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她来说,像今夜的月照在地上,她知这月光好,可她没办法握在掌心,无法踏踏实实抓住,夜夜盼着月光照亮地上的路,倒不如她自己提灯来照。
她本该果决的转身,不去看那李子。
可想到陈敬之逃掉的身影,心底不可抑制的生出了触动。
他竟然也会怕。
这李子非她想要,但也不是不能要。
宋满冬抱着罐子往屋里走,姚娉婷把用过的盆顺手洗了,跟赵胜男进屋时,说起明天上工的事,“满冬,包子馒头还剩下不少,你明早就别做饭了,手好好歇歇。”
赵胜男给自己倒了一茶缸水,笑着说,“明儿早也别上工了,张兴旺说了,咱们干的活,加起来还没一个人多。”
“他说的是我们。”方宛已经坐到了床边,静静的听着,听到这儿才小声说,“我和姚娉婷。”
“你跟满冬工分都是满的。”
姚娉婷不服气,“还有江志农和徐清呢。”
她是比不过赵胜男和宋满冬,但可比那两位男同志强。
宋满冬动了动自己的手,感觉什么影响,明天早上饭可以不做,但还是打算去上工。
她实在是没办法在收粮的时候心安理得的休息。
眼下,她没提自己的坚持,宽慰了一下姚娉婷,“扒玉米本就不是你们的工作,不擅长才正常。”
“你们是刚上手学处理玉米,大队上的人是打小就做这个。我也是做过几年农活,速度才快一些。”
“满冬你做过农活啊?”姚娉婷好奇的问。
赵胜男怕提到宋满冬的伤心事,打断道,“别说了,早点儿睡吧。”
她原本不想说的,可万一姚娉婷日后不小心提到宋满冬的伤心处,就不好收场了。
还是明天找时间跟她说一下宋满冬的事情吧。
宋满冬也不想提那些事。
当时觉得痛苦,后来已经麻木了,回想那些往事不如朝前看。
同别人细说,总觉得有卖惨博取同情之嫌。
唯几想提起的人是父母和宋满盈,可他们从不在意。
赵胜男既插了话,宋满冬便顺势省去开口的功夫。
宋满冬没把昨天做的活当太重,但隔天早上手腕仍隐隐泛酸,她才发觉应当是太过劳累了。
她扒着玉米,眉头皱了起来。
“满冬,你手不舒服就别做了。”姚娉婷瞧见,拦了她一下。
宋满冬想了想,没再坚持,“那我先回去休息。”
虽说看着遍地的玉米心里着急,可她也知道自己这双手的重要。
不管是做饭还是修拖拉机,都依赖这双手,累坏了可不行。
宋满冬前脚离开,徐清坐了会儿,放下手里的玉米,也回家了,“我回去上个厕所。”
到家他却没去茅厕,而是敲了敲右侧的房门。
村子里没有锁门的习惯,大都敞着门,他们也只将两扇木门合起来,从外轻轻一推就开了。
宋满冬听见动静便隔着窗户透过支起来的窗户往外看了眼。
见徐清直接来找自己有些诧异,还是打开了门,“怎么了?”
“我看你手不太舒服,”徐清压低了声音,“要扎几针么?”
宋满冬愣了下,没拒绝,“麻烦你了。”
徐清抬脚走了进来,在房间里仅有的桌边坐下。
袖子一翻,摸出了一个布包。
酸麻的感觉从扎针的地方传来,宋满冬抿起了唇,移开眼转移起注意力。
没想到徐清竟然懂针灸,看来那天在火车上听的自我介绍都大家都藏了不少东西。
方宛也是,行李里藏了把小提琴,晚上还要偷偷拿出来看一会儿才睡。
徐清掐着时间拔了针,叮嘱宋满冬,“先别跟他们说,这个毕竟……我怕他们接受不了。”
宋满冬点着头,“我知道的。”
有些破四旧疯魔,连中医也纳入其中,河东大队什么态度不明,但这种事,徐清多少会受点儿影响,指不定就被谁扣帽子了。
她还不至于恩将仇报。
徐清放下心来,“你今天休息一下,应该就没太大问题了。”
他说完便收了东西,急急往外走去。
毕竟是上工时间,离开太久不好。
宋满冬送他出门,刚回房,又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忘什么了?”
她转过头,看到的却不是徐清,而是翻墙进来的陈敬之。
宋满冬看了眼掩着的门。
“满冬,这个是我战友他们都在用的药膏。”陈敬之把原形的铝盒放在窗棱上,“我看你昨天偷偷揉了好几次手腕,应该是有点儿不适,这个应该能缓解一下。”
“要是没有不舒服的话,也可以留着以后用,碰伤扭伤都挺好用的。”
宋满冬跟他隔着一扇窗的距离,看了眼那药膏。
她昨天揉了好几次手么?
