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吸了吸鼻子,忍不住问他:“好吃吗?”
“你不会讨厌。”赵怀意回道。
“那去尝尝!”
齐书怡跑过去,挑了一个小碗,“阿婆,要这么多的煎豆腐!要辣的!”
齐书怡今日并未佩戴发簪,也未涂抹脂粉,加上以前在京城也很少摆着公主架子,即使如今面容秀丽姣好,也不会让人看一眼就联想到权贵之女。
是以今日的阿婆与昨日摊饼的阿婆反应不一样,阿婆笑眯眯地应下,然而,当她看到跟在齐书怡身后的赵怀意时,她的瞳孔明显瑟缩了一下。
齐书怡注意到阿婆的表情,不动声色地遮住赵怀意的身形,手背在身后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走远点儿,不要靠近。
待豆腐煎好后,齐书怡捧过小碗,走到赵怀意面前,不等他开口说话就将一块煎豆腐喂进他嘴里,讨好道,“赔礼。”
齐书怡又叉起一块煎豆腐自己吃下,刚出锅的煎豆腐,两面金黄,酥脆可口,齐书怡双眸瞬间亮了几分。
“你别不开心,刚刚不让你跟上是因为阿婆怕你。”齐书怡解释道,“昨日太晚了,忘记跟你和皇兄说了,广州城的百姓都很怕这儿的权贵富商。”
赵怀意紧紧盯着齐书怡手中的竹签,那是刚刚喂他时用的,齐书怡没有换。
齐书怡没有注意到赵怀意的目光,她侧过脸去,下意识伸出舌尖舔舐唇角的油汁,然后开口问道,“你之前来广州城的时候没发现吗?”
赵怀意垂下眼帘,袖中的手指骤然攥紧,故作冷淡地说道,“那时还不这样。”
齐书怡颇为认同地点头,“也对,你十六岁来的,如今都过去好几年了呢。”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我记得每次见皇兄的时候你都在。”
赵怀意道,“除夕。”
齐书怡有些惊诧:“除夕?!”
赵怀意:“嗯。”
除夕国子监不授课,他便没有理由跟在齐书珩身边,就不能见到齐书怡。
齐书怡本来就不会日日都去见齐书珩,赵怀意便更不可能浪费每一个能见面的机会。
更何况,赵老太傅一家也没有同他一起过除夕的打算。
除夕来广州城,既不会惹人注意,也不会占据为数不多的,见面齐书怡的机会。
两全其美。
齐书怡听到这个回答后,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愕然,心底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受,让她有些窒息。
齐书怡提起唇角,努力做出一个自然的表情,然后将最后一块煎豆腐喂给赵怀意。
赵怀意下意识咬了一口,油汁顷刻间就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他柔声问道,“这个是什么礼?”
齐书怡瞳孔不自然转动,含糊道,“想给你就给你了。”
“这个也想给你了。”她趁赵怀意不注意,将手中的空碗塞进他手里,然后迅速跑向前面的画斋。
赵怀意握着那空碗,凝望着齐书怡的背影,唇角轻轻上扬,被殿下哄了呢。
而齐书怡已经走到了画斋的门口,她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望向赵怀意,挥了挥手,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站在那里干嘛?快过来呀!”
画斋内,齐书怡在一堆画卷里来回翻找,完全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不是买颜料吗?怎么在这找画了?”赵怀意将空碗放到一旁的几案上,轻声问道。
齐书怡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头也不抬地回道,“多看看嘛,说不定会有美人图呢?”
“美人?”赵怀意对这个字眼似乎很敏感,尾音上扬,透露出一些危险。
齐书怡似乎是没有察觉,随便拿起一卷画,摊开后,立刻兴奋地转过身来。
这是一幅美男图,画中的男子盘腿坐在石凳上,身着宽袖长袍,面朝湖水。他发间的发簪与衣裳的颜色相衬,那双清澈的眼眸像含着湖水一般,静静地注视着前方。
齐书怡将画凑到赵怀意面前,眼神亮晶晶地问道,“这个怎么样?”
赵怀意硬邦邦地说道,“不怎么样。”
齐书怡看着画像,遗憾地说道,“真的吗?我还觉得他跟你有点像呢。”
赵怀意突然抽掉她手中画像,随手丢进身后的画卷桶里,一步步走向他,欺身压下,语气意味不明,“我就在你面前,你多看看我。”
“只看我就够了,还要这画像做甚?”
齐书怡被他逼得向后退去,后腰抵在几案上,看着渐渐放大的脸庞,闭上了眼睛,眼睫不安地颤抖。
赵怀意低笑两声,在她身后的几案上拿起一幅画卷,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臂,“皎皎在想什么?”
