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大门的打开,蒙眼的布透过一丝亮光。
他被带走的时候应该是凌晨左右,现在有亮光,说明已经过了七八个小时不止了。
正在孙端寅思考的时候,有人过来粗暴地将他拉起,扯掉眼上的遮挡,因为突然的光线孙端寅不得不闭上眼睛。
逐渐适应后,他这才看清楚眼前站着的人。
除了扯着自己手臂的壮汉,面前还站着五个人,为首的那人有些瘦弱,穿着一件黑衬衫,脸色苍白得不正常,眉间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他叼着烟一脸的沉静,身边的小弟搬了根凳子让他坐下,叫了一声念哥。
孙端寅可以确认自己不认识这些人。
他被迫跪在地上,眼睛里残留的惊魂不定似乎取悦了面前的念哥。他往前探身,手肘搁在大张的膝盖上,烟灰弹在空气中,一吹,飘进孙端寅的鼻息里,他咳得鼻头发红。
“知道为什么找你来吗?”念哥抬起孙端寅的下巴,拍拍他的脸。
孙端寅扭头:“你们跟李哥不是一伙儿的吗?现在是起内讧了?”
没由头,他心里很是镇定,面对这群亡命之徒,他越说话就越发冷静,连眼神都平静下来。
“李方林跟你们谈不拢,所以你要让我这个餐馆打工的人也尝尝苦头?念哥,这未免也太没道理了吧?”他狞笑起来。
原朗村长大的孩子,似乎天生就有一种面对危险的冷静。
念哥嗤笑:“你想得太简单了。你被李方林卖了都不知道,那小子吃了我们那么多货,引来条子端了我们的窝,现在倒是躲得好好的。放心,我们也不是随随便便把你抓来的,要不是有人通风报信,我可能也不会知道,你小子手里还有李林方的东西呢。”
“什么?”孙端寅疑惑,翻找起自己的记忆,李方林的东西?
眼前闪过画面:中年男人强硬塞进自己手里的一串钥匙,他醉醺醺地说,这是我之前租的房子,如果你遇上什么事,可以去那里避一避,地址是……
那串钥匙!
他脸上的变化被念哥看在眼里,似笑非笑地问:“想起来了?李方林给了你什么?”
“一个存钱罐。”
全正思翻找出那个从未见过的存钱罐,摇晃着,里面似乎被塞满了纸币和钢镚儿。
她抠开底部的软塞,将里面的钞票和硬币全数倒出来,再眯着眼往里看,空空如也。
这些钱都是孙端寅存进去的,一块五块的零钱,甚至还有找零的硬币,根本就没有任何线索。
她泄气地看着面前被自己翻找得一片狼籍的书桌,孙端寅跟她提过的就是这个存钱罐,连这个线索都断的,那该怎么找寻他的下落!
孙端寅现在到底在哪?
全正思重重锤了一把桌面,地上“哒啦”一声,不知从哪里掉下来一串钥匙。
第59章 宣言 ◇
◎矢志献身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
绵延的雨顺着屋檐砸在水坑里, 溅出的泥水沾湿了皮鞋的鞋面,脚下泥泞不堪,皮鞋往上, 便是纤细的脚踝,视线顺着一双笔直的长腿直落在撑着伞站在门前的女人脸上去。
“方杰。”她冷冷地盯着开门的男人看,脸颊崩得紧梆梆,似乎只要对面的人用任何举动, 她立马就能出手。
这是间很破旧的屋子, 门关不上,吱呀呀地被风吹着, 屋内的灯也实在是昏黄, 雨水跟泼进来似的,好在屋顶没有漏缝,勉强够住人。
全正思站在这一贫如洗, 称得上是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双手抱臂,随时都未放下防备,注意着男人的一举一动。
方杰不再是那佝偻的样子, 但说不上是精神, 只是那双眼睛能接住全正思的目光,露出来的不是胆怯而是光明正大的对视。
他用搪瓷杯倒了热水搁在面前的小几上,它四条腿颤了一下,好歹是成承受住了这一杯水的重量。
“这下雨天,找到这里来不容易吧?”方杰说话, 带着长辈的关怀。
全正思往前两步, 看着似乎过得很自在的方杰, 心情很是复杂地开口:“你知道我们会找到你。”
“我留给你们的线索已经足够了, 找到我也只是时间问题。”
杜霖告诉全正思发现方杰的踪迹时,她整个人心都揪了起来,一方面是害怕方杰已经失去初心,另一方面又怨他将孙端寅扯进危险之中。
所以最后她主动要求前往接触方杰。
他躲的地方也很巧妙,正是出租屋后山的废弃小屋内,地势原因,他可以很好地观察到出租屋的情况。那天他定然是将他们追查到这儿的画面看得一清二楚。
顺着出租屋外的排水管道爬到后山,避开摄像头,就是他消失的原因。
通往后山的路无人问津,在下雨天爬上来,很是费了全正思一番劲,那把伞完全挡不住瓢泼的雨水,全身湿淋淋的,嘴唇都咬得发白。
“方杰,孙端寅被那群人抓走了。”全正思拎出那串钥匙,“这是你给孙端寅的吧?”
