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泠一动不动地站着,傅晚佩头直发昏,坐回沙发上:“死了这条心吧。”
半晌,霍泠才动了,走到傅晚佩身边坐下,轻声道:“我想请你帮的忙不是这个。”
傅晚佩皱眉看过去,霍泠垂眸遮住眼里的苦涩:“刚开始的时候我想,我给她道歉,以后都对她好,小白心软,总有一天我能重新把人追回来,五年十年,我都能等。”
说到这儿,霍泠淡淡笑了,眼前浮现辉明山上那晚,陈闻时走后,白落安带着几分烦躁抽烟的举动。
那时候他就知道,白落安在试着接受陈闻时。
陈闻时是医生,医者仁心,他肩负的责任胜过所有的一切,白落安在试着让自己习惯。
从山上下来到在锦澜苑分开,一晚上他仿佛丢了三魂七魄,不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但是……小白不给我机会了。妈,我没有机会了。”
傅晚佩一怔,问道:“那你要我做什么呢?”
霍泠转过头,“过几天是元旦,让她来家里玩两天吧。”
小邱的手术在开年二月初,春节的时候她很有可能去了M国。
他能为她做的事情不多,新年旧年交替,万家团圆,陈闻时不能照顾她的时候,他想让她也有一个热闹的,温暖的新年。
仅此而已。
第97章 太闷
傅晚佩愣了好一会儿,但霍泠的神色透着十足的认真,她明白过来,这是认真的了,她从心底发出一声无奈地喟叹:“阿泠,你这话要是能早一点说出来多好啊。”
她自己就是从满怀期待等到心如死灰,才比谁都明白要让一个人彻底冷了心需要一个多么煎熬漫长的过程。
只有反复持续的冷才能冻结心上的炽热,死心是一个瞬间,但在那个瞬间之前,一定有数不清的失望的时刻堆砌。
这个过程里,一丁点虚妄的回应就能够让他们回头或是支撑他们再走很久很久。
哪怕如此,也依然走到了尽头。
现下霍泠终于明白过来了,开始品尝自己种下的苦果,但又有什么用呢?
霍泠喉间苦涩无比,眼睛涨得生疼,后知后觉的痛已经折磨了他很久,但还远不及白落安这五年。
求不得原来这么痛,可白落安承受的,除了求不得,还是他刻意加诸于她身上的,冷漠,怀疑,忽视,恶意中伤……
很多很多。
傅晚佩看他颓然的神色,叹了口气道:“你知道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小白是不会回这里的。说吧,你准备怎么做?你要我怎么做?”
只是让她回来过年的话,傅晚佩很乐意。
霍泠沉了口气:“妈,你想离婚吗?”
这两个字一出,傅晚佩差点气笑了:“你倒是把小白摸清楚了,知道什么是她的软肋。行,我甩开一个大垃圾还能发挥一点余热。”
“离,怎么不离,都交给你了,反正你也有经验。”
“不过我不是在帮你,我就是想让小白回家里过个年,没有别的任何想法。”
——
白落安知道傅晚佩介意什么,在抹杀了对霍廷最后一分情份只剩下全然的厌恶之后,她非常介意在霍泠身上看到霍廷的影子,半分都不行。
傅晚佩说:“所以你看,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看他什么都是好的,他的缺点也能被你当作优点,一旦不喜欢了,没有那层滤镜之后你半点边都不想和他沾上。”
傅晚佩顿了下,突然想到什么重大的事情似的,眉头紧蹙语带嫌弃:“不说还不觉得,是不是应该把家里里里外外消个毒啊?我觉得家里的空气都被那几个人污染了。”
还能开玩笑,看来是真的不伤心,白落安笑着安抚道:“新风已经置换好几轮了,干净了。”
傅晚佩勉强打消了这个念头,“行吧,我先凑活几天,春节之后我一定要把他踩过的地板摸过的门统统都换掉。”
白落安点点头表示支持,傅晚佩嫌弃是真,但想找个借口购物也是真,她没有拆穿。
“我装好之后告诉你,到时候你回来看看,不会不给佩姨面子吧?”
白落安有点反应不过来,还不知道怎么回答,傅晚佩面上已经有了失落的神色:“德叔说你空了就会过去陪他下棋,怎么我请你来你都不来,是这里的茶水比不上德叔那里的香?还是这里的人没有他亲?”
白落安急忙告饶,哄道:“哪能呢,只是我性格太闷了,去德叔那里陪他下棋不会被他嫌弃。”
傅晚佩嗔怪道:“谁说你闷了,我就喜欢和你说话。小惜现在学业忙得不得了,霍泠我又不爱和他说话,就剩你了,你得多来陪陪我。”
白落安笑道:“好,听你的。”
听后傅晚佩高高兴兴拿出手机:“你会玩玩王X荣耀吗?”