手腕和手指的不适感已经减轻了很多,不过她没有提,只说“我待会儿试一下。”
陈敬之点点头,定定的站着没动。
宋满冬问他,“还有别的事?”
陈敬之确实有,他觉得不应该问,可实在不是憋得住的人,宋满冬一开口,嘴上便不受控制的问了起来,“你喜欢徐清那样的?”
“我看见他跟你一块儿进房间了。”
宋满冬答应了徐清不说针灸的事,便道,“我们有点儿事情要谈,不方便在院子里说。”
陈敬之紧追着问,“那我还能追求你?”
宋满冬下意识点头,“嗯。”
陈敬之脸上忽的笑了起来,冷色一扫而空,眼尾弯成了月牙尖,“那明天见。”
话已出口,宋满冬无法再改变,但不大肯服输,“你不用训练么?天天往这儿跑?”
“我们晨练从那边山头路过,到这儿只十几分钟,我跑快点儿就能来见你了。”陈敬之说着指给她看。
宋满冬看去,只见青山绿树,云雾缭绕,看不清上面情况,离这里实在太远了。
但那山就在那儿矗立,一眼就能瞧见。
她收回目光,“你早点儿回去吧,离队不太好。”
陈敬之诡辩道,“晨练就是放风,路线不定,跑到终点就行,我只是跑偏了一点儿。”
瞧见宋满冬蹙起的眉,他又话头一转,“正式训练我从不划水,一直拿的都是第一名。”
“我又没问这些。”宋满冬伸手拿了窗棱上的药膏,“你赶紧回去吧。”
“行。”陈敬之又是一笑,声调扬起。
若非怕别人听到,非要喊的震天。
·
临近中午时,宋满冬的手已经完全没什么异样感了。
歇着也实在无聊,便准备起了午饭。
菜越来越少,他们的午饭也越加简单。
赵胜男忙了一上午,顾不上闲聊,喝了一茶缸水,就端起了饭碗。
今天的午饭是土豆茄子拌饭,土豆用铲子按成了不规则的小块儿,茄子炖的软烂不成块,勺子一拌,便完美的混合在了一起。
香糯的土豆和软滑的茄子,配上粒粒分明的大米,一并送入嘴巴里,口齿满香。
赵胜男累的想到头就睡,捧起碗却硬是吃了个一干二净。
刚放下碗筷,打算回房间,敲门声响了两下,张兴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知青同志?”
赵胜男扬声道,“门没栓。”
她从堂屋出去迎接客人,顺便把碗放在了水盆里。
其他几人也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张大队长带着张兴旺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张大队长见他们吃完了饭,原本打算说两句就走的念头一变,进了堂屋坐下。
他望着这几张青春洋溢,满是活力的面孔,神色复杂,“我这次来是想跟你们说,从明天开始到收完红薯,大队上中午都开食堂,你们可以到食堂去吃午饭。还有……”
“我们商量过了,你们知青里可以也选出一个人去食堂上工。”
“当然是满冬啊。”赵胜男也不推诿,第一反应就扭头去看宋满冬,“她做菜好吃。”
其他人纷纷赞同。
张大队长也没想到他们推举这么随意,不过没当场敲定,而是道,“你们确定了明天到食堂去就行。”
原本这食堂没这么容易开起来。
不少家都在争夺食堂这几个上工的名额。
要说食堂工作多好,能捞多少油水,也不尽然,只是跟旁的有略微差别罢了。
可这细微的差别,大家也是分毫不让。
凭什么要他们占便宜,我吃亏?
僵持不下,他都打算强硬定下名单了。
可没想到一夜之间有了转机。
好似野兽披上了人皮,不管内里獠牙是不是仍露着,表皮却端起了温良恭俭的假象。
虽不知能维持几日,张大队长却不是含糊的性子,直接趁机把去食堂上工的名单给定了。
知青点这名额是他冲动给的,但商议的时候,没人反对,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张大队长知道,他们都是看在那顿饭的好处上。
可他能给知青们争取的也就这一个位置了,想要更多,恐怕还会再生争执。
没想到这群知青竟然不吵不闹,还随意的把名额给了其中一个。
张大队长握着烟枪,悠长的叹了声气,低低的声音说道,“你们都是好娃娃,早点儿回城吧。”
“大队长,我们来这儿就是为了帮你们的。”赵胜男,“怎么能什么都没做就离开?”
“你们做的已经很多了,这大队上有些人一辈子都未必能吃上个白面馒头。”张大队长摇摇头。
“有办法回城还是回去吧,别在这儿待太久。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留下这句,便带着重重心事,叫上张兴旺一并离开了。
“爹,你咋这么说咱们大队?”张兴旺一出门,就问了起来。
他向来敬佩他爹,可此刻生出了质疑。
“他们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张大队长并不恼,认真给他解释,“待久了,我怕他们也变成咱们这样。为一口馒头争的头破血流……”
“咱们这里太穷了。”
姚娉婷也嘀咕着,“怎么这么说啊?”