对方脸色微变,抓住那串钥匙,神情复杂,似乎是预见了这个结果,喃喃自语:“我原本以为……他待在你的身边,那群人好歹会忌讳几分,没想到还是……”他没在说下去。
听得他言下之意,在将钥匙拿给孙端寅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了,只不过一切来得太快,那群人等不及了。
全正思胸中生出一股恼意:“孙端寅他才十八岁!方杰,你是名警察,我们要做的事保护人民群众,你不该把他卷到这件事情里面来!”
听得她这句话,男人呵呵笑起来,抹了一把脸后退两步坐在床上,不堪重负的木床发出嘎吱的声音,他低着头沉默不语,抖动的肩膀却像是在哭。
“是啊,人民警察为人民,我是靠什么撑到现在的?”方杰抬起头,露出猩红的眼睛,有泪从眼眶中落下,“小姑娘,十多年可能在你们眼里弹指一挥间就过去了,可我时常备受煎熬。我已经妻离子散,成为一个孤家寡人了!”
“我知道!你们承受了什么,可这不是把无辜的人拉下水的原因啊!”全正思捏着拳头,走到方杰面前,“这串钥匙意味着什么?孙端寅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东西被抓走的?”
“你们不是纳闷查获的毒品数量不对劲吗?这串钥匙就能打开的地方,就是藏了那消失的毒品的地方。”方杰擦干净脸,撑着膝盖站起来。
岁月蹉跎了他的身体,走路再不利索,而是跛着往前进,见她盯着自己的腿看,方杰指着受伤的地方,“这条腿,是为了取得他们的信任,生生被打断的,接的不及时,现在走路都走不好了。”
“小姑娘,你问我为什么非得拉孙端寅下水吗?是啊,我为什么非得要拉一个跟我儿子差不多大的孩子下泥潭呢?”
他自问着,似乎连自己都不知道答案,表情变得彷徨起来,陷入了某种自我的情绪中。
十多年的卧底生涯,避开熟悉的人群,刀尖上舔血,刀山火海里闯过来。
他们用生命做赌注去下一盘不可走错的棋,因为错一步,就是满盘皆输,献出生命。
她知晓方杰的寂寞,也知晓他曾经冒出来过的特殊想法,面对诱惑能保持住初心,是他强大的意志力在支撑着。
全正思扫了一眼被随意甩在床上的钥匙圈,上前取下来,蹲在地上,拉住对方的手,将钥匙放在他的手掌心,“方警官,你原本就站在我们这边。”
许久都没听到这个称谓,方杰的脊背抖动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
“我们再行动一次,将那群人一网打尽。”
“我们是警察,打击犯罪是我们的职责。”
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向全正思。
“还记得曾经的……矢志献身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对/党/忠诚、服务人民……”
铿锵有力的女声念着,她停顿下来,鼓励着面前的人,良久,逐渐加入一个哆嗦的男人声音。
“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严守纪律,不怕……牺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我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
“执法公正、纪律严明,为捍卫政治安全、维护社会安定、保障人民安宁而……”
“英勇奋斗!”“努力奋斗!”
对方迷惘的眼里闪烁着不知名的光,因为全正思的话而变得激动起来,双手抖动着,拳头捏紧,将钥匙死死地包裹在手里。
两代不同的誓词,却牵扯了相同的心。
全正思站起来,双脚并拢,挺直身体向方杰敬了一个标准的礼。
而对方沧桑的脸上露出庄严肃穆的神情,落在身侧的那只右手,缓缓地向上抬起,直至额前,稳稳地停住。
卧底警察,他们是最值得尊重的存在,抛弃了原本的身份,脱离亲近的家人朋友,孤身犯险,他们值得铭记,值得歌颂。
——
孙端寅不知被辗转了几次,人被弄上摇摇晃晃的车,压在泥泞的小道上,似乎从一座山到了另一座山里,风吹着成群的树林哗啦啦的响,就像是置身梦境一般,眼睛看不见,听觉和嗅觉变得灵敏起来。
泥土的腥气和雨水滴答,山风吹得人打了个寒噤,他们似乎是来到了一座地势较高的地方。
偶尔能听到头顶飞机飞过的声音,孙端寅猜想这里一定离飞机场很近。
江榕市的飞机场四周是个大平原,藏不住人。
这么说,他现在是离开江榕市了。
偶尔能听得车外的人抱怨两句,这躲着卡口的日子不是人过的,为了避开高速公路路警的紧急检查,他们不得不走国道,在坎坷不平的泥巴路上摇晃,人都晕了几波。
似乎是走了两天多,靠着那伙人丢来的面包和水,孙端寅强撑了力气,为了养精蓄锐,他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只要那串钥匙一日不到他们手里,他就是安全的。
目的地一到,他被带下车,关在一个破旧的木屋里,好在眼罩和手脚的束缚都去了,只是在脚踝处锁了一条拇指粗的锁链,距离不长,只能足够他走到门边。
能自信到将束缚去除,孙端寅想着这里一定是他们的老巢。
缩在门边,屋外的人声都变得多起来,他们互相打着招呼,聊着近况。
屋外两个看守他的人,也不是那么称职,问起来人孙端寅的身份。
“念哥这次带来的怎么是个男的?难不成是口味变了?”
