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和小竹子一同坐下,趁着青黛沏茶的时间里,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周遭。
房里装饰简朴,四面白墙,只摆着一些基础的物件儿。衣橱和桌椅板凳,梳妆台上也只有一面发黄的铜镜、一把木梳,台上供青黛装点的首饰也只有零星半点。
与此前督府的精致院子一比,此处便如同个下人居住的破烂屋子。
若不是二月时,那子虚乌有的罪名,青黛也不至于落魄于此。
翠翠见状好生心疼,正巧儿青黛又端着热茶进来了,她难免又有些泪眼朦胧,哭道:“夫人……您是怎么到广陵城来的?”
她顿了一会儿,又接着道:“前些个月,夫人您不知为何被抓进诏狱里去。翠翠担心得紧,却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小竹子估计是哭到喉咙都有些干了,咕噜咕噜地喝完热茶,便又跟着凑上来,“可不是嘛,小竹子跟翠翠在府里急得团团转,却什么都做不了。最后只得知了一个消息,便是……”
小竹子转动着眼眸看了青黛一眼,模样又有些委屈了,“便是诏狱燃起一场大火,里面的好些犯人都死了去。就连夫人……也死在了里头。”
翠翠听着,眸中的泪更是抑制不住地落了下来,她拿着袖子擦拭着眼角,又道:“我俩都急哭了,夫人您不明不白地死了,我们还活个什么劲,呜……”
也许是秦肆放出去的消息,对外界宣称她已经死了。
而不知内情的翠翠和小竹子,定是伤心透了。也不知她离开的这几个月,他们二人都是怎么过来的。
青黛看着也心疼,连忙安慰了一句,“这中间的确发生了好些事……我现在也是好好的,没有缺胳膊少腿,日子过得也好得很,你们俩就别伤心了。”
翠翠也不明白青黛是如何逃过一劫,又是如何到了江南广陵城。
如今见着秦肆与青黛同处一间小小客栈,秦肆虽仍是高贵的模样,却隐约有些纡尊降贵来讨好青黛的意思,翠翠便知青黛的处境并不十分难过。
她这才有些放下心来。
青黛拉着二人说了好些体己话,待茶凉了一阵又一阵,她才想起了此时的朝廷。
前些时候听说,当朝皇帝的亲弟弟梁王密谋造反,携着叛军攻进皇宫里头,却被秦肆带头镇压了下来。
她想问问二人关于当时的情况,却也知晓他们只是督府中的小厮丫鬟,定是不知晓太多的内情。
如此,青黛也只好作罢。
想了想,就寻了个问题问道:“秦……督主他可有对你们说了什么?”
小竹子本还有些哭哭啼啼的,闻言顿时就有些兴奋,眉开眼笑道:“有的有的!”
青黛一愣,还以为秦肆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呢。
她却见小竹子的眼睛都亮了许多,里头充斥着崇拜与感激,“督主现在对我们可好了。”
“督主派人赐了我和翠翠好几件绸子新衣,布料滑滑软软的,穿在身上可舒服了。”
“过了二三日,又说要给我俩说加月钱,足足翻了几倍呢。”
翠翠在一旁见着小竹子喜笑颜开的模样,也跟着点了点头。
青黛闻声,便知晓秦肆不是突然发了善心,这些可都是他收买人心的手段。
这两个半大的孩子被秦肆暗中收买了去,竟还是不知晓的,还在感恩戴德地替他说好话。
她无可奈何,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
秦肆为了讨好她,可真是花费了好些心思。
第121章 初见眉目
近些日子,不知是何人传出去的,都说广陵城城南处的一间客栈里,出现了一个模样俊俏的公子。
他丰神俊朗、气势更是高贵逼人。
此人自然说的是秦肆。
因这传闻,慕名而来了好些未出阁的女子,瞧见了身量挺拔,玉面无瑕的秦肆,女子见了都要羞惭的。
秦肆寡言少语,面上总是浸着一层冷意,瞧人的眼神都是凉飕飕的。
这般脾性的他未吓走客人,反倒引得女子们心花怒放,恨不得日日都来客栈喝茶。
一传十,十传百,来客栈的人竟愈来愈多了。
客栈的生意也由此盛了些,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好在前些日子小竹子和翠翠来了,二人便留在客栈中帮忙干些活。
小竹子看着瘦弱,浑身却有使不尽的力劲儿似的。
他在大堂和东橱来回穿梭,在客人之间吆喝,那模样竟比店里的小二哥还要像小二来。
