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欺瞒——在酒【完結+番外】
时间:2023-12-07 23:03:36

  这一问可给青娥问着了,筷头咬在嘴里,默默把眼皮垂下去,“我可没那么说,我是不想听你说大话了。”
  赵琪倏地将筷子拍在桌上,碗里的酒洒出来,溅在青娥手背,他浑身肌肉都紧绷着似的,蓄势待发,“这回我说的都是真的!青娥,青娥。”
  他越说越激动,绕到青娥身边,用坚硬的胳膊搂着她,比先前都要强硬地与她亲热,青娥皱起眉偏脸直躲,沉声叫他住手。
  都道酒是色媒人,赵琪便想趁着今夜酒水做媒,与青娥成个真夫妻。
  间壁冯府不合时宜的放起焰火,青娥所有挣扎都被一声声盖过。
  她让胡茬扎得难受,猛推一把,动了气,“做什么你?喝半斤猫尿便要对我用强了?”
  赵琪察觉她的不情愿,也不敢真对她用强,喘气连连道:“青娥,你只说,除了我还有哪个男人容得下你?我晓得你清白,可别个未必听你解释,你又那么漂亮,新婚夜不出血,谁相信你是雏。”
  青娥身子倏地僵持,赵琪也是一愣,偏脸看她,才转过去就被贴了一记耳刮,半边脸孔发麻。
  赵琪捂着脸,清醒些了,望着青娥掀帘回屋的背影,仓皇叫了她两声,她不理睬,恼得赵琪直扇自己大耳帖子。
  这事于青娥是个结疤的痛,那年兄妹两个行骗让人抓着,被好一阵踢打,又追又逃,好容易跑脱了,等鼻青脸肿地回过神来,就瞧见青娥裤子上洇了滩不大的血迹。
  青娥发觉那不是月事。
  也不知是让人打得,还是翻墙摔得。
  赵琪为安慰她,笑说:“得亏咱俩一起挨打,不然你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清白,还怎么嫁人呐。”
  青娥那时根本没认定他,可他说得没错,除了他,不会有人再相信她的清白。
  她只好故作不在意地拍拍浮灰,倔强又小声地嗫嚅,“我知道我清白,谁说我不清白。”
  酒铺的夜空一瞬明亮,仰脸便是间壁冯家的烟火,照亮青娥清明的眼眸。
  她晓得这日子没法过了,她不再愿意迁就赵琪。
  可耳听着焰火澎湃绽放的声音,她被一堵堵墙阻隔,看不见那独属冯家的热闹,辨不清小少爷说喜欢她的模样。
第18章
  开年三天青娥都没怎么和赵琪说过话,赵琪后来越想越气,二人便冷战起来,他宿在河边,身上钱财很快挥霍一空,待没钱了又回到酒铺里翻箱倒柜。
  年初四这天,青娥起早赶集回来,就瞧见赵琪眼下黑青地溜跶回来,有意无意叫领口松动着,好让青娥看到他颈子上的唇痕。
  青娥半点不介意,反而觉得他撅着屁股翻东西的样子很可笑,走上前问:“找什么呢?”
  赵琪头也不回,头朝下,说起话来像憋着气,“先头小少爷给我的玉佩呢?”
  青娥不动声色退一步,两手环在前胸,“不是送给我了?你要那玉做什么?”
  “老子没钱了,当了换几个钱花。”赵琪丢开箱子里的东西,转身将她打量,“是不是藏在身上了?你拿给我,没两天就赎出来。”
  青娥捂着腰往外走,“你休想,这玉佩我戴了几天了,早就是我的,你这是缺多少钱,还动起这玉的主意。琪哥,你在外头借钱去赌了是不是?”
