话音未毕,他将那钗子一脚踢到门外,决然转身离开。
被楼里的打手拖着关进库房前,我看着顾安和的背影渐行渐远,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从不曾看清过顾安和。
“入了这繁华楼,纵你从前是天家贵人,如今也得乖乖听话。”
楼里的管事逼我去接客,我宁死不从。
若是寻常,凭我学的那些年的武术,也能与他们缠斗一二。
可在进楼前,顾安和已命人给我灌下了软骨散,普通人服用,则浑身无力,习武之人用之,则一身功夫尽废。
藤编打在身上,皮肉瞬间绽开。
血肉模糊,原来这么疼。
从前我目睹过无数下人被打,如今终于轮到我。
我忽然想起父皇从前的叮嘱。
他说过,顾家人,野心太大,要时刻提防。
现在我才明白,是我识人不清,用人不善,到最后害了自己,也连累了父皇母后。
父皇母后,如今在哪里?
是平安脱险,还是已然不幸落难?
我全然不知。
6
可顾安和终究没有如愿。
正当我绝望之际,有人救了我。
“属下救驾来迟,望殿下恕罪。”
我看着跪在我身前的周成,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
周成,是父皇提拔的都指挥使。
当年父皇下令为我挑选伴读,周成也在待选的人中。
只是他当时,已经过了当伴读的年纪,在一众少年郎中显得格格不入,我也就没有选中他。
只是他却是不死心,在众人离开后,还跪在我殿外恳求我选他入宫。
他说,他是家中庶子,娘亲在府中备受欺辱只有他进宫求得功名,才能为娘亲争得一线生机。
我看他可怜,与父皇提议,让他去做个侍卫。
此后周成一步步成长,最后当上了殿前司都指挥使,只是我早已记不清这个人。
命运如此阴差阳错,教人感慨它的诡谲。
我真心信任或托付的人,却害我最深。
我无意间施舍下的一点善意,如今却救了自己一命。
周成把我带到京郊的一处别院里。
幽静寂寥的庭院里,像一路奔忙的年岁,终于栖息在那里。
我走至回廊处,看到廊角走出一个妇人,素衣布鞋,挽着高高的发髻。
身单影只,像寂寥清冷的僧人。
待她走近时我注意到,她头上那支木钗,朴素淡雅,上面刻着一个“宁”字。
“娘,这是灵儿姑娘,家里落了难,暂来此处避一避。”
周成没有道破我的身份,对于如今的我来说,惟有默默无闻,才能活下去。
毕竟这天下,如今已是顾安和的天下。
那夜逼宫后,顾安和以清君侧为名,声称他率兵是为了救驾,无奈陛下已被贼人所害。
而本该继承皇位的公主下落不明,因此他作为驸马,只能代行圣权,代皇帝摄政。
一个名头而已,实际上我萧家的皇权,早已改名易姓,落入顾安和的手中。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周成的娘亲低声喟叹。
“敢问夫人贵姓?”我问道。
“别叫我夫人,就叫我柳姨吧。”
这位眉目温柔慈祥的妇人,轻轻拉住我的手,让我忽而感伤,想起了我的母后。
此后我便在别院住了下来。
周成对我,很是尊敬。
尽管如今我已不再是尊贵的公主殿下,但他待我仍旧礼节不变。
我好几次与他说过,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了,早已不是公主。
但他却不听。
我知道,他是在守护我最后的尊严。
从万人之上跌入尘土,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我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波澜不惊,可夜深人静之时,我都在咬牙流泪。
我多想回到过去,我多想我的父皇和母后。
我又无比庆幸,在我如今最落魄之际,还有人这样笨拙又执着地守护着我。
7
在京郊别院的日子,是我萧家落难之后,我少数不多感到快乐的日子。
周成比我年长,于是我叫他周大哥。
还记得第一次唤他周大哥的时候,他死也不肯答应。
“属下不敢逾矩。”