一人笑着拍他,“你少编排念哥。还记得江榕市我们丢失的那批货吗?这人可得给我看住了,他可是引出那个叛徒的关键人物。”
“我艹,谁这么大胆敢从念哥手底下兜灰,竟然还敢偷货?”那人似乎很是吃惊,但语气里八卦意味藏不住。
对方含糊两句:“这事儿你别管,总之别放这小子出来,也别让他死了就行。”
脚步声渐远,仅剩的一个人抻着脖子从上灰的窗户玻璃往里看,黑洞洞的看不清里面的人,看了一会儿也失了乐趣,转身招呼了过路的人过来跟他打牌。
门外打牌的声音渐响,孙端寅这才转身看向这间空荡荡的小黑屋。
除了大门,也就只有这扇毛玻璃窗户能让人喘气,想要多往角落看几眼,投进来的光线实在有限,他只能模模糊糊地观察着。
地上铺了防潮的稻草,空气并不流通,一股尿骚味。
在孙端寅关到这里之前,应该还有其他人被限制了人身自由。
四四方方的屋子,他转了一圈,除了稻草和脚上的锁链,没有任何可以发挥的工具。
为了防止他逃跑或者自残,他连碗边都摸不到,遑论投机取巧的工具了。
算算日子,他已经失踪四天了,也不知道全正思那边的进展如何。
孙端寅靠着角落,望向那灰白的窗户,毛玻璃映出来的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现在想起来,他这几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果然是过得太顺了,上天还是想考验一下他的筋骨,所以再次与姐姐失去联系吗?
他回想最近两个人的变化,低头自嘲地笑了。
孙端寅不是傻的,全正思情绪的变化他第一时间就能观察到。
家长会回来那次,她突然提出住校的建议,孙端寅心脏直接提到嗓子眼儿,她只字不提笔记本被收缴的事情,但不代表他不能猜到。
可还是他自己突然害怕了,主动答应全正思的提议。
倍感煎熬的人,是自己就够了。他不想让全正思感到困扰。
张馨莉是个称职的老师,怎么可能不把笔记本交给全正思看呢。天知道,他坐在教室里如坐针毡,幻想着从教师办公室回来的全正思会是何种表情。
可对方竟然云谈风轻,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甚至压着裙摆坐上了自己的自行车后座。
那一刻,孙端寅甚至以为对方接受了自己的心思,裙摆的蕾丝边划过他骑车小腿,刺激着他拳拳赤子心。
可希望还是落空,当时他心想,果然啊,全正思还是全正思,她小心翼翼地维护了他的自尊心,也保护了他的年少慕艾。
谁又知道,躺在隔墙没有全正思的空间里,他又是怎么睡着的,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书本上,汲取知识填满自己的思绪,不让脑子去想她。
可又能如何,只不过是平添更多思念。
如果不是下楼倒垃圾遇上了刘思敏,如果没有跟着她进了清吧,是不是第二天就能跟全正思一起吃早餐,而不是在这里让对方为自己担心了?
他埋首进膝盖里,一时很是悔恨。
自从他进入全正思的生活,似乎就像是一个麻烦,让她时常牵挂,时常念叨,甚至还被人绑走平添她的担忧。
她一定没有好好吃饭,没有好好睡觉。
他好失败……
孙端寅重重锤上稻草堆,却被什么扎了手。
他拨开稻草堆一摸索,竟摸到一根铁丝。
第60章 计划出逃 ◇
◎他该不该继续信任老四?◎
孙端寅还没来得及庆幸, 门外嘈杂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一时间那群人异口同声喊了一声“念哥”。
他赶紧将东西丢进草堆里,再次覆盖上去。
挂住大门的锁链被打开, 室内的灯大亮。
孙端寅眯了眯眼睛,原来这个屋子灯光的开关在屋外,他瞧见念哥这人跟在两个推门的人身后进来。
似乎是刚处理过人,念哥身上还沾着血迹, 踱步到孙端寅面前, 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小子,你倒是还有点用处。”
这话说得孙端寅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 他们想要联系上李哥的目的达到了。
“不过你似乎跟我们说谎了,李方林给你的东西,不止是存钱罐吧?”他招招手, 有人递上来一个陶瓷的罐子。
看见那个存钱罐,孙端寅的瞳孔都放大了,他们竟然堂而皇之地进了全正思的家!
“你们实在是太猖狂了!”孙端寅咬着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