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殿下，尸体还在，听您的吩咐用冰块保存着。”罗太医道，但显然他也不知道赵瑾的用意。
赵瑾神色倦怠，但语气依旧平静：“你们去检查一下，那个人身上似乎与其他人有所不同。”
每一场瘟疫里面都有一些幸运儿，就算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也能活下来，像赵瑾那日接触的人，他的病情俨然到了后期，却比那些躺在病床上的人要好很多。
“殿下此话是什么意思？”郑舟开口问。
赵瑾：“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实验法吗，用这具尸体去试。”
说完这句话，赵瑾的精神便有些扛不住了，她靠着唐韫修，道：“下一次再研制出新药，拿来给我试吧。”
“殿下，这怎么可以？”罗太医反应极大，“殿下金枝玉叶，怎么可以以身试药？”
赵瑾有些不耐烦，“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再磨蹭下去是想给我收尸是吗？”
“……”
有的人就算是这种时候本性也依旧不改，不过赵瑾说的没错，再这么下去，可能就得给她收尸了。
虽然还没完全放弃希望，但赵瑾想着人总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决定同唐韫修说说话：“唐韫修，如果我死了，就一把火烧……”
赵瑾这句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捂住了，“殿下不要说这种晦气的话，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唐韫修低头，隔着一层防护服，他其实没办法很好感知赵瑾身上的温度，他语气有些闷：“是我没保护好殿下。”
如果他早些时候有危机意识，那就不至于直到那晚才知道，已经有人的手伸得这么长，从京城伸到了千里之外的临岳城。
“此事不能怪谁，”赵瑾轻声道，“想开些，我只是有些话要交代于你，不然等我神志不清了，想说句话都难。”
她这话越说，就让唐韫修不觉握紧了她的肩膀，“殿下，你走了我就要成为鳏夫。”
鳏夫这个词一说出来，赵瑾愣了一下后笑了：“你可以再娶。”
感情这件事在赵瑾看来倒也不算是占据太多生活，与唐韫修成亲后的日子，确实比她想象中要舒心很多，但这段感情实在还没达到刻骨铭心的程度，她偏偏又是一个足够理性的人。
“殿下如今便想着让我再娶，”不曾想，身边人听了她的话后，竟然略有些咬牙切齿，“是不是就算没有如今的事，你也打算找机会同我和离？”
赵瑾在这个问题上沉默了片刻，她确确实实没有想过与谁共白头。
人心动摇速度之快，她清楚，她连自己都不信，又怎么可能相信别人的承诺？
“殿下，”头顶传来这样一句话，年轻男人的语气里带着难过的情绪，“殿下如果想要和离，还不如让我死比较快。”
她又笑了一声，年轻时候说的话确实会让人觉得幼稚。
赵瑾闭了闭眼睛，说：“拿纸笔过来吧，我有些话想要与皇兄与母后说。”
唐韫修：“……”
他如何听不明白，赵瑾这是在转移话题，偏偏她如今这个模样，实在让人没办法冷下脸来。
驸马爷就这样替公主手写了两封家书，公主心里装兄长与母后，不知比他多了多少。
郑舟与罗太医的动作很快，几乎是一整夜都没睡，第二日便给赵瑾端来了新的药，依旧苦得要命，但“良药苦口”这几个字并不作假，赵瑾闭着眼睛喝下去的，她自己本来就是大夫，这药喝下去是什么感觉她自己也清楚，罗太医与郑舟再根据她的反馈继续去研究新的药方，按照现在的药，将赵瑾这条命吊七八日基本不成问题，七八日之后便不一定了。
所以时间就是生命，每一刻都是在同阎王抢人。
赵瑾前两日还能忍受，后面便一日比一日需要，唐韫修守在床前看着她不说话，紫韵的哭声偶尔从外面传进来，她兴许觉得赵瑾不会听见，但事实上很多微小的声音都能传入赵瑾耳中。
只是即便如此，赵瑾也没有批准紫韵进来伺候，唐韫修一个人便已经足够，赵瑾也没有到随时会死的程度，她只是逐渐没了进食的胃口。
当一个人逐渐没了想吃东西的欲望，那不是一件好事。
但赵瑾依旧配合着喝药，就算是再苦，她也干了。
这时候，华烁公主染病的消息也差不多传到了皇宫里面，皇帝在看完密报后，在龙椅上安静坐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刘公公进去奉茶时，陡然看见陛下的背影，在阴影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萧瑟，就像是孤家寡人一般。
明明坐拥整个天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天子，也是孤独的王。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假死
赵瑾这一病也像是遭了报应似的, 之前为了逃课好几次捏造生病的谎话，现在是真的一病不起。