齐书怡缓缓睁开一只眼,看见赵怀意手中展开的画卷,倏然睁开了两只眼睛,耳廓也染上绯色。
“这、这是什么?”齐书怡双手抓住几案边沿,错开了视线。
“哥哥觉得这个像你,眼睛也红红的。”赵怀意一句话断成两句,首尾几个字故意说得旖旎。
顷刻间,齐书怡的脖颈也红了,她胡乱抓着卷轴想要丢掉,就连握住了赵怀意的拇指都没注意到。
“哪里像了?!”她梗着脖子,但语气明显微弱。
赵怀意垂眸将滑动的扳指戴好,扫了一眼摊开在几案上的画卷,一字一句道,“嗯,确实不像。那今天吃麻辣兔头?”
齐书怡羞恼地推开他,“我去选颜料了。”
赵怀意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走到几案旁,拿起画卷,仔细端详起来。
画中的山峰巍峨挺拔,山间云雾缭绕,山脚下的溪流潺潺,几只小船在水中荡漾。画面的细节和色彩都处理得非常到位,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但更生动、惹人注意的,是岸边草丛中的两只兔子。
一大一小两只兔子相互依偎着,毛茸茸的身体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似是披上一件金色的外衣。大的那只眯着眼睛,耳朵却高高立起。
小的那只屁股贴在大的那只腰腹,红红的眼睛看着溪流,眼中闪烁着好奇。
赵怀意思忖了下,确实不太像,齐书怡不会像这只兔子那么黏人。
第38章
◎赵怀意住在哪间?◎
“两位客官留步!”客栈的店家看见齐书怡二人回来,连忙出声喊道。
齐书怡和赵怀意齐齐站住,偏头看向他。
店家脸上堆着笑脸,双手互相搓了搓,仿佛在斟酌什么。他低头从柜台下提出一个笼子,笼子里面关着一只白色狸奴。
狸奴雪白的皮肤毛上沾染了一些泥土,双眸晶莹剔透,宛若繁星闪烁,看见齐书怡的时候哼叫了两声。
赫然是二妞!
店家道,“这只狸奴是二位客官的吧?它有些闹腾,打碎了我们这儿好几对茶盏,还对我们后院缸里的观景鱼垂涎欲滴,不得已只好将它捉到笼子里。”
“不过你们放心!绝对没有伤到它!”店家伸出一只手,眼神坚定,大有一副骗了人就去衙门滚一次刀肉的架势。
齐书怡看着笼子里的二妞先是一愣,然后对店家露出歉然的笑,嘴唇翕张。
赵怀意余光看到齐书怡的动作,抢先一步开口道,“这狸奴是我们的,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它跟我分开太久了,又骤然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一时有些应激。它打坏了多少东西?您记在账上,日后一并结给你。”
店家眨巴眨巴眼睛,一时有些无措。他在广州城开了十几年的客栈,但从没有见过像赵怀意这么好说话的富贵人家。
他特意守着齐书怡他们回来,是想让他们看好自己的狸奴,打乱了他的东西是小,别在外面冲撞了什么贵人,或者是跑出去了找不到回来的路。
可谁曾想他们不仅不咄咄逼人,还愿意赔偿他的损失。
店家看着赵怀意怀里抱着的东西,又看了看跟在身后两手空空的齐书怡,视线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转动,不确定该将二妞给谁。
齐书怡将未说出口的话悉数咽下,看着店家纠结的样子,接过赵怀意怀里的东西,毕竟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她的。
她用手肘顶在赵怀意的腰侧,推着他上前,说道,“给他。”
赵怀意从笼中抱出二妞,眯着眼睛看它,眼底的威胁不言而喻。
二妞朝着齐书怡的背影叫了一声。
声音凄厉又尖锐。
齐书怡回过头,只见赵怀意一手托着二妞,一手轻轻揉捏它的脖颈,而二妞则是将前爪紧紧贴在赵怀意的胸膛,它的嘴更是快要亲在赵怀意的下巴上。
赵怀意微笑着看着二妞,语气温柔,“没事了,别怕。”
齐书怡疑惑地耸耸肩,应该是我听错了吧?赵怀意对二妞那么好,二妞又那么喜欢他,怎么会发出那种声音?
应该是高兴的吧?肯定是我听错了。
齐书怡继续向楼上走去,经过齐书煜的房间的时候突然被一只手拉了进去。
齐书怡下意识刺出袖中的匕首,怀里的东西落了一地。
齐书煜身子后仰,右手握在她的手腕,拽着她转了半圈,然后别着她的手将人压在门上。
“皇兄?!”齐书怡惊住了。
“嗯哼,反应不错。”齐书煜淡淡应了一声,卸下她手中的匕首,抛在空中又稳稳接住,上下打量两番,嫌弃道,“俗气。”
齐书怡一把夺回匕首,气鼓鼓地坐到几案旁,经过齐书煜的时候还狠狠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又不是给你用!”
“是是是,你用,你开心就好。”齐书煜大步走来,坐在她旁边,伸手问道,“我的早点呢?”