  若真是如此,事态便严重了,这向来是青娥最后的底线,赵琪也从来不曾触犯。
  赵琪斩钉截铁道:“没有,我可不会借钱来赌,家里也不是没钱。”
  家里是有钱,但也是青娥管着,她若有所思一抬下巴,“你要钱到柜台上拿,别动这玉的主意。”
  赵琪听后也省得拿玉去当了,迳直往柜台去,正大肆搜刮,恰逢此时王斑带着几个铜板到酒铺里来,二人打上照面,互道了声新年好。
  “倒少见赵大哥你在酒铺。”王斑笑着将铜钱放在桌上,“要二两罗浮春。”言讫,他呵呵笑着瞧见赵琪脖颈上几处旖旎红痕,倏地收敛笑意,少不得在心中暗自遐想。
  这是告诉少爷呢?还是不告诉?
  转念一想,有什么好告诉的,人家夫妻两个夜里做些什么,就是自己不说,少爷心里也有数,要真介怀这个,早就和青娥断了联系。
  只是青娥姑娘做得不够地道,说好将来要跟少爷,怎的还将赵琪嘬成这副斑斑点点的德行。
  赵琪急着走,闲扯几句,顺带也把那几个钱也划拉进兜,照后院扯嗓子喊了声,“二两罗浮春,我走了,你招呼。”这才揣着沉甸甸的铜钱走到街上。
  青娥掀帘走出来,见是戴着貂皮小帽的王斑,笑盈盈道:“新年好,王兄弟好神气。这酒是自己吃,还是少爷吃?”
  “我吃。”王斑扭脸朝门外望,见赵琪已经走远,这才压低声量问:“赵大哥这是怎么了?我瞧着不大高兴。”
  “没怎么,拿钱去赌了。”
  青娥若无其事弯腰打酒,王斑又望一眼,“那可不是赌坊方向,赵大哥这是要往哪儿去?”
  “噢,他往河边去,那儿又有地方睡又有地方赌,还不是跟回家一样舒服?昨晚上就没回来,没钱才来找我要。”青娥起身将酒壶封上,递还给王斑,“好勒,二两罗浮春,又多赠了哥儿你一勺。”
  王斑一听,心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赵琪脖子上的那几颗大红斑点竟是这么来的,于是赶忙提上酒壶,回府禀报。
  冯俊成初四照常在家,温习书本,今儿风向还巧,将老祖宗院里小戏子们做戏的响动,连带着花香一并送进窗寮,若有似无,使人越发昏沉,手托腮昏昏欲睡。
  却道王斑还未来得及将他叫醒,老夫人院里便有婆子来请,叫他也歇一歇,去吃盏茶点一折戏。
  冯俊成赶过去,就见白姨娘红着脸在老夫人身侧站着,老夫人一面拍打她的后背心,一面与她细声说话,很是热络。
  董夫人则默不作声坐在另一侧,端茶啜饮,见冯俊成来了,立刻绽笑,抬手将他招呼,“快来,你白姨娘有喜事要说与你知道。”
  冯俊成目露喜色,来在白姨娘侧畔,白姨娘面露赧色,没有直言。
  老夫人笑道:“俊成,你来的正好,我正和你姨娘说,让她管你要一件小玩意,摆在屋里,压在枕头底下。”
  他是举子,之后少说也得是个进士,这时候讨要他一件物品,能是为讨什么彩头,自然图个儿孙福气。
  冯俊成惊喜看向白姨娘平摊的腹部,“姨娘,你可是有好事在身上了?”
  白姨娘朝他微笑颔首。
  老夫人道:“她可瞒了我们两个月呢,怕日子小了不做准,到现在才说出来。”
  “是啊。”董夫人在旁也笑着接了句,“要早些告诉我,我也好早些派人安排,你的膳食起居可不能照往常一样了,我房里婆子伺候过我两次月子,便叫她这段日子都到你院里伺候。”
  老夫人拉过冯俊成的腕子,在手里拍拍,“俊成,你想白姨娘给你生个弟弟还是妹妹?”
  冯俊成朗然一笑,“弟弟妹妹都好,我都教他们读书识字。姨娘,你等着,我过会儿叫人送一套我的文房四宝到你屋里。”
  等散了戏,董夫人回进院里,端腰在塌上坐下,分明只是坐着看了一场戏,却十分疲乏。身侧婆子点了炭盆,又净手迎上来,拿个玉锤给她敲腿。
  听董夫人长吁短叹了两声,婆子手上轻柔,低声问:“太太有烦心事?”