罗太医每天过来把脉时都是唉声叹气的一幕，似乎治不好赵瑾, 他职业生涯也就到此结束了。
对此, 赵瑾始终平静等着自己的死期，但又不仅仅是如此。
华烁公主病重将死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临岳城，在这种时候，倒是终于有人想起她的好，主动来到衙门前为其祈福。
但同时传出去的消息里面还夹杂着这样一个信息, 激化矛盾的时候就要到了。
公主染上瘟疫的第四日, 已经快不行了, 驸马当日惩罚了几个伺候公主的下人, 看着颇有些想要找人为公主离世找背锅侠一样, 第五日, 传出华烁公主离世的消息, 衙门内的几位大人跪在院内，低头并不言语。
他们不敢言语。
武朝嫡长公主为赈灾而死, 混迹病人群中，非但没有受到应有的待遇, 反而在因为别有用心的人白白葬送了性命。
以赵瑾的医术, 即便在凡间做一名平平无奇的医女，赚到的名声也足以安稳一世, 身为尊贵的公主，也身为一名女子，竟然这样被迫卷入皇室的纷争。
不是谁都看不出这场百姓动乱背后的肮脏, 只是身为臣子, 理所应当站在皇帝那边, 但皇帝之后呢？
臣子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人心最是容易产生动摇，谁也不敢太早站队。
就算是何大人他们，明知道赵瑾不过是这场权谋之争的牺牲品，也无法站出来说句什么，因为华烁公主身死带来的后果，他们是最直接的承受者。
外面的百姓根本不知道远在江南一带的自己竟然也能卷入皇室权利之争，根本没有人会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现下公主出殡，尸体原本是应该运回到京城的，但公主是染疫病而死，遗体必须火化，更不可能运回到京城。
一代公主就此落幕。
年轻的驸马面无表情地看着下跪的官员，一言不发，一路看守着公主的遗体运送到那个焚烧炉里面，盖着白布的公主就这样被一把火吞噬，只剩下一把骨灰。
坊间隐有传闻，华烁公主死前已经研制出治疗瘟疫的药方，只是还没来得及用在自己身上，她便撑不下去了。
——
“可治疗瘟疫的药方当真已经研制出来？”一道沙哑的嗓音问道。
“下官今日派人观察罗太医一整日了，他与那名少年大夫谈话间的意思，确实是有人病情明显好转，至于那药方……”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是犹豫了片刻才接着道，“下官打听到应当是在那位少年大夫身上，听闻华烁公主生前最为其中那位郑大夫，所用的医术也与其相似，应当与京城那间京师医学院有关系。”
“既如此，想办法将药方弄来，先其一步公之于众，想办法将华烁公主是冒牌货这件事传出去，闹得越大越好。”
死人自然有死人的价值，就算赵瑾是真公主，到时候只要谣言传得够真，真的也能变成假的。
在公主尸骨未寒之际，有关于她这冒牌货的身份已经满大街真相了，直接就说真正的公主两年前在甘华寺已经遇害，如今死在临岳城的不过是个会些医术的粗鄙女子，细节方面甚至还能描述出来，属于赵瑾听见了都能气到活过来的程度。
官府那边根本不可能就这件事发表什么，就算是华烁公主的枕边人也不可能认出两年前就被掉包的公主是真是假，只是谣言的依据不过是因为赵瑾医术高明，试问，一个久居深宫且养尊处优的公主怎么可能会面对瘟疫如此冷静，这一身医术又是从何而来？
紫韵作为一直贴身伺候公主的侍女，在听闻谣言后，一双眼睛还哭得红肿着，便忍不住要出门与那些乱嚼舌根的人理论。
公主是真还是假的，她会不知道？
那些振振有词的人，是亲眼看见了那些所谓真公主被杀现场吗？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的？
但谣言的力量就在于此，只要传播的范围越广，听闻的人越来越多，就会变得越来越有可信度，甚至许多人会在这个过程中自发将谣言里的细节“补充”完整。
每天依旧有人染病，也有人在死去，像赵瑾一样被送入焚尸炉，就此成为一把灰。
华烁公主死后第三日深夜，衙门内的某个房间里依旧灯火明亮，但很快灯便熄灭，少年躺了下去，不多时，窗户纸被捅出了一个小口，一根细竹管被轻轻伸了进来，迷香被轻轻吹入了房内，不到半柱香时间，房间陷入了沉寂。
“吱呀”一声轻响，门被轻轻开了一个小口，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走了进来，动作轻到极点。
那人一进来，便直奔书桌前，他点亮了一盏昏黄的灯，翻找着桌上的药方，找完了桌面又找抽屉，最后在书架上的一本医书上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东西一往袖子里塞，很快便又离开。
那道身影从房中离开后便直奔官府外的一处，他是避开了官府的众多衙役，从后门离开的，快走着进了其中一道黑漆漆的巷子，最后推开了一扇门。
“大人，草民将您要的东西带来了，还请大人过目。”
那人将袖子里的东西呈递上去，恭恭敬敬的模样，“还望大人日后多提拔草民。”
书房内的人看着呈上来的药方，狐疑道：“你确定这药方是真的？”