白落安摇摇头,游戏方面,她倒是投过一档手游,不过是卡牌类游戏,王者这类竞技类游戏完全没有涉猎,只是听过而已。
“没事。”傅晚佩大手一挥:“很好上手的,反正也没事,来玩几局游戏吧,我带你。”
白落安顺从地拿出手机下载游戏:“好吧,不过我从来没有玩过游戏,可能玩得不好。”
“你先下载然后注册账号,用微信登录,我去叫赵姨,我们仨来三排。”
白落安点点头。
新世界的大门就此打开,吃过午饭后,白落安陪着傅晚佩打了一下午游戏。
七月半的大脑袋瓜就没有从屏幕上挪开,在白落安两手之间端正地坐着,技能特效看得目不暇接。
白落安有一局选了庄周,七月半觉醒了血脉,兴奋得踩奶。
天幕悄无声息落下,和夜幕一起到来的还有考完试奄奄一息的顾惜。
顾惜是个老实孩子一看就不经常做坏事,见了白落安眼神躲闪就差把我心虚我对不起你几个大字刻在脸上了。
白落安看得心里直发笑,她自然不会计较这点小事:“明天放假了吗?后面还有几门考试?”
顾惜老老实实回答:“嗯,明天上午班会,我请假了,节后还有七门考试,13上午考完就放寒假了。”
白落安点点头,傅晚佩左看右看觉得顾惜瘦了一圈,嘴里念叨着:“你看看你,是不是为了考试都没好好吃饭,怎么半个月就瘦了这么多?学医真是辛苦。”
顾惜摸着七月半肚子上的软毛,笑得讨喜:“不辛苦的舅妈,最近脑力消耗大,吃得再多也都供给大脑了,这两天在家吃几顿好吃的就补回来了,赵姨多做点好吃的给我就好了。”
赵姨笑道:“好,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谢谢赵姨。”顾惜转头看向白落安:“如果能吃到小白姐姐亲手做的曲奇,那就更快能补回来了。”
“明天早上起来就有了。”白落安说。
“喔。”顾惜扯着翻译腔说:“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第二天早上,顾惜如愿吃到了白落安做的曲奇。
顾惜回来之后,打游戏的队伍扩充到了四个人,张叔沉迷撸猫,只是要把七月半从游戏前哄出来,费了他好一番功夫。
打到系统限制的时间,顾惜找来一部恐怖电影一起看以打发时间。
她们在等零点的全城灯光秀,楼顶花园的视野好,能看到中心区域的大屏。
霍泠进屋的时候没有人察觉,投影仪的光刚好能让他看清楚几人的神色。
一阵惊悚的音乐里,傅晚佩和顾惜几人,还有七月半一只猫骤然睁大了眼睛,只有白落安一个人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无声勾了勾唇。
第98章 新年
耳边是立体激亢的尖叫声,闭上眼睛之后感官越发敏锐,黑暗里被人注视的感觉让白落安后背的后背泛起一片细密的电流。
毫无征兆地睁开眼,和玄关处的人四目相接,白落安的心从万里高空稳稳落入胸腔。
霍泠站在一盏小灯下,身型半隐半现。他刚从酒会脱身,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有几丝散了,垂在额前,领结也松了,衬衣扣子解开最上面一颗,喉结下有一道倒三角的阴影延伸,没入领口,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闲散的放松,散漫地斜靠在墙边,见白落安看过来,他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
“嘘——”
白落安微微点头,屏幕上晃动的光影在她脸上跳跃,她转过头,视线重新投向前方,屏幕上是数张血盆大口和恶心的长舌,她眯了眯眼,一秒之后,再次看向霍泠。
两害相较取其轻。
目睹这一切的霍泠有些想笑,但是被他忍住了。
酒精在体内发酵,反应神经被温柔地啃食着,他知道自己会醉的那根线在哪儿,所以在应酬的场合喝酒从不会过量,三分醉,很清醒。
所以他很清楚,白落安尽管一动不动的地看着他的脸,但她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不是空洞麻木,是不在意,看他,和看一束花,看一朵云没有任何分别。
霍泠心里的笑意慢慢沉底,变得酸涩难忍,他的睫毛很长,轻轻一个阖眼的动作睫毛就上下翻飞,像眼睛上停了一只蝴蝶。
白落安放空了一会儿,回过神的时候看到霍泠垂着眼眸,缄默无声。
大屏上的人物终于回归正常,魑魅魍魉都是主角的一场幻梦,梦醒了,一切都归于平静。
屋内的灯亮起来,没有给屋内的人造成任何惊慌。
霍泠直起身迈步走进来,顾惜惊喜道:“哥!你回来啦!”
傅晚佩也问道:“回来啦?吃过饭没有?”