我却不依他,看着他面红耳赤的模样笑出声来,此后便一直喊他周大哥。
柳姨待我也极好。
当年她嫁入周家没多久,周大人便被革职流放,后郁郁而终。
柳姨的日子也就不好过了起来。
她是妾,尽管生有一子,但到底年幼,不仅无法帮衬,还需要她的庇护。
周家大夫人的儿子自周大人死后,便成了当家人,对柳姨和周成母子俩万般苛待。
柳姨也在深宅大院里,受尽磋磨。
后来周成入宫,官职逐渐提高,终于有能力自立门户,这才把柳姨接出周府,安置在京郊别院里。
平日里周大哥须得去朝中述职当差,我便与柳姨在别院里做伴。
院里的下人不多,有些许清冷,但也许是因为,我和柳姨都同为历经劫难之人,如今这份安静,倒是刚刚好。
周大哥回家后,我们就在厢房里用膳,灯火温暖,岁月静好。
我被伤过的一颗心,也在逐渐复苏。
其实最让我感到依赖的,是我得知父皇母后死讯的那一晚。
周大哥说,先前我身体虚弱,受刺激恐不利于休养,于是一直瞒着我。
他还答应我,会让人去打探父皇母后的下落。
那时我还在痴心妄想,我想他们可能只是被顾安和关押了起来而已。
可实际上,父皇和母后,早在顾安和逼宫的那一晚,就一同自刎在祠堂中。
他们是那么骄傲的人啊,却落得个这样屈辱而死的结局。
那一晚我靠着周大哥的肩膀,流泪到天亮。
在我最脆弱的时候,他就那样默默地陪伴着我。
我想,周大哥,或许就是我此生的归宿。
我知道,周成,他也心动于我。
只是碍于以往身份,他还无法习惯。
没关系,慢慢来。
我也以为这种平淡而稳妥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却不曾想,命运半分不肯饶过我,变故来得如此之快。
某天傍晚,周大哥回到别院后,急匆匆地吩咐下人收拾行李细软。
我问他何事,他不肯多说,只说要带我和柳姨离开京城。
我想应该是很紧急的事,才让他舍下这京城里的一切远走他乡。
可我万万没想到,在走出别院大门之后,在我面前的,会是顾安和。
8
顾安和,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他就坐在一匹玄色骏马上,身后是诸多带刀的侍卫,银光霍霍,火光通天。
“周成,你这是做甚?”
顾安和把玩着指间的白玉扳指,懒懒地开口。
声音在夜色中漫开,像鬼魅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他又低头看向我,那双眼黑暗无底,像深渊一般,似乎要将我吞噬进去。
“殿下,别来无恙。”
我被顾安和带回宫,囚禁在林霜殿。
同在宫里的,还有那位素素姑娘。
或许不久之后,她就将母仪天下。
而顾安和,我越来越看不懂他。
从前我爱他时,他从不肯多看我一眼,与我所有的接触都是虚与委蛇,都是敷衍与欺骗。
如今我不爱他了,他却日日来我殿中。
“你想跑?你居然想和周成私奔!”
顾安和把我摁在榻上,一只手用力地钳住我的下巴,眼睛狠狠地盯着我。
我被他摁得生疼,却仍不肯哼一声,只是语气冷冷地开口道:
“我不走,等你来杀我吗?”
顾安和似乎被我的话激怒了,竟欺身而上,近乎贴着我的耳垂恶狠狠地开口。
“我何时想过杀你!”
“你在周成那里待了那么久,我何时动过你?”
“可你居然想跑!”
什么?
原来我住在京郊别院,他一直都知道么?
我以为我逃出来了,却不曾想,自始至终,我都在他的监视与控制之下。
或许我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汇报到他那里去。
简直太可怕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真的累了,没有耐心再和他周旋。
我自认没有对他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为何他不肯放过我呢?
若他要皇权,如今天下不也在他手中了么?
“若我说,我想要你呢?”
“殿下,你给是不给?”
