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如常,没觉得这个手掌印出现在他脸上是一件多惊悚的事情。他心里只有几分隐蔽的高兴——自己的家人是真心喜欢她的,这份喜欢有时候甚至排在自己之前。
顾惜都不必问出口,这个世界上想打霍泠的人不要太多,但是敢真的动手的……
这是把傅晚佩气成什么样了啊?
顾惜:“舅妈……还好吗?”
霍泠顿了一下:“现在不生气了。”
顾惜:“……”
这就说明刚刚很生气,这也进一步验证了自己心里的猜测。
“哥,不是我帮你,但是……但是……”
顾惜烦躁得抓头发,心一狠说道:“你以前真的很过分啊,你做的那些事我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你知不知道小白姐姐受了多少委屈啊!”
“外面的人,家里的人都是怎么说她的?你听过吧?人前人后你从来都没有维护过她一次。”
“她现在还能心无芥蒂对我和舅妈好,我每次见了她心里都不知道有多愧疚!”
“可是她从来没有说过你半句不好。”
顾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哥哥,那是五年,不是五天五个月,轻飘飘的一句就带过去了,那是五年。”
最后,顾惜轻声说:“闻时哥一定会对她很好的,我们不要去打扰他们,好吗?”
顾惜低下头,霍泠的脸一寸寸颓败,直到脸上再无半分血色,脸颊上的指印也变得黯淡。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就在前不久,他才亲耳听过那些污言秽语。
有些伤人的话还是从他嘴里亲口说出来的,他全都记得。
闵言借他的名义招惹的是非,承受的人全是她,她忙完工作得了空治伤,大半夜从医院赶过来处理他的绯闻。
她亲眼看着别人亲他,在她的下属面前,而自己半句解释都没有给他。
公司里他公然帮着沈清漪。
……
桩桩件件,一字一句,他比谁都记得清楚。
他以前觉得,这些事做出来能让她知难而退,所以无所顾忌,现在回忆过往,他看着自己是怎么踩在她的尊严之上,把一朵本来该傲然绽放的玫瑰层层冰封,再也不会向他展露最真实的自己。
他尝到了痛彻心扉的滋味,可不及她这些年承受的万分之一。
夜晚的沉寂像一张大网,缠得人喘不上气,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顾惜听到头顶传来一道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抱歉,小惜。”
顾惜红着眼睛抬头,却看到她这个从来就骄傲不可一世的表哥露出那么不堪一击的的表情。
“在她决定和别人在一起之前,我都没办法放手。”
……
七月半向前的一个路口和清大学院路的交叉口开了一家咖啡馆,屹立在这里已经有20年的光景,店内装修雅致,是清大学生喜欢光顾的地方之一。
颇受情侣的青睐。
当然,学生时代的白落安根本不知道有这个地方。
后天就是圣诞节,街边的小店纷纷挂起了彩灯和红绿交错的装饰品,几天之后又是元旦假日,此时节日氛围就足够浓郁。
临街一排都是透明落地窗,白落安单撑着下巴打量着外面,星星点点的灯光落在眼里模糊一片,她的眼睛眯着,看得根本不入心。
陈闻时从另一侧进门,一眼就看到正在发呆的某人。
周围成双成对,形单影只的白落安好像在另一个世界。
他快步走过去。
年底了,他这个科室主任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不用抽自己就得转。
排满的手术和写不完的报告,各种各样的交流会,迎检活动……七月半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他还是今天下午准备请客的时候,才发现七月半关店了。
以白落安的个性,她肯定不会拿着这件事诉苦,但陈闻时放心不下,让他亲爸给他顶了今晚的交流,约了人出来亲自确认一下。
“等久了吗?”
白落安寻声偏过头,看到来人流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师兄,没有。”
陈闻时拉开椅子坐下,服务生拿了菜单过来,他点了杯巧克力燕麦奶。
和白落安面前的一样。
白落安看着他凌乱的额发道:“你不用这么着急。”
陈闻时摇摇头,笑道:“太久没见到你了。”
白落安摸了摸脸:“我面子真大。”
陈闻时但笑不语。
服务生端上饮品:“先生请慢用。”
“谢谢。”
服务员再从围裙兜里拿出一个鹿角发卡,放到陈闻时面前:“这是本店送您的小礼品,感谢您的光临。”
白落安的视线落在那对可爱的棕色发卡上,疑惑地问道:“我为什么没有?”
服务生微笑道:“活动从今晚九点开始,您早到了一刻钟。”
白落安:“好吧。”
服务生刚走后,陈闻时把发卡递给白落安:“喜欢这个?”