霍泠点点头,手上提着印着酒店烫金logo的纸袋,他走过来放到中间的茶几上:“给你们带了点喝的。”
顾惜放下手里的抱枕凑过去,霍泠轻轻拍拍她的头,顾惜抬头对他乖巧一笑,“谢谢哥哥。”
离得近了,他身上浅淡的酒气也被闻到了,赵姨起身道:“我去给你煮点醒酒的东西。”
霍泠笑了笑:“谢谢赵姨。”他偏头看向沙发中间的两个人,温和地说:“我去洗澡,你们先玩。”
傅晚佩挥挥手:“去吧去吧。”
顾惜拆开袋子,里面是五杯桂花酒酿,装在保温袋里,取出来的时候还是热的。
顾惜插好吸管,一杯一杯分给屋内的人。
白落安看着熟悉的酒店名字,是上一次君越举办庆功宴,她说饮品很好喝的那家。
酒酿自然醇香,清人心脾,入口之后桂花香和米酒香气盖过舌尖品尝出来的甜味,糯米香随后喷薄而出,温软绵长,一切都恰到好处。
顾惜喝了一口眼睛就亮了:“好喝。”
半小时后,霍泠披着浴袍从浴室走出来,带起来氤氲的水汽,他随意将湿发往后撩开,头发上的水滴坠下,沿着修长的脖颈滑过胸前的起伏,洇湿衣领边缘,屋内暖气开着,因此并不觉得冷。
床头柜上放着一只汤碗,潺潺冒着热气,他走上前坐在床上,静静凝视着碗里的液体。
他才知道过去几年他喝的醒酒汤都出自白落安之手,他也渐渐明白,要把一个人放在心上,才不忍心看他难受分毫,所以才会注意到别人都不会注意的细节。
比如他一直很讨厌这个汤的味道,所以喝多了之后宁愿吃药,只是后来赵姨的手艺变好了很多,他才开始慢慢用汤代替了药物。
端起来一饮而尽,赵姨很用心地在学,煮出来的东西很像白落安煮出来的那个味道,今天的有八分像了。
但霍泠知道,不是。
再像也不是。
他的唇边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霍泠,你在期待什么啊?
他时常想,要是早一点发觉呢?早点想到德叔,早点看到这些,如果早一点,那么结果会不会不同。
但他也知道,思考这些其实并无意义,人寄希望于时光倒流,从而看到能达成另一个不同的结局的希望,但其实只是因为现实让人束手无策,也让人百般绝望,所以想要从假设中得到一些聊胜于无的安慰。
可时光并为任何人倒流,后悔也无药可救,更何况他的多疑和固执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形成,所以自然不会被轻易打破,重来千百次也不过是走向命定的结局。
只有痛才能让他清醒,才能让他明白,什么是不能失去的,什么是失去之后会让人痛不欲生的。
零点的脚步声逐渐近了,屋子里的几人裹好大衣围巾,从大厅转战房顶。
霍泠换了一身休闲的衣服上楼,顾惜左手挽着傅晚佩右手挽着白落安站在护栏前,像信号符号,白落安是最高的一格。
晚间的微风带起一阵寒意,白落安半张脸都埋在了围巾里,七月半在她怀里,像一颗热腾腾的芒果汤圆,小胖子的优势在冬天体得淋漓尽致。
身侧一暗,一个人影站过来,和白落安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没有动作。傅晚佩挨着绿植,她这里才有位置。
远处的城市霓虹汇聚成绚烂的灯海,顾惜念着标志性的几座地标建筑和傅晚佩一起从鳞次栉比的建筑里一一找出来对应。
不过几分钟东城这边就找完了,两人对宁城一个赛一个熟悉,闭上眼都能找全,又兴致勃勃换了个方向。
城中心最繁华的地方,最高的楼是君越,老爷子在购置房产的时候,特意选了这个能一眼看到君越的方位。
全城的建筑上亮出倒计时:5,4,3,……
“小白。”
零点到,嘹亮的钟声响起,白落安侧头看向身边刚刚出声的人,他的后半句话隐没在模拟出来的烟花爆裂声音里。
四个字。
绚烂的光影潮水般涌起,顾惜架上三脚架后叫道:“小白姐姐,哥,来拍个照吧!”
白落安挥挥手,转头对霍泠说:“新年快乐。”
第99章 值得
——“原谅我吧。”
——“新年快乐。”
面前的人怔住,白落安抱着七月半换了个姿势,她平静地回望,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新年快乐,霍泠。”
不等面前的人说话,白落安轻声说:“向前看吧。”
这段时间,表白也好,澄清也好,出手帮忙也好,她一直处于被动的状态,霍泠每一次出现,都让她措手不及。
太割裂了,这个人和她了解了五年的那个人之间没有半点关联,所以她对霍泠抛出来的橄榄枝没有半点心动。
以前伤己,再试一次,落个两败俱伤的境地,何必呢?何苦呢?
一个已经验证了结果的题目,只是换了一种提问的方式,还需要费尽心思再去验证一次吗?
她经过慎重思考后,还是觉得,算了吧。
大家都向前看,才是这道题的最优解。
说完,她抬脚向顾惜的方向走去,霍泠条件反射想伸手,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阻止了他的动作。
白落安换了只手让七月半趴在肩头,伸手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