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收回目光,闭上了眼。
不是的,其实她自己也可以跑的。
齐书怡一直知道她身边有皇宫暗卫跟随保护,那些暗卫大多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士兵,剩下的一小部分也是经过层层筛选的,他们身上或多或少有着杀伐之气,这样的人是不能靠近寺庙的,更别说大承恩寺这种香火鼎盛,承办过多场皇家封禅大典的寺庙了。
所以当日能进大承恩寺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大可以进了寺庙,支开沙弥,然后自己从耳门出逃。
可事后父皇搜查,首当其冲的便是大承恩寺。
那赵怀意呢?赵怀意就不会被牵连吗?
可他们当时的计策就是伪装成劫匪绑架,不会有人注意到赵怀意的。
齐书怡抬起胳膊遮住双眼,笑出了声。
直至现在,她还在找理由辩解。
就像刚刚齐书煜吐槽赵怀意一样,她不愿意听见别人说他年纪大,所以她装傻,左顾右而言其他,惹得齐书煜不耐烦,逼他自行离开。
她分明就是,喜欢赵怀意。
她喜欢赵怀意……
齐书怡回忆他和赵怀意的种种,心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呢?
十岁的第一次见面?
齐书怡手指微微蜷缩,啊,不对,那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们在更早的时候见过,在赵怀意生辰的时候。
她记起赵怀意那日落寞的样子,和在他面前趾高气扬的赵元洲,心下忍不住泛起酸涩。
他从前的日子过得不好。
齐书怡倏然坐起,头脑眩晕片刻后想到,她和赵怀意之间是有血仇的。
这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们注定是不能在一起的。
齐书怡缓缓抱住双腿,试图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无助得像一只受伤的狸奴。
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无情地捏住,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才刚刚察觉到她的感情,她甚至都不能将这份喜欢表现出来。
齐书怡将脸埋进臂弯里,脑海中回闪着赵怀意每次看向她的眼神,跟她说的每一句话。
齐书怡不禁疑惑,如果真的是父皇谋权篡位,杀害了他的双亲,他怎么能对我怎么温柔?
扪心自问,齐书怡自己都做不到跟仇人之子和平相处,更别提教她圣贤明理,对她有求必应了。
难道,当年之事另有隐情?
这个想法在她脑海中滋生,如同野火一般蔓延开来。
第34章
◎知晓了,哥哥。◎
早晨二妞打翻了几案上的一盏茶水,水渍流了一地,柔和的阳光透过木窗照射进来,将那滩水渍照得银光闪闪。
二妞新奇地踩着那些碎银的水渍,片刻后便觉得无趣。它纵身一跃,轻盈地跳上了床,在齐书怡耳边轻声哼叫,用湿润润的软垫按住她的唇瓣,又踩踩她的肩膀,乐此不疲。
齐书怡嘤咛一声,翻身搂住它,报复性地揉了揉它的脑袋和肚皮,迷迷糊糊说道,“似乎瘦了好多。”
齐书怡起身捏住被二妞踩过的地方,侧目看去是几个重叠的模糊水印,她下意识伸手弹了弹,然后从包袱中取出一套淡粉广袖衣裳套上,配了一条同色的丝锻裙便下楼了。
马车早已等在楼下,齐书煜见她下来,抢先一步将手中的欢喜坨塞进齐书怡手中。
齐书煜看了看齐书怡的打扮浅笑道,“不愧是我妹妹,这种朴素的裙子也能穿得好看。”
他的眼神满是宠溺和疼爱,语气也颇为自豪。
齐书怡闻言抬眸看向赵怀意,对上他潋滟的双眸眼睫轻颤,想到昨日的那些结论,齐书怡错开视线。
忽地,她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再次扭头看向赵怀意,一对杏眼弯成可爱的月牙,“是赵怀意买的。”
齐书怡面对着阳光,脸颊上的细小绒毛在阳光下显得纤毫毕现,杏眼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如两块明亮剔透的玉石。
赵怀意心下一悸,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攥着,他移开目光,突然觉得自己不敢看她。
齐书煜摆动着齐书怡的手臂,皱着眉头左看右看,嘴里轻啧声不断。
齐书怡看到他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轻声问道,“怎么了?”
“这衣裳丑死了。”齐书煜看了她一眼,握住她的手腕,“这么普通的衣裳怎么配得上我们皎皎,走,阿兄带你去买新衣裳。”
齐书怡拉住他:“不必了吧,阿兄刚刚不还夸好看吗?”
齐书煜眉头微拧,看向齐书怡的目光中带着细微的不满和制止。
齐书怡晃晃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头,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好了,阿兄。我们先去广州城,到了广州城再买好不好?”
“两辆马车,阿兄坐哪辆?”
齐书煜瞥了一眼身后的两辆马车,心中五味杂陈。赵怀意站在其中一辆马车前,静静注视着齐书怡。
齐书煜的眉头紧皱,他并不想和赵怀意共乘一辆马车,但也不能让赵怀意与齐书怡同行。他心中涌起一股烦躁的情绪,就不该听赵怀意只租两辆马车!