赵胜男也想不通,抓了下头发,干脆利落的放弃思索,“算了,反正我不会这么回去的。”
“满冬你明天去食堂,我们宝贵的午饭就交给你了。”她抓着宋满冬的手,托付道。
宋满冬则是看向方宛和徐清,这两个干活太慢了。
被她盯着的两人都连连摆手。
陆许山看他们推来推去,忍不住提议,“要不然我去?”
宋满冬认真考虑一下,“我去。”
陆许山的话,总觉得不太靠谱。
隔天,宋满冬才知道新开的食堂就在他们斜对面。
河东大队的主干道呈人字形。
往东是一条路,通往河边,他们在西南方,食堂就在东面的路上,是一间大院子。
院墙矮矮的,直接可以看到里面情况。
宋满冬在墙外就看到了自己的“工友”。
大都是上了年纪的妇女,唇角两道深深的纹,看起来不大好相处的模样。
她走进去,一位辈分稍长的大姐做为领头人分配起了工作,她伸手一划,“你们几个先去摘野菜,十点之前要回来。”
又指向另一边,“你们负责捡柴火。”
“剩下的跟我清理灶台,准备锅勺,然后去地窖拿存量。”她说着发觉留在一旁的宋满冬。
“你是……知青?”
宋满冬点着头,这才开口,“我叫宋满冬,大姐,您怎么称呼?”
“叫我刘大姐就行。”刘大姐盯着她身板瞧了会儿,像是在衡量该让她去哪儿。
宋满冬适时开口,“我之前在大队上生活过几年,摘野菜和捡柴我都会的。”
刘大姐很快做出选择,“那你去捡柴吧。”
带外人进粮仓、地窖不合适,让宋满冬去摘野菜她也不放心,虽说她自己说有经验,可知青们的话,她们哪儿敢全听全信。
隔壁那知青还说会养猪呢,结果连猪草都分不清,给猪喂了毒草。
宋满冬爽快应下,跟着捡柴的队伍上山。
还未及秋,山上的干柴不大好捡,须仔细寻摸。
同行的人互相认识,路上便聊起了家常。
说着说着突然叫了宋满冬,“宋知青?”
“嗯?”宋满冬边看向叫她的人,边回忆起她们方才的话,好像也没提到知青的事。
叫住她的妇女微囧之后,一挺脖子,开了口,“宋知青,你们昨晚那个饭是谁做的?”
“我们想打听一个那个萝卜怎么做。”
“泡萝卜?”宋满冬回忆了一下,“那个简单。”
“先用盐和糖去一下萝卜的辛辣味儿,然后把盐、糖、醋加水化开,和萝卜一起放进罐子里,加白酒和蒜之后封罐,放在家里阴凉的地方隔几天就可以吃了。”
“用白醋或者红醋腌出来会比较漂亮。”
她前天做是因为有母水,所以泡的更快。
“还要放糖?”问话的妇女惊讶后失望起来。
糖可是稀罕物,放在萝卜里是糟蹋了啊!
她一开口,宋满冬便明白过来。
为什么不问鸡,不问腊味,只问萝卜。
因为她们仅有的食材便是萝卜,也只吃得起萝卜。
可萝卜的糖必不可少,加了糖才会变的酸甜爽脆。
“还有另一样下饭菜。”宋满冬主动说道,“可以腌豆角,不需要加糖。”
跟萝卜不同,豆角没有它的辛辣,却自带清甜,腌制起来也更快。
同行的人立马来了精神,各个投来期盼的目光,“你仔细跟我们讲讲。”
宋满冬也不吊她们胃口,细细讲了。
大家听的入神,可没做过还是心里打鼓,怕不成。
捡完柴火回去,便把腌豆角夸了一遍。
宋满冬刚码好柴,打量着食堂的灶台,就被刘大姐叫住了,“你会腌豆角?”
下了工,赵胜男从晒谷场经过,带上姚娉婷她们便兴冲冲的来了食堂。
排过长队打了饭,赵胜男也不着急回去,跟大队上其他人一样,挤在门槛上,吃了两口饭就觉得不太对,“满冬你没做饭啊?”
宋满冬已经吃过饭了,正坐在旁边看她们吃,闻言叹了一声,“做了。”
“哪个菜哪个菜?”赵胜男惊奇的又吃了一圈,把碗递出去,让宋满冬指给她。
这高粱米米蒸的过头了,又烂又黏糊,菜里有几块茄子太咸,三角状的西红柿的味道不上不下,最好吃的竟是水煮卷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