翠翠也在大堂帮忙,她干活利索,模长得样水灵,笑起来更是俏皮可爱,自然是客栈的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
青黛瞧着二人帮忙做事,总归有些过意不去。二人却也是不怕累的,忙了一整日下来还有好些精神气,寻得了空便是互相说话嬉笑着。
而让小竹子、翠翠出留在此地的秦肆,青黛始终都未曾正面谈过一次。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应该当面谢过他一番。
如此,她就趁着清晨客人还不多时,便赶紧去寻了他。
此时,天空还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辉,阳光并不热辣。透过淡薄的云层,照耀着大地,反射出些许银色的光芒,耀得人眼睛有些发花。
屋中,秦肆刚从床榻上起身不久,头脑仍是有些昏倦。
取了水好好地洗了脸,冷水刺激得他头脑清醒了好多,这才觉得精神了一些。
他还未拿起架子上擦拭脸的巾子,浓黑的眼睫处还沾着几颗晶莹剔透的水珠,连高挺的鼻梁都泛着一层水意。
就在此时,他的耳中忽然一动,眼神也变得有些锋利了起来。
屋子外是一条走廊,他听见了走廊上有人走动的轻微脚步声。
步子细弱轻轻,力道不大,似是个女子的脚步,也似乎是朝着他的房屋方向而来。
秦肆的心里隐约猜到是何人来了,漆黑的眼里里顿时现出一抹喜色。抬眸看向房门处,就见一个女子的身影凑近来了。
他自然是想立刻就开门出去见她,不知为何,今日竟也有些闲心欲逗弄她来。
秦肆站在屋中不动,也不发出任何声响,只是那按捺不住的欣喜,仍旧在他如墨的瞳孔里不断地跳动着。
女子曼妙的身影清清楚楚地映在了门上,她却并未立即就敲门,或是唤出点声音来。
她在门口驻了一会儿,线条美好的脖颈微微弯了下来,似是垂首思虑着什么。
半晌她才抬起头来,隔着房门低低地唤了句,“你可醒了?”
果然是来寻他的。
听她的声音,似乎并不十分疏离淡漠。
秦肆回过神,面上早就含着丝丝的笑意。他顾不上穿起昨夜就备好的常服外衣,迈着大步子便去开了门。
青黛听见门闩落下的声音,抬眸便瞧见了秦肆。
他平日并不多么喜爱出门,出门又是坐轿子、马车,哪能晒到多少热辣的太阳。
长年累月下来,他的肤色便泛着一层略微病态的苍白,所幸那薄唇仍是带着温热的血色。
他似是初醒的模样,虽是修身玉立,身上穿着的里衣却略微不整,坚硬的下颌线之下,是一截有些淡淡的阴影。
阴影当中藏着喉结,里衣衣领敞开了好些,微露出些许白皙的肌理来。
唔……他既然听见是她来了,怎么也不记得拉拢好衣裳。
青黛脸上一热,立即垂下头,避过他那有些孟浪的模样,绕开他入了房去。
将手中端盘放在桌中,取出上面装的七八分满的瓷碗。她并不转过身,背对着他道:“今日我起得早,做了些许甜汤来……你可要喝的?”
话落,她便听到了门闩再次复位的声音。
青黛顿时就有些哭笑不得,这个秦肆,竟一次两次都要锁门,生怕她一回头就走掉。
秦肆这头儿,眼神就有些迷离了。
近日,天气逐渐地有些炎热,人们穿的衣裳也愈发地薄了。
青黛今日穿得也少了些,微风一吹,衣角被吹动了,似是隐约能窥到那独属于女子的淡香。
秦肆发觉自己的脑子里出现了不合时宜的想法,便立即正了正神色,开腔道:“要的……只要是你做的,我便都要喝。”
他的嗓音低沉端凝又富有磁性,吐出的言语却并不严谨。
青黛闻言,禁不住暗自发笑。
她今早煮了一整锅甜汤,也各自给林氏几人备下了。他若是都要喝,岂不是要撑破肚皮去。
她心里默默念着他没个正形儿,嘴上却仍是客气道:“洗漱好了罢?快坐下趁热喝去。”
秦肆在青黛身侧处,寻了个位置坐下。瓷碗中置着个洁白汤匙,碗中盛着浅色的汤。
里头不知放了什么,隐约可以看见朵朵银白透明的花瓣形状。
他自是不喜甜味的吃食,可这汤清甜不腻,倒是爽口。
他尝了几口,竟还是觉得好吃的。不经意地抬眼,瞧见青黛微垂首,眉间轻皱,目光朦胧地盯着一侧,似乎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知晓青黛定是有话要说,便放下手中汤匙,看向了她。
“你今日……”他声音里含着微弱的兴味,眸子里的欣喜与宠溺情绪交相流转,“怎么记起我来了?”