齐书煜觉得自己犹如被困在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中,无论朝哪个方向挣扎,都只会使自己更加困扰。
“我跟赵怀意一辆。”
齐书煜语气沉沉地说道,他径直走过赵怀意身边,然后目不斜视地上了马车。
赵怀意走到齐书怡面前,递给她一袋蜜饯,声音轻柔:“这一路估计不会停驻,饿了便吃些垫垫肚子,到了广州城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齐书怡垂眼看向赵怀意骨节分明的手,接过那袋蜜饯,尾指不经意滑过他的手背。
那一瞬间,两人的眼神交汇,心跳同步,仿佛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空气中弥漫。
赵怀意的身体微微僵硬,那双细长的睫羽微不可察地下垂,仿佛在隐藏某种深深的情感。他的手顿在半空,心脏如同被人用羽毛轻轻拂过,带来一阵痒意。
齐书怡歪着头,笑盈盈道,“知晓了,哥哥。”
赵怀意倏然抬眸,眸光闪动两下。
齐书煜从车窗探出头,不耐烦地喊道,“走不走了?!”
正如赵怀意所说,马车行驶一路并未在途经的城池停留。尽管如此,他们也是在黄昏才抵达广州城。
齐书怡打开车窗,双手交叠放在窗沿,侧头向外望去。
尚未完全落下的太阳从一旁照来,光线刺激得齐书怡眯起双眼。
广州城的日落似乎晚些,天气也有些热。
齐书怡扭头向后望去,她前面有长长一节的车队,后面也缀着长长一节。
她出声问道,“老伯,往日广州城的进出搜查也这般严吗?”
老伯是赵怀意找来的车夫,已经长跑广州城多年,对广州城的了解比齐书怡他们多。
老伯操着一口乡音,回答道,“不曾嘞,只是最近比较严。”
齐书怡皱了皱眉,追问道,“最近?什么时候开始的?”
老伯思忖道,“约莫半月之前吧。唉,老咯,记不清咯。”
齐书怡听后沉吟不语,心中却开始琢磨起来。时间倒是跟赵怀意自请南下的时间对得上,只是,上次中毒事件发生后,皇宫不是清理过一次吗?为何宫内的消息还会传到广州城?
是宫内清理得不够彻底?还是朝官之中出现了问题?
突然,一个侍卫朝齐书怡的马车招了招手,高声喊道,“喂,你,过来。”
老伯挥了挥缰绳,驱赶着马车过去,马车后的人见缝插针地跟着,很快又形成了一个队列。
“掀开车帘。”
“这……”老伯犹豫着,这车里毕竟是个女子,又不是自家孩子,他不好妄下决定。
侍卫握住佩剑,眼神冷冽:“嗯?”
老伯回头准备开口询问,只见齐书怡兀自从内掀开了车帘。
齐书怡冲侍卫礼貌笑笑:“可是有何问题?”
侍卫呆呆松开握剑的手,他第一次见到齐书怡这般温柔又漂亮的女子,结巴道,“没,没有问题!放行!”
齐书怡对他展颜一笑,低声道谢便放下了车帘。
待过了城门,老伯便停了马车,齐书怡下车回望赵怀意那边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她摸了摸空瘪的肚子,在附近逛了逛。
“阿婆,饼子怎么卖?”
卖饼的阿婆眯起一双浑浊的双眼,看着齐书怡姣好的面容和整齐的着装,半眯的双眼中充满恐惧和戒备,她颤抖着双手,默默挪动着脚步远离齐书怡。
齐书怡心下划过一丝疑惑,阿婆这是在害怕?
她站在原地,没再走近她,微微抬高自己的声量,“阿婆,我想买饼子,请问饼子多少钱?”
顷刻间,齐书怡便察觉到周边摊贩的人都在盯着她,每个人都弓起了脊背,双手摸向身边的木棍或是凳子。
齐书怡察觉到了这种异样,她的心跳瞬间加快,咽喉也有些干涩。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后退半步,她觉得此刻应该离开才好。
然而,就在齐书怡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阿婆睁开半眯的眼睛:“四文钱一张。”
她的语气生硬,带着些许提防。
“我要五张。”齐书怡下意识接道,语气有些急切。
齐书怡的双腿微微发颤,顶着四周阴沉的目光焦急等着。她的眼神四处游离,时不时落在赵怀意马车的方向。
等阿婆摊好饼,齐书怡赶紧付了钱,拿着饼飞快地跑开。
她将手中的饼递给老伯一份,“老伯你也吃。”
老伯有些受宠若惊,他的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接过齐书怡递过来的饼。
“老伯,广州城内排斥生人吗?”齐书怡状似随意地问道。
老伯先是看了一眼齐书怡的打扮,然后深深叹了口气:“吓到女郎了吧?广州城内的人不是怕生,是怕权贵。”
广州城位于大齐最南端,拥有大齐最大的港口,每日与胡商洋商的交易金额要以成箱的黄金来计数,即使是扣除杂税和中途被人没下一部分,广州城的人也能留下大半。
只是这个钱财只有上面的权贵可以拿到,平常百姓是没有的。长此以往,权贵越来越富有,百姓越来越贫穷,二者之间的阶层差距也越来越大。
老伯还说,广州城里住着皇亲国戚,他们要求半月朝拜一次,一月上供一次。他们偶尔还会出街巡视,一言不合就会抽打百姓。
王爷公主是这样的,他们手底下的那些奴仆也这样,甚至更加变本加厉。
他们压榨百姓,抢占民女,草菅人命……只要是能让他们高兴的,他们便会无恶不作。
齐书怡心底冷笑,他们这是将广州城圈养成了一个病态的小王朝!这样的人真能当一个好的君主吗?这样的王权难道不该颠覆吗?