白落安接过,拿在手里看了看:“谈不上喜欢,竞争对手的自觉。”
陈闻时忍俊不禁。
白落安端详了片刻,发卡不是义乌小商品市场批发回来的,做工精良,看着是手工制作的。
看后,她递回给陈闻时。
陈闻时:“你收着吧,我拿着这个能给谁?”
白落安:“给你们科室的小妹妹吧,我拿着也用不上。”
“你不就是个小妹妹?怎么用不上。”
白落安面上有几分无奈:“我真的用不上。”
她又补充了一句:“也不是小妹妹。”
这种可爱风格的饰品从来不会出现在她身上,她知道自己和可爱更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
这种蕴含着心意的东西,她拿回去丢在一边未免太过浪费了。
陈闻时不赞同地看着她,“坊间有句传言,要听听吗?”
“嗯?”
陈闻时正色道:“要听医生的话。”
白落安:……
“戴一个试试吧,不合适的话,我再送给别人。”
清俊的男人想尽办法逗面前高冷的女孩,一旁暗自打量两人已久的店员适时走上前:“我帮您戴吧,这个发卡是我们店长夫人亲手做的,一直都很受欢迎呢,您戴上一定很好看。”
女孩子笑得很讨喜,像敏敏,白落安眼神温和了些。
店员见她态度软化了,双手合十祈求道:“姐姐,帮帮忙嘛。”
白落安顿了顿:“麻烦你了。”
第91章 回头
这家咖啡厅主打情怀,做了一整面留念的照片墙,层层叠叠交错的相片里悄无声息多了一张合照。
白落安和陈闻时的。
在一众嫩出水的大学生里,白落安和陈闻时从学生时代起就出众的脸蛋毕业三年,归来仍旧碾压一片。
女生长了一张见之难忘的脸,工笔画就的五官精致,眼神却淡漠,即便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还是给人一种观雪的冷意,但头顶一对鹿角,给她凭添了一股反差的萌感。
身旁的男人温和俊朗,眉目含笑,两人挨的不算近,不是亲密关系的距离,但男方的微微向右一偏,是靠近女方的姿势。
被颜值冲昏头脑的店员悄悄把中间最显眼的位置挪出一个空位放上这张照片。
两人已经一前一后走了,男方先接了个电话,好像是有什么急事,留了两句话就走了。
女方脾气很好,约会半途被丢下也没有发脾气,自己一个人又坐了一刻钟才离开。
热搜上的事情是顾惜截图发给她的,小姑娘没说别的,只发了一句:【小白姐姐!你猜的真准!】
白落安正走在街头,口袋一阵震动,她站在一棵缠满彩灯的树下打开手机。
五连爆,沈钦这个中年企业家体验了一把当红明星才有的待遇。
顾惜截图的时间是半小时之前,不知道为什么纠结了这么久才发给她。
白落安这一刻点进微博,热搜前五还是这几个词条,连顺序都没有变化。
这要么说明沈氏公关全都死了,要么说明有人在搞沈家。
毫不掩饰地。
至于这人是谁,白落安心知肚明。
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巧合,要说此刻对沈家最了解的人,一个是她,另一个人只有霍泠。
这样大的动静等同于宣布和沈家彻底撕破脸,毕竟这年头谁家在媒体没几个人呢?随便一打听就知道出手的人是谁了。
霍泠挖坑埋了沈家一个项目这事他就没有遮掩,但生意场上你来我往,皆是一个利字当头,和气生财,不和气也要想办法和气以便下次生财,你今日坑了我,明日在一个桌上也能面不改色称兄道弟。
恨得要死也是背地里插刀,这样直白地给人家里放火的手段,和霍泠走一步看五步的性子完全不相称。
白落安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躁,不是纠结霍泠是不是为了她才打了这张牌,而是她肯定,霍泠就是为了她。
这张牌留着可以换取话语权也好利益也好,把别人的把柄捏在手里终有一日能派上用场,今天这样纯属为了泄愤就打掉一张好牌。
白落安不会这样做,从前的霍泠也不会。
让她心里烦闷的是,她根本不能自作多情地和霍泠说,谢谢你,你要什么,我拿什么和来你换?
这不是那一纸意向书,他捧到自己面前,有理由的交换,交易结束可以两不相欠。
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在出气,为谁呢?能让一个利益至上的商人感情用事,还能是为了什么?
她上去对号入座就承认了霍泠的喜欢,说明她信了。
霍泠不说喜欢,可这和说了又有什么区别?
可让她平白无故欠下一个人情?