  董夫人倒不是个掺杂坏心的,淡淡道:“她都三个月身孕了,我可不就烦心了么,是个女孩儿倒罢了,要是个男孩,将来我们冯家不就多个小爷,虽为庶出,但也是老爷亲生的儿子,要说俊成一点影响不受,是不可能的。”
  “咱们少爷是长房嫡子,将来入朝为官还有大好前途,即便她生个少爷,也是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太太您何必忧心呢。”
  董氏搓搓冰冷的手背,两眼轻飘飘望着辟啪作响的炭盆,半点不觉得温暖。
  “说是这么说……可叫我不忧心也难。”
  她是当家主母,同样也是个渴望丈夫关爱的女人,老爷这个岁数和白姨娘又得个孩子,她却守活寡似的度日,就连婆子问她烦心什么,她也不敢吐露心声,只敢说是为了俊成。
  就好像一说出来,她这个正室夫人的头衔,就真的一文不值了。
  时间真快,昨天她还绿鬓朱颜,是未出阁的姑娘,是父母掌心里的宝贝,今天便黯然无光,独守空阁,身边空空荡荡。
  当初第一个孩子因病早亡,她便察觉冯老爷对自己的态度有了变化,那变化是一根小刺,扎在她肉里,总会在她以为遗忘的时候帮她记起。可他分明也是大哥儿的父亲,为何他便可以高高在上地将这一切责任都归罪给她。
  这么多年,董夫人也将这难题剥解开了,因为老爷是男人,男人是家法,这便是原因。
  这边愁云惨淡,那边冯俊成若无其事回到凤来阁,见到王斑焦急候在院外,正探头探脑地朝自己张望。
  “怎么了这是?”
  王斑压低声量,“少爷,你听我说,适才我道酒铺去望赵大嫂,看到赵琪一脖子红痕,正管大嫂要钱。您先别黑脸,没说完呢,我一问才知道……”
  二人附耳说了一阵,冯俊成的脸孔也越听越黑。赵琪竟然变本加厉,不光嗜赌,还狎妓,大过年便拿青娥卖酒赚来的钱宿在行院。
  他知道这会儿青娥一定独自在铺里,却不急着见她,反而派了人到河边去,打探赵琪这几天的动向。
  一查才知道他今次回家拿钱是为着偿还一笔赌债,赵琪虽然嗜好赌钱,却鲜少欠下外债,这次不知受什么刺激,赌输了也不回家,迳直跟那河边盘踞的帮派借了二十两,等还债时,一跃变成四十两。
  赵琪想跟人掰扯,又势单力薄,只得吃了这亏。可他回家拿的钱也不够还的,因此眼下还欠着二十五两。
  冯俊成得知此事,第一个念头是让王斑拿钱替赵琪还账,担心他掏空青娥来之不易的家底。第二个念头虽说转瞬即逝,但着实叫他心生错愕,继而对自己有所改观——
  他想拿一笔钱换赵琪休妻。
  这念头也算一颗种子,就此种下,或许会在哪个潮湿天里萌动抽芽。
  转眼来到上元这日。
  天上火树银花,击碎月亮般的热闹,地上社火花灯,艺人头戴傩面,甩开膀子,脚踩高翘挥舞手中火把彩绸,顶天立地高歌舞蹈,姿态有似天神下凡,浩荡游街。
  青娥有意和赵琪冷战,便于今日出门私会小少爷。
  赵琪果真没有回来,她早早关门,在屋里挑挑拣拣,换了身绫罗的衣裳,又特意穿海棠红的裙,打扮得像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话又说回来,她本就是姑娘家。
  青娥拆了妇人髻,全然将那些杂七杂八的身份抛诸脑后。今晚上,她只是她自己。
  走上街,傩戏《仙姑送子》演得正酣,所到之处人声鼎沸,肩擦着肩。
  青娥混迹人潮,有些做贼心虚,遂背转身去,不看街上热闹,转而在傩面具小摊上挑拣起来。
  “小娘子看这个喜不喜欢,画的是龙女,龙王的第七个女儿。”小贩拿起一只面具,递到青娥手中。
  青娥接过去,觉得这‘龙女’的确是这一堆面具之中最好看的一个,在脸前比划着问:“我戴这个好看不好看?”
