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楠说着,情绪越发有些控制不住,她红着眼眶,声音发抖,“要不是你一直催我逼我,我会做出这种事吗?我宁愿一辈子都不结婚!”
“有你这样跟自己妈说话的吗?”南柳被她气得站起身,伸手指着她的脸,“我那都是为你好!”
南楠闭了闭眼,只觉得这句话真是讽刺。
为她好,可她从来就没觉得好过。
可能这就是为人父母,为自己的脸面和控制欲找到的最佳的遮羞布。
此时此刻,南楠觉得很委屈,也很想哭,不单单只是因为这一件事情,它更像是一条导火索,串联起过往所有未曾解决的矛盾和冲突,一旦引燃,便一发不可收拾。
但就在这时,毫无预兆的,陈松北推开门闯了进来,他慌乱的目光扫视一圈,最终锁在她身上,然后,朝她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把她护在身后。
“妈,这件事和南楠没有关系,从最开始就是我的主意。”
紧张的气氛得到微弱的缓和,陈松北成功帮她分走了南柳的责骂。
“你别叫我妈。”南柳把目光投向他,几句话说得极为难听,“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你,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件事当然和你有关系,也难为你演戏还要平白多个妈出来,亏我一开始还觉得你是个挺稳重的孩子,这才把自己女儿交给你,结果你呢,是不是因为你没爹没妈,所以没人教你做人的道理,你当婚姻是儿戏吗?”
南楠听得难受,忍不住开口,嗓音也沾上了浓重的哭腔:“你要骂就骂,能不能不要说他的家人。”
南柳瞪了她一眼,冷着声音:“这现在没有你说话的份。”
“……”南楠想反驳,却感受到手背上的热度加深。陈松北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无声安抚着她。
南楠就这么躲在他身后,听他向南柳解释,听他把事情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阿姨,整件事情是我不对,我不会为自己辩解开脱,但我想和您说的是,我是真的喜欢南楠,我和她从高中开始就相熟,算算时间,也有八年了,虽然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没有再联系,但我心里一直都只有她,我是认真地想和她一直走下去,想照顾她,想对她好,也希望您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证明自己今天留在这里的话没有半点虚假。”
他神色自若,语气真诚又不卑不亢,就连正在气头上的南柳也因为他的态度而有了片刻愣神,但也仅仅是片刻。
她当即嘲讽:“说的真好,难为你这么喜欢我女儿,喜欢到结婚的时候就准备好了离婚协议,是这样吗?”
陈松北眉头微蹙,一时间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南楠却在这时从他身后走出来,像是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说话的嗓音依旧颤抖。
“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那是我自己拟的,你能不能不要不分青红皂白就随便斥责别人,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强势啊!”
听到她的话,南柳的语气瞬时变重:“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着维护别人,我真是白养你了,怕是你哪天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呢,一个女孩的名声有多重要你知道吗?你为了应付我,就随便找一个人结婚又离婚,等你以后真想结婚的时候,你就是被人议论嫌弃的二婚,丢不丢人!后悔都来不及!”
南楠站在那里,双手紧握,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这些字眼和标签打在身上,不疼,却像是在接受凌迟,她的全部,她的家庭,好的,坏的,此刻都在这儿,一览无余,难堪至极。
她再度开口,无法控制地在彼此身上划开陈年伤口,“能有多丢人!还能比过当年你离婚闹得整个榆安沸沸扬扬的时候丢人吗?我就不明白,你自己的婚姻就已经够失败了,为什么一定要揪着我不放,是不是一定要我和你一样你就满――”
话音被迫终止,毫无征兆的,清脆的巴掌落下,像最能伤人的话一样,收不回来。
半边脸颊瞬间变得火辣辣的疼,南楠抬手捂住脸,通红的眼睛瞪着她:“你现在也就敢打我了,你怎么不去打他呢,我当初就应该谁也不跟,彻底离开苍榆,反正怎么都好过现在这样!”
说完,南楠转身抹了抹热疼的眼眶,逃开了这个让她再也待不下去的,压抑窒息的空间。
而打完这一巴掌,南柳脱力地坐在床边,内心同样五味杂陈。
情绪爆发在一瞬间,陈松北也没料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他看着南楠离开,想追出去,但理智提醒他眼前还有更亟待解决的问题,想着南楠跑出去后并没有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应该只是躲回了他的房间。
他冷静下来,面对着南柳重新开口:“阿姨,承诺由口而出,说出来容易做到难。我知道经过这件事情您不会信我说的任何话,但我是不会和南楠离婚的,从和她结婚的那一刻起就没有这个打算,我们之间,以她的意愿为主。选择用这种不好的方式和她开始,是因为我们之间的问题需要用朝夕相处的时间来解决,我承认是我考虑不周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但整件事,南楠是无辜的,她一直很尊重您,今天会说出这种话,我想也并不是她的本意。虽然知道自己没资格插手您的家事,但我还是想告诉您,南楠这几天的心情其实并不好,因为她父亲来找过她,带着他现在的孩子,想认回她。”
南柳神色怔怔,听到这句话后蓦地抬起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陈松北:“昨天,她生日的前一天。”
情绪没办法感同身受,陈松北并不清楚自己在把这件事情告诉南柳后,她内心的真实感受到底是怎样的。他能看见的,是南柳那一直挺立的肩背,在此刻弯了下去。
半晌,陈松北重新听到她的声音,似惘然若失。
“小陈啊,阿姨问你一件事情。”
陈松北:“您问。”
“南楠高三的时候,有段时间就像转性了一样,放学和周末总是要去图书馆,她那时候和我说,和同学约好了,要考一所大学,所以要好好学习认真补习功课。”南柳缓缓抬起头,把目光投向他,“那个同学,是你吗?”