顾安和病态般地撩拨我的头发,沿着脸颊往下,又抚向我的颈间。
我浑身随着他的动作而战栗起来。
“顾安和,你不恶心吗。”
“恶心?哈哈哈哈——”
“殿下,从前你不就等着我来你这寝宫里对你做这些吗?”
“怎么,周成也是这样待你,嗯?”
顾安和的手就像毒蛇一般在我的肌肤上滑过,让我不由得被冷汗打湿了后背。
“我与周大哥如何,你不是都一清二楚吗?”
既然他已派人时刻监视着我的生活,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也是,周成不敢。毕竟我手里,有他求而不得的东西……”
顾安和冷笑了一声,终于将我松开,翻身下榻。
“殿下,穿好衣服吧——”
“您这副模样,可真像任人狎玩的妓女。”
顾安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我是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
9
顾安和将我囚禁在我原来的寝宫,只允我出门做一件事,那就是每日去给那位素素请安。
他以摄政王自称,那位素素姑娘,如今已是王妃,而我则只能做妾。
时间一久,我几乎忘了我与顾安和,至今还未和离。
我知道顾安和此举何意。
他无非是以为,我看到他与素素之间如胶似漆、举案齐眉,我会不甘心。
可实际上,我并不嫉妒她,只有爱才会让人产生占有欲。
我对顾安和,早已没有了念想。
所以,他与谁恩爱,都与我无关。
“我不知你从前与他发生过什么,但你与我素昧平生,我自不会无端害你。”
我第一次去给她请安时,还心存戒备,可她这般以诚相待,倒让我觉得自己狭隘。
素素,是个好姑娘,恬静温柔,落落大方。
顾安和当着我的面牵着她的手,挑衅地看着我。
而我面不改色,规规矩矩地向他们行礼后退下。
转身离开时,听见身后传来顾安和气急败坏摔碎花瓶的声音。
我不知他这些表现是因为什么,也许他只是不习惯我不再眼里满满当当的只是他。
他要我如从前那边爱他,可他只能是痴心妄想了。
顾安和来殿中找我的时候,我都在想周成。
周大哥,我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我又想起柳姨,不知她怎么样,是否在担心我。
回宫之前,柳姨还在为我纳一双新绣鞋。
她说,女儿家穿着娘亲亲手做的绣鞋,是会保平安的。
我如今没有了娘亲,她就自作主张,为我纳一双。
只是绣鞋还没做好,我就已经被顾安和带回宫囚禁起来。
10
我乞求顾安和,让我见周成一面。
被囚禁起来的这段日子里,我才逐渐回过神来,周成与顾安和之间,或许并不只是简单的君臣关系。
为何周成会那么巧,在我即将被老鸨强迫接客的时候,他刚好出现?
为何他救我出来,却放任顾安和监视着我?
又为何,他那日心急火燎地想带着我跑时,顾安和又刚刚好,将我们抓个正着?
直觉告诉我,这些事情不简单。
所以我想弄清楚这一切。
而且,我也很想再见一见周大哥。
“殿下想见周成?”
“怎么,迫不及待想去投怀送抱吗?”
顾安和坐在龙椅上小憩,懒懒散散地开口,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他依旧称我为殿下,但我知道他与周大哥不同。
他只是单纯地嘲讽我。
“就一日,我与他见一面。况且你的人跟着我,我也跑不了。”
我放低姿态,卑微地乞求他。
“要我答应你也不是不行,但是殿下——”
“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买卖,您总得拿点什么来换吧?”
我就知道,顾安和不会轻易答应我。
“顾安和,你如今这龙椅,坐得也不安稳吧。”
我此话一出,顾安和终于转过脸对着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
自他摄政以来,日日都受百官弹劾,更有几位位高权重的老朝臣,联合上书讨伐顾安和。
因为顾安和上位,名不正言不顺。
他声称勤王救驾,皇帝却死在他面前。
他以驸马之名暂代我处理政务,却不曾向百官出示我的许可。
因此他这皇位坐得,还不算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