  小贩哈哈笑道:“哎唷我说不来假话,这龙女再好看,也是假的是戏文和话本子里,远不及小娘子你半分。”
  青娥喜欢他这么说,笑着掏钱,“好,我就要这个龙女,多少钱?”
  不等小贩答话,身侧递进来一只手,点指向另一个面具,“那我就要那个龙女边上的韩湘子吧。”
  那只手,指节瘦长根骨分明,透着绀蓝色血管,袖口云雷纹掺杂金线。
  青娥欣喜望向他,只见冯俊成唇畔挂着笑意,胸口起伏,伴着呼吸,看来适才他为按时赴约,小跑了几步。
  小贩极负眼力见的对冯俊成道:“一个三文钱,两个算小官人您便宜,只收您五文。”
  “就要这两个。”
  冯俊成爽快交了钱,一手“牵起”龙女韩湘子,一手牵起青娥,带她汇入人潮。
  “叫你久等,出门前给老祖宗请晚安,耽搁住了。”
  “你家里人多规矩多,出来比我困难。”
  青娥紧张得手心出汗,不知怎的手背也潮乎乎的,她抬眼往冯俊成张望,见他耳根泛红,晓得这是他手心里也在出汗呢。
  她唤了声“少爷”,他也同时叫了一句“青娥”。
  “你先说。”“你先说吧。”
  冯俊成笑望向她道:“你今晚上这么打扮,真好看。”
  青娥腮畔倏地染上红云,好在灯火繁忙,早就将她的脸映得喜气洋洋,“快戴上呀,别叫人认出来了。”
  二人戴上傩面具,毫无顾忌地牵手相视。
  “跟我来。”青娥拉起他,朝最热闹最有意思的河岸花灯跑去。
第19章
  他们站在人群中看艺人挥舞火把、跳祭祀曲,又在河边买花灯,款款送上水面。
  “少爷许了一个什么愿望?”
  “说出来就不灵了,左右你将来也会晓得。”
  青娥扬眉看向身侧人,拖长尾音,话音软软,“不见得呢,我就敢说我许了什么愿望,因为我晓得会实现。我对神仙说,要让我的少爷来年高中殿试一甲,将来出任大官。少爷这么好的秉性,肯定会是个好官清官父母官。”
  冯俊成不感到压力,只笑着说:“你怎么跟我爹娘老祖宗似的,不盼着我别的好,只对我的前途寄予厚望。”
  “这就叫厚望?还不是都晓得你做得到。”
  “那你还许这个愿望。”
  冯俊成以为她会和自己一样,许个与他们俩都有关的愿望。
  可青娥想的却是能实现的才要许,实现不了的,许它干什么。
  她拉上他,又慢悠悠溜跶上街,跟着人群一起漫无目的地闲晃。大家好像都在往城外庙里去,有的是为了抢一柱头香,有的则是为了到城外山上看高处的焰火。
  青娥和冯俊成便也跟着这群人一起上山,想看看秦淮两岸同时燃放的焰火。
  今日冯俊成临出门特意甩开了王斑,殊不知,王斑此时正在府内经受莫大的考验。
  上元这么盛大的节日,董夫人与柳府夫人徐氏一早约好,带着儿女外出游船,她想着冯俊成连日来都在凤来阁刻苦学习,便没有提前将他告知,此时来在凤来阁内,只见到一屋子下人跪地讨饶,全然找不见冯俊成踪迹。
  “你们少爷他人在何处?”董夫人瞠目结舌,如何能够将眼前这一幕料想,“他几时出府,又去见了何人?”
  岫云委屈得直掉眼泪,她要为那沽酒女人定罪,“太太,我知道少爷去了哪里。”
  王斑跪得结实,见状蹭步上前,“太太,少爷是和江家二爷到河边吃酒去了!那儿有位名妓,叫王沫丁,便是去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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