“千真万确，大人，草民今日看到他们就是对照着这张药方抓药来煎的，上面还有滴落的药汁痕迹，还请大人明察。”
被唤为大人的人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手上略有些皱巴巴的纸上——上面确实看着像是被人多次拿来端详查看的模样，而且字迹看起来也像是出自那位已经去世的华烁公主之手，也就是说，这张纸还真有可能就是那张已经研制出来的药方。
“你确定罗太医与郑大夫他们真的有治好人？”
“真的有，草民可以发誓，昨日便有人可以下地了，若不是这药方的副作用还没探清楚，估计今日便公布出去了！”
那人闻言，将手中的药方收紧。
副作用什么的倒是不重要，只要是能治好瘟疫，一点点的副作用算得了什么？
说到底，一群刁民的死活与丰功伟业比起来根本无足轻重。
他看着手中的药方，嘴角不觉扯出了个弧度，很快目光又重新落在跟前的人身上，道：“行了，本官知道你近日辛苦，会在殿下面前为你美言，日后有没有本事成为御医，加官进爵，就看你的本事了。”
这话虽然描绘了一个相当不错的未来，但说到底什么也没承诺，然而利欲熏心的人又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去辨明对方说的话？
那人退出去，屋内的人却是对一旁侍卫使了个眼色，眸子里带着些许狠绝，侍卫很快领命而去，就跟在方才那人的身后。
这边座位上的人看着手中的药方，甚至已经开始看到自己作为开国功臣的一幕，不觉哼笑一声，他站了起来，将手中的药方抄了一份，正想召人来将东西送出去，结果就在这时候，一阵冷风吹来，将门窗都吹得吱呀作响，甚至窗口还被吹开了。
“这妖风真是……来人——”
话没说完，室内角落忽然想起一道阴冷的女声：“黄大人。”
黄大人陡然回头，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道纯白的身影，长发披散，他瞬间像是见鬼了一般，陡然腿软，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瞪得极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不自觉哆嗦着。
“殿、殿下……”黄大人一边跪着一边道，“冤有头债有主，您此番的死乃瘟疫所为，与下官无关，求您该找谁便找谁，别别……”
“黄大人，”还是那道阴冷的嗓音，“本宫的死既然与你无关，那为何纵人坏本宫的名声，你背后，究竟听命于何人！”
这话一问出，黄大人原本张了张嘴，结果就是这时候注意到眼前之人旁边的影子，恍然大悟般脱口而出：“你没死？”
跟前的人见他反应过来也没说什么，反而轻笑一声：“黄大人，本宫还活着，你好像很失望？”
“殿下这说的什么话？”黄大人毕竟是个人精，很快就露出了谄媚的神色，“殿下活着，这是整个武朝之幸。”
“既然是武朝之幸，那黄大人命人偷药方、杀人灭口甚至吩咐他人散播本宫的谣言，是何居心？”赵瑾低头俯视着他，缓缓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需要本宫猜猜，你背后的主子究竟是哪位吗？这么想坐上龙椅？”
赵瑾这句话说出，黄大人便明白，这一出是引蛇出洞。
公主薨逝为假，焚尸也是假的，包括今夜偷药方一事，也是这位公主设计的一处将计就计！
他们所有人都将被反将一军！
黄大人只要一想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就不禁遍体生寒，谋逆之罪，是要诛九族的！
作者有话说：
国庆快乐宝贝们！
第68章 她竟然真的没死
赵瑾是当今皇帝的亲妹妹, 她的立场自然以兄长唯首是瞻，如今在瘟疫纵横的临岳城策划了这样一场，心眼众多的官场老油条也折在她手下。
就算无疑掺和在各种权利争端里面, 也不代表赵瑾是什么圣人, 想要她的命，哪有这么简单便全身而退？
黄大人被抓这一晚，临岳城的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在公主薨逝之后按兵不动的军队以雷霆之势围住了临岳城的的几处民众聚集之地，将闹事的首领全部抓起来, 同时放出消息：瘟疫已有可解之法。
赵瑾面无表情地看着黄大人被带走, 随后身体有些支撑不住, 往旁边的桌子上扶了一把, 有人及时从身后将其扶住。
“殿下大病初愈, 今夜应当好好休息。”唐韫修的声音响起。
赵瑾顺势将身体的重量大半靠在唐韫修身上, 轻声道：“让人连夜提审黄文秉, 将他背后的主子还有在这里的同伙撬出来。”
黄文秉，是黄县令的本名。
这么几天引蛇出洞是真, 赵瑾染上瘟疫也是真的，如今也没完全恢复身体, 但可治瘟疫的药, 确确实实也被研制出来了，赵瑾自己当那个试药的小白鼠, 这么几天下来，最后在和阎王爷赛跑的过程中，确实是赢了。
这件事, 全程只有唐韫修、郑舟以及罗太医知情, 就连紫韵这个贴身婢女都被蒙在鼓里, 更不要提何大人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