说不清从另一个完全陌生的视角听到他和南楠的故事是一种怎样的感觉,陈松北有一瞬间的恍神,他轻声开口:“是我。”
闻言,南柳微微蹙眉:“那后来她怎么会和斯……
“罢了。”说着,南柳却觉得没必要再问,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现在再去问当年的事情,即便知道了其中原由,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缓缓开口:“这几年我一直催她相亲,催她结婚,无非是想有个人能和我一起照顾她,年岁增长,世事无常,人总是要走的,我陪不了她一辈子。最开始我总以为她抗拒这件事是因为当年斯俞这孩子出国把她给伤到了,但现在想想,也许你才是她的症结所在。”
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南柳重新把视线落在他的身上:“阿姨再问你一个问题,高考前的那个晚上,给我发信息的人,住在南楠房间对面的人,也是你,是吗?”
南柳的眼神有些空,对她而言,伴随着这个问题一道而来的,是一段尘封许久的往事。
当年和周宝平的婚姻出现问题,她其实隐隐有所感知,但那时候总想着这个家能守一时是一时,何况那个节点,没多久南楠就要高考了,她也不想自己的女儿被这种事情所影响,所以她劝服了自己,只要他不太过分,那她就暂时只当看不见。
可没想到周宝平这个人当真是一点心都没有,就在南楠高考前的那天下午,他在外面喝多了酒,明目张胆地把那个女人带回了家。
当争吵无法再避免,事情的发展就变得越发丑陋,无法收场。
她到现在都记得,南楠背着书包站在那儿,是一种怎样震惊又难以相信的表情。
像是没办法接受眼前看到和听到的一切,南楠逃出了这个畸形的家,没带任何东西。
那是个潮热的雨夜,她开车在南城找了一个晚上,能去的地方全去了,都没能找到人,一筹莫展之际,南柳接到了一通电话,一个归属地是江清的,完全陌生的号码,但等她按下接听键的瞬间,电话那头却直接挂断了。
让她隐隐有种感觉,打这个电话的人并不是真的打算和她说些什么,更像是为了确认,此刻的她手机在不在身边,能不能接到这通电话。
就在她有了这种奇怪想法的同时,她又再次收到了这串号码发来的短信,因为时间上远远不允许,所以短信的内容一定是提前编辑好的,而待她看清短信的内容时,内心却更加觉得疑惑。
这是一条以南楠的口吻发的信息,但仔细看下来,却不太像是南楠会说出来的话,南楠太倔,遇到这种事,根本不会说任何话。
因为这段记忆实在太深刻,南柳到现在都记得那条短信的内容是这样写的:
「妈,我是南楠,这是我借同学的手机给你发的短信,但这条短信是定时发送的,当你收到的时候我已经和她分开了,所以你也别再打这个电话了。我就是跟你说一声我今天不回家了,你们一直吵架,我很烦,明天就要高考了,我想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睡一觉,但是不用担心我,我就住在学校附近的洁安日租房里,房号是302,你收到信息记得明早把我的准考证和身份证以及考试要用的文具袋拿来给我就行。」
当时看完整段消息,南柳在心里做了很多种猜想,甚至于在考虑要不要报警,南楠是不是出事了,可转念一想,哪个坏人会发一段这么长的信息,不涉及钱财与生命,字里行间的重点都是高考和准考证,坏人要这些做什么,难道还能是绑了她女儿准备替名参加高考吗?