青黛闻声,置在膝盖上的手,便有些情不自禁地绞着裙子一角。
她正思忖着、犹豫着该如何开口,虽说秦肆将小竹子、翠翠二人带到广陵城,多半都是献殷勤的意思。
可这行为确实是讨好了她,她若是不说出个什么来,倒像是她不懂礼数了。
青黛迟疑了一下,便柔声道:“我今日,正是来谢你。”
“你将小竹子与翠翠二人带来陪我,我很欢喜。”
秦肆闻言,只觉得甜汤的余味很是强烈,像是一泉清澈的溪水,潺潺地流进他的心坎儿里去。
他有些不自然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你能欢喜,便是最好的。”
青黛有些不知心里是何滋味,被他暧昧旖旎地说上一句,她的心情竟变得软软乎乎了。
“那日之事。”秦肆微微起菱的薄唇轻启,一贯森冷的眼中也荡出些许期待的笑意,“你还未回应我。”
他倒是哪壶不开,便提哪壶。
青黛不用细想也知道,他指的是同小黄鹂一起去放燕子风筝的一日。
他那时曾言,只要她原谅了他,他便一切都归她处置。
青黛脑海中想起了当时的画面,他认真的神情和真诚无一丝戏谑的目光。
她顿时呼吸急了些,难免变得有些被动。
她无法忽视这些日子以来,他所做的事、以及他毫不保留的情意。
若是从前,她定是满心欢喜地如了他的愿。
可现在不一样,在经历了那无法磨灭的事情后,她的心中,总归是存着些怨气,教她绝对不能轻易原谅了他。
如此想着,她仍是矛盾得要命,心里声音更是十分嘈杂,听得模糊不清。
青黛恍恍惚惚地回过神,便见着秦肆的脸映在清晨熹微的光里,墨玉似的漆黑眼眸中,隐含着十分期待的目光。
青黛的脸上莫名地又热了一些,心跳也无来由地慢了一拍。她竟有些不可控制地稍稍恼怒了起来,嗔怒道:“一整天的,都在胡思乱想着什么?快喝你的甜汤去。”
说罢,青黛便不顾他了,拾起桌上的端盘便急急地转身开门溜了出去。
秦肆被无辜骂了一通,却是不气恼的,心里轻飘飘得如同云端漫步。
察着青黛有些局促的模样、听她话语中的意思,他便知晓自己想要求得青黛原谅的事儿,已经隐约有了些眉目。
第122章 蓦然回首
日子悄然过去,这时候已经临近阴历五月初五的端午了。
端午,是拜祭龙祖、祈福辟邪的吉日,自然少不了扒龙舟与食粽两大礼俗。
青黛瞧着这过几日便是端午,客栈里头却未做些端午时节的粽子糕点来,显然是少了些节日气氛。
正好食午饭的时间已过,客栈的客人来往也暂时少了些。她便同林氏、翠翠等人打了声招呼,说是要到外头去了。
外面的日头有些大,阳光灿烂得甚至有些迷人眼,好在光线并不毒辣。青黛拾起了竹篾制成的遮阳笠帽,便要出去。
她在路过大堂时,就遇见了一同品着香茗的赵千户与秦肆,他们神色严肃了些,低着头似是正在低声交谈着事情。
秦肆瞄见了青黛的装束,在发觉她似是要出门时,他就立即无了与赵千户交谈的念头,起身来到青黛的面前,低声询问道:“可是要到何处去?”
青黛现在对秦肆的感觉很矛盾,思绪杂乱,见到他时还隐隐觉得头疼。
她闻言只是淡淡地瞥了秦肆一眼,便移开目光去,手中也未停下绑着笠帽带子的动作,随意道:“出去买些东西来。”
客栈好不容易到了可以闲下来的时间,如今外面日头也还大着,秦肆巴不得青黛停下来歇息,怎会舍得她在这个时候出去。
秦肆到底还是不希望青黛过于操劳,便道:“原是要置办东西?何必自己出门去,我唤人给你买来便是。”
青黛闻言,便是一怔。
秦肆身份金贵,习惯性地使唤人。
若不是他此次纡尊降贵南下至此处,想来他也还是在京城中做着人人拥护的权势高官,身边也自有无数下人小厮尽心尽力地服侍。
这么一细细回想,她似乎又能窥见自己战战兢兢地伺候他的那些日子。为了苟延残喘地活下来,不得不拉下脸皮去攀附他、讨好他。
虽说后来的日子好过了些,但她也会时常想起那段小命难保的过往曾经。每每想起,心头总会久久的酸涩一番。
再说了,他这般的贵人,应该不能理解寻常老百姓家自食其力的生活方式。
秦肆这句简短的关心话头儿,让青黛莫名地有些动了心思来,她的面上却未表现出太多情绪,只是语调平平道:“他人人生地不熟的,我去买来便好。”
秦肆一听,便换了法子道:“那我一同陪你出去?”
青黛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必了。”
秦肆本就谨慎又敏感,此时也很快地发觉了青黛有些低低的情绪。
他张了张嘴,话语在口中转了个弯才道:“那你……别在路上让日头晒着了。”
青黛颔首,便出了门去。
她寻着日头晒不到的阴凉地儿走,倒是不觉得热的。
长街处人头攒动,哪哪儿都能看到些卖粽子的小作坊,街上也充斥着一股喜庆的气氛。
青黛在人流之间穿梭,人多嘴杂的,不少路人的交流声都传进她的耳里。
多是镇上多了家卖豆腐的、或是城里集市石桥尾处多了家摆弄字画的、或是今日的肉钱涨了的闲谈。
虽是繁杂了些,却满满地都是平凡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