白落安闭了闭眼,平复着心潮的涌动。
她再一次被霍泠挑起了三分火气。
左思右想不得要领,白落安干脆关了手机眼不见为净,转头进了宠物店给七月半买猫草种子。
不着急,迟早能想到解决的办法。
她想。
——
霍泠和顾惜说完话,到厨房拿了冰块敷脸。
傅晚佩用了十足的力道,他也没有半分闪避,说话的时候,他能清楚感受到侧脸牵扯的紧绷。
肿了。
如果不是明天要和规划局的那群人吃饭,他根本不介意顶着这个巴掌印留在家招摇过市。
他握着毛巾,走回现在住的房间坐着,一心一意敷脸。
半小时之后脸上热辣辣的感觉退了不少,他凑到镜子前一照,肿消了,但脸上的红还没有散。
还没有被打过的经历,霍泠缺乏应对的经验,但第二手准备工作得做足,他不想大过年的给别人提供笑料。
他想到上一次在酒店被那个小明星偷亲后,他气得用了一整盒酒精湿巾擦脸,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脸居然那么娇贵,最后搞出来一片红疹,那时候还是闵言给他拿了个黑色的长管的不知名的东西抹了才混了过去。
是叫CPC?PCB?还是CPB?
效果不错。
万能的章特助告诉他那是CPB隔离,霍泠让他明早给自己准备一份,有备无患。
刚准备放下手机,沈清漪打了进来。
霍泠重新坐回沙发上,按下接通。
“阿泠哥?”沈清漪声线微弱,带着几分可怜的试探。
霍泠沉下眼,“你没看到今晚的新闻吗?”
沈清漪沉默片刻,哽咽道:“真的是你做的?”
霍泠承认:“是。”
沈清漪气息不稳:“为了白落安,所以你毁了我的家?让我被人耻笑?”
霍泠蹙眉:“你到现在还没看清楚?不是我毁了你的家,是沈钦选择了他的儿子。”
他顿了顿,“而且,你不该动她。”
那边传出抽泣的声音,事情发生到现在,沈清漪处在巨大的震惊当中。
震惊他的父亲有一个17岁的私生子,震惊沈钦竟然把自己当作玩意儿送到霍泠的床,震惊霍泠从回国开始一切都是装的,震惊他一点都不念旧情……
沈清漪哭着说:“你可真狠啊……”
霍泠淡淡道:“五年前没有及时和你提分手,这件事我有错,所以我三番四次告诉你,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来找我,你把我的话听进去了么?”
“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啊?你有那么机会可以说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说呢!”沈清漪痛苦地吼出声。
“我不是救世主,也没有插手别人家事的习惯。”
沈清漪轻嗤:“说来说去只有一个原因吧,你不喜欢我。”
她难得聪明了一次:“你对我好,不仅是为了我爸信任你,好接手你的项目,还是为了借我逼走白落安吧?”
难怪,她那点小把戏霍泠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恭喜你啊,你成功了。”沈清漪笑得讽刺:“她走了你爱上她了,但是她那样的性子,走了还会回头吗?”
霍泠不动如山:“不劳你操心。你有什么不满冲我来,牵连无辜的后果,我想你不想再知道。”
沈清漪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我还能做什么啊?我什么都没了。”
霍泠不想再说下去,主动挂断电话。
白落安会回头吗?
霍泠知道答案,不会。
因为她在努力地接受陈闻时了。
闭上眼,霍泠在一室寂静听到了风声,十二月的风从心头那道撕裂的口子呼啸而过,藏进来整个寒冬。
他喜欢的人,在努力喜欢别人了。
他们的合照很漂亮。
第92章 大饼
次日一早,傅晚佩在她平日绝不可能出现的时间里出现在一楼大厅淡定地喝茶。
她挺着背直着腰,仪态端庄,喝一口茶,看一眼楼梯方向,在她第十三次看过去的时候,霍泠下来了。
一晚上过去,他脸上的巴掌红印不仅没有淡化,颜色反而还加深了些,在白皙的面容上恐怖得像被女鬼掐上的痕迹。
傅晚佩眼神飘忽,她昨天在气上头,打完心里就后悔了,他们家不提倡暴力教育,这是霍泠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揍。
她心里也不是滋味,不知道怎么开口,霍泠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和她说了早安。
“妈,我去公司了。”
傅晚佩指了指他的侧脸:“要不要给你上点药?”
霍泠:“不用了,等会遮一下就好了。”
司机已经在大门等着了,霍泠看了眼时间道:“我走了。”
傅晚佩看着他的背影,嘱咐了一声:“那个……要是有人问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你可千万别跟外人说是我打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