广州城的太阳终于落下了,赵怀意的马车缓缓驶进城。
齐书怡仰起脸,挥了挥手,“你们好慢啊。”
她将捂在怀里的煎饼一人一个地塞进赵怀意和齐书煜手里,“我都吃完两个了!”
赵怀意道,“应该是赵岚授意了城门侍卫,他们对我们的搜查比其他人繁琐严格得多。估计此刻她已经收到我们进城的消息了,接下来的日子估计不会太平。”
齐书怡惊讶道,“这么快吗?”
“嗯,赵岚有我的画像。”赵怀意解释道。
齐书煜双手抱胸,讥讽道,“哟,名人呢。”
“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赵怀意像是没听到般,垂眸看向震惊不已的齐书怡,语气宠溺道。
第35章
◎那我们,明日一起去?◎
齐书怡在赵怀意身后,看着他毫不犹豫的步伐,忍不住问道,“你好像对这儿很了解?”
“嗯,以前来过。”赵怀意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清冽的声音被压低,多了几分磁性。
齐书煜如同一只盯上猎物的雄狮,目光瞬间转向赵怀意,言语中透露出尖锐和质疑,“以前?以前是什么时候?该不会是入朝为官的时候吧?玩忽职守啊?”
齐书怡偷偷扯了一下齐书煜的袖口,示意他不要咄咄逼人。
倒不是齐书煜没事找事,只是大齐有明文规定,三品以上官员无召不可擅自离京。
一是三品以上官员所管辖事务繁重,即便是短暂的空缺都会造成巨大的失误,二是害怕朝官与外地官员富商相互勾结,在方寸之地称王称霸,弄得民不聊生,一如广州城。
而赵怀意,十八岁入朝即礼部侍郎,两年多的任职时间,没有一道召令是让他出京前往广州城巡察的,甚至连江南道的都没有。
赵怀意看着齐书怡,瞳仁清澈如山涧泉水,他的嘴角轻轻勾起,似乎是在高兴她的维护和信任。
赵怀意轻声说道,“十六岁的时候。”
齐书怡低头想了想,十六岁的赵怀意不是还在国子监上课吗?她扭头望向齐书煜。
齐书煜闻言也是微怔,他不记得。或者说是,在国子监的每一天,赵怀意都不曾缺过课。
所以他才会说出那种话呛赵怀意,不论是在皇宫做伴读,还是重返国子监,赵怀意几乎都与他形影不离。
那么赵怀意是什么时候来广州城的?
齐书煜看着赵怀意,眸光闪烁。
赵怀意淡淡道,“快些走吧,不饿吗?”
齐书怡四处打量着赵怀意找的这家酒楼,酒楼看上去有些陈旧,紫红油漆远比她在京城看到的那些年年翻新的酒楼颜色要深,只有门前的两只灯笼比较新。
齐书煜还在困惑赵怀意到底是什么时候离京的,完全没注意到齐书怡和赵怀意的动静。
赵怀意替她拉开凳子,坐在她身边,看她四处打量,解释道,“我之前来过这儿,饭菜还不错,你应该会喜欢。”
齐书怡倏然侧脸,鼻尖差点与赵怀意鼻尖撞上,瞳孔中倒映着被放大数倍的脸,齐书怡这才发现赵怀意左眼的眼睑有一颗极淡极淡的小痣。
二人之间的距离很近,齐书怡甚至可以感受到赵怀意的每一次呼吸。
炙热,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
齐书怡觉得他们似乎在这一刻被人群隔离了,不然她怎么什么都听不见。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赵怀意,心道,似乎也不是什么都听不见。
她还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毫无规律,却一声高过一声,清晰地回荡在她耳边。
赵怀意的容貌未免太犯规了。
赵怀意瞳孔微微偏移,掩在袖中的手倏然握拳。他的喉头上下滚动一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私心想再靠近一点儿,但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立即后退。可他不想,最后只能僵直着身子,拼命压抑着如鼓的心跳。
此时店内小二送来菜单,面带微笑地问道,“几位客官需要我报菜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