齐书怡伸出食指,指了指门口,好整以暇地说:“地上。”
齐书煜不可思议地转头,又走回门口,将地上零零散散的东西拾捡起来,“你怎么能把东西丢在地上呢!”
“我还以为是刺客呢,我要防备你自然没精力管这些东西!”
“你竟然连我住在哪个房间都不知道?!”齐书煜将最后一盒颜料放在几案上,闻言瞪大了双眼,语调一次次抬高,似乎有些震惊和不满。
齐书怡低咳一声,端起茶盏,小饮一口,躲避着齐书煜的视线。
“我的房间在最里面,自然不知道你进了哪个房间。”
齐书煜看她还懂得羞愧,原本打算放过她了,没想到齐书怡又小声嘀咕了这么一句,眉心都在抖动。
“赵怀意住在哪间?”他突然问道。
齐书怡自然接道,“我斜对面啊。”
齐书煜这下被气得连太阳穴的筋络都在跳动,鼻尖哼出一口气,“这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齐书怡自觉说了不该说的,低头闭紧嘴巴,一点一点地将几案上的东西划到自己这边。
“不行!”齐书煜掌心拍在几案上,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握住齐书怡的手腕,“走。”
齐书怡牢牢坐在木凳上,眼神中有些惊恐,又有些疑惑,“干嘛?”
“带你去一个地方,见见世面。”齐书煜挑起眉毛,故弄玄虚道。
“什么地方?”
“好地方。”
与此同时,赵府。
或许说亲王府更合适,毕竟二十年过去,他们连“亲王府”牌匾都不曾换下,不可谓不猖狂。
赵青将茶盏重重砸在几案上,茶水瞬间迸溅而出。他梗着脖子,用那双充满怒火的双眼望向赵兰,质问道,“阿姐,如今赵怀意来到了我们的地界,这可是对付他的好时机,你为何还畏畏缩缩,不敢动手?”
赵岚浅抿一口茶水,然后轻轻放下茶盏,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可语气却很凌厉,“你最好最近给我安分一点儿,别坏了我的好事,否则,我不介意再动用一次家法。”
赵青脸色一僵,瞬间记起了那被盐水浸泡过的倒刺长鞭,足足二十下,每一次落下都能在他的脊背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抽回时还会勾起他的皮肉,眨眼之间就有鲜血流出,与长鞭上的水渍交融一起。
伤口上撒盐也不过如此了。
锦衣玉食了二十年的赵青,头一次遭受这么大的惩戒,甚至可以说这是他二十年里受过最严重的伤。一次下来,他便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直至今日才算完全恢复。
如今赵岚再次提起家法,赵青瞬间就记起了那股火辣辣的疼。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脸色比刚刚苍白了几分,灰头土脸地坐下,但眼中的怒气和恨意倒是半点儿没消,“你不动手,我也不动手,难道就让他在广州城逍遥快活,最后将我们收拾了吗?!”
“不会。”赵岚轻声道,“有人替我们动手。”
赵青两眼圆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曹刺史?就他这种歪瓜裂枣怎么能行?!”
“探路而已。”赵岚嘴角微扬,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
赵青皱着眉头,还想说什么,但赵兰却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话,“没事你便先回去吧,我要歇息了。”
这是逐客令了。
赵晴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突然,他看到三个互相搀扶的侍卫,他们的身影在阳光下摇摇晃晃,双眸中充斥着不甘和愤怒。
三人僵硬地转身,面对赵青时,他们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们异口同声地喊道,“王爷。”
“这是怎么回事?!”赵青指着三人身上深浅不一的伤口,沉声问道。
这可是他们亲王府的侍卫,广州城里谁看见了不得绕着走?如今在外带了一身伤回来,岂不是折辱了亲王府的面子?!
莫不是赵怀意?
赵青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但随即被他否定了。虽然赵怀意会武,但也绝对不可能有以一敌三的实力。
更何况他才刚来广州城第二日,不可能这么快认清他们家的侍卫,还对其大打出手。
这不是公然挑衅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三个侍卫面面相觑,却没人敢说出实情,毕竟他们刚刚调戏的可是寒梅——赵青的通房丫鬟,曾经服侍过赵岚的婢女!
虽然他们以前不是没跟其他人私会过,但那些人是自愿的,自然不用担心她们捅到赵青面前,可寒梅是被强迫的。
寒梅要是告发他们,他们就完了!
赵青愤怒地盯着眼前这三个侍卫,他们三人的沉默让他感到不满。他瞪大了眼睛,语气中的怒意如火焰般燃烧,“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个子侍卫咬紧了牙,他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个同伴,然后鼓足了勇气,开口说道,“我们三人去山上摘野味,不巧碰见了一只大虎。”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如何继续,“那只大虎凶猛无比,我们与其周旋了一番,发现我们根本不是它的对手,只好……”
赵青额头的筋络跳动得厉害,他自然知道后面不是什么好话了。他瞪了他们一眼,骂道,“废物!”
这一声骂让整个院子都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