最坏的想法被否定,而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方式能联系到南楠,犹豫片刻,她快速回家拿了东西决定去看看。
开车到了这个小旅馆之后,南柳没有直接去短信里提到的那间房,而是在前台询问了一通,302住的是什么人,又是谁来开的房。
起初店员并不配合,说是涉及住户隐私不便透露,情急之下,南柳拍着桌子说302住的可能是她女儿,今年还没成年,和家里人闹别扭也没带身份证出来,你们这种不正规的小旅馆就这样让她开了房,也不做登记,出了事谁负责,她要报警。
那姑娘年纪挺小,应该也是没见过这样的情况,一听要报警就连忙跟她说了,说是个女生没错,自己来开的房,穿着旁边一中的校服,给了钱拿了钥匙上去以后就没再下来,应该就是睡觉了,还说明天高考,他们这离学校近,挺多路远的学生都在他们这开了房,就中午和晚上休息用,人员不杂乱,挺安全的。
当时的她刚经历了无休止的争吵,又开车找了南楠大半个晚上,实在是疲累,确认她没事,南柳也就无暇顾及更多,直接在同一楼层的隔壁开了间房,打算在这陪她一晚,明天直接送她去考试。
当时上楼后,南柳还正巧碰见对面那间房走出个人,是个男生,也穿着一中的校服,个子很高,大晚上的,头上还带着顶深黑色的鸭舌帽,看不清长相。
但想着前台刚刚说过的话,她就觉得也没什么问题,直接收回视线开了自己的房门。
第二天她早早就醒了,一直听着旁边屋的动静,开门声一响,她就从房间出去拦住了人,南楠抬头看到是她,很是意外震惊。
南柳没提那条短信,只说她是一家家旅馆找来的,说完,她直接把东西递到南楠眼前,示意她拿着,好好去考试。而南楠愣了片刻,接过小声说了句谢谢,说她原本是想趁现在家里人都还睡着,自己回去取的,说她很抱歉,不应该就这样跑出来让人担心,她以为没人在意她的离开。
也因为这件事,南楠后来很少忤逆她的意思。
高考结束,南柳曾经试着打过那个号码几次,毫无例外的,都是无人接听被自动挂断的状态。
久而久之,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就被她深埋在了心底,没和谁提及过。
她只是觉得,愿意帮她缓和这段母女关系并且会关心南楠前途的人,怎么样都不会差,也同样的,希望他能人生顺遂。
但今晚发生的事,听到的话,让她不得不去想,也许那个人,就在眼前。
而听到这个问题的陈松北,有些意外,但视线交汇的瞬间,他坦荡回应,“是我。”
“……”一些陈年的心结被解开,南柳站起身,突然轻笑了声,“你们年轻人怎么谈恋爱我搞不懂,”
她有意停顿,又沉下声音,“但希望这一次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我们家南楠也是个很好的孩子,她同样值得最好的。”
对于南柳态度的转变,陈松北愣了片刻,郑重其事地向她保证:“您放心,对南楠,我一直都是那句话。”
“我们之间,以她的意愿为主。”
第48章 别扭 认真的
送走了南柳, 陈松北关上大门去厨房的冰箱里取了点冰块用毛巾包好,他低下头盯着手里的东西思忖片刻,走到自己的卧室前敲了敲门。
手背抵在门上停顿片刻, 却没听到里面发出一点声音,安静得像是一间空房。他垂手覆在门把上轻轻转了下, 也被反锁了。
俨然一副极力想隐藏自己, 也完全拒绝任何人靠近的姿态。
默了几秒,陈松北隔着门轻声开口:“南楠, 那天晚上我们不是说好的, 以后遇到任何事情都要对彼此坦诚, 不可以逃避。”
话音落下, 陈松北没再出声, 侧过身安静地靠墙等着。
其实刚刚有一瞬间他动过去拿备用钥匙直接开门的想法, 但转念间就放弃了。
这个从重逢开始就横在他们之间的矛盾,他总想着自己可以运筹帷幄,能在有可能被发现之前改变他和南楠之间的关系,但事实证明他想得太天真理想,哪怕是不想再错过一分一秒, 也不该拿她做万分之一概率的冒险。
陈松北把头靠在墙边, 缓缓闭上眼。
只要一想到南楠刚刚红着眼眶逃开时的模样, 他就揪心的疼, 也有些无措, 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
说到底,造成今晚的局面,是他不够好。
等了半晌, 卧室里传来轻微O@的响动, 陈松北睁开眼, 听到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停在门口,而后,便是门锁打开的声响,脚步声又渐远。
南楠给他解了锁,却别扭地没有直接给他打开门,但眼下的情况,也是她的脾性所能做出的最大妥协。
陈松北侧眸盯着依旧紧闭的房门看了看,忐忑不安的心因为她的举动有了一瞬安宁。
他不怕南柳的刁难和猜忌,不管今晚的事情走向会是如何,他都不会放弃南楠,他怕的,只是她会因为这件事情生他的气。
但现在看来,南楠愿意给他开门,愿意和他沟通,事情就远比预想的要好。
陈松北攥紧手里的东西,抬起另一只手没再犹豫地打开房门。他转过身轻手关上门扫视一圈,视线短暂地在地板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了床上那蒙在被子里的一小团身上。
南楠背对着陈松北躺在床上,在听到开门声响的那一刻起,就下意识放缓自己的呼吸,手指紧抓着被角,感觉自己的后背像是要被盯出一个窟窿,让她一动不敢动,极为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