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真的忍住了,给妙果和她的家人相处时间,而非独占。
要是蛇妖的力量还在影响他的话,他不一定能放妙果离开,说不定会直接将她锁住,然后捏碎妙杏的魂。
静静思索观察着妙果。
他才慢慢想起来差不多忘掉的一些事情,比如说人的感情并不是只有爱情,还有很多,像他早就忘了的亲情,像裴子恒和蔺游与他的友情,这些都是占据人生的一部分。
妙果不该是他一个人的,她在做他的爱侣之前,首先是完整的她自己,有家人,有朋友,他和她们不是对立的。
只是他还是会忍不住贪心。
“不能只有我吗……”
这句话消融在妙果的梦里。
她在天光大亮里睁开眼,外面飘来鸡汤的味道。
妙果爬起来,披着衣服冲出去,可守在小锅前的并不是妙杏,是一身墨蓝色衣服的沈钰安,他搅动着浓汤,对妙果道:“洗漱穿衣,吃完饭咱们去练刀。”
“……好。”妙果退回去,坐在石床上愣了一会,有一种不知道该做什么的茫然感。
但师兄已经催促:“妙果,出来了。”
“哦,来了。”妙果强打起精神,穿好衣服,随意扎起头发出去。
她捧着碗喝汤,胃口不是很好,但沈钰安告诉她,这是姐姐为她最后做的一次饭,她还是不要浪费。
“今天还是戴狐狸送的发扣吗,”沈钰安并不用饭,就在她后面给她重新梳头,编好两条小辫子,拿着蔷薇形状的发扣晃了晃,“不是买了别的吗,试试别的好不好?”
妙果不愿意,情绪低迷:“不用。”
也许是觉得说话太生硬,她又加了一句:“这个就好了,已经习惯了。”
“好。”
沈钰安自然依着她。
今日练刀不再是妙果对着空气砍了,她劈坏两个沈钰安放出来的傀儡以后,沈钰安摸出一把桃木剑。
“与我过招吧。”
妙果惊讶极了,她还从没见过师兄用武。
“怎么不动?”沈钰安挽了一个利落的剑花,林间的细碎光晕透过他的眼,温和的笑容正如晴光映雪,“不用担心伤到我,用尽全力就是。”
妙果道:“师兄的剑不经砍的。”
“你都没砍,怎知不经砍。”
说的有道理,于是妙果前冲两步,右手横刀,锋利的刀气朝着沈钰安而去。
沈钰安脚下转了半步,避开锋芒,桃木剑贴着刀身,他手腕翻转之间,妙果的刀竟然脱手了。
“嗡”地一声插进了泥土里。
“说了用尽全力,这就是你的全力?”
将刀从地上拔起来,他递还给她,再次强调:“不必有顾虑,再脱手一次,今晚也别回去,顺便将明日的刀一并练完。”
“……好。”妙果提着刀,再次欺身贴近,不过在他挡刀之时,长刀瞬间变成短刃,她的短刀贴着师兄的腰擦过去。
沈钰安宽袖长袍,却不影响他身若流云幻影,妙果不仅砍不到他,反倒被他毫不留情地用桃木剑抽了几下。
“这几下我本可以取你性命,但只是打几下,叫你长个记性。”
抽在肩膀,手臂和后臀,疼痛绵长滋长。
妙果被打痛了,又打不着人,心里闷闷憋了口气,就不管不顾地攻击师兄,什么法子都用上,藤蔓捆他,符咒劈他,火烧木刺都用上拦路,她本人提着刀穷追不舍。
即便如此,沈钰安仍然毫发无伤,足尖点在树枝上,他甚至从树上摘了个果子,丢下来给妙果:“累了可以歇歇。”
妙果的回应是,接了果子后助跑借力,蹬在粗壮的树干上,挥刀砍断了他站立的那根树枝。
“你还真是……”
沈钰安控制自己平稳落地,脚下立刻又被神出鬼没的藤蔓缠住。
“真的生气了?”他停下来,任由妙果将自己缠了个结实。
因为活动出汗,妙果的皮肤红红的,双目雪亮有神,看起来终于不再是快要伤心致死的小可怜了。
“……”妙果并不回话,她平复呼吸,将长刀插在地上,两步跑过来,带起一阵风,狠狠一口咬住沈钰安的唇。
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开。
师兄被她牢牢绑住,终于不是摸也摸不着的了。
第86章 86.生魂指路
红毛狐狸发现妙果最近很是不寻常,它同蛇蛮讲了自己的发现。
“我怎么觉得最近妙果性子变得强势不少?她今日居然拒绝了我吃山鸡的诉求!”
蛇蛮想了想,觉得这是很明显的,光看沈仙君嘴上始终好不了的伤口就知道了。
“你那是无理诉求,山下没几只山鸡了,”蛇蛮将它抱在手里揉搓,掉了好大一撮狐狸毛,“你瞧,吃得太补了,你都掉毛了。”
红毛狐狸震惊地捧着自己的尾巴:“不可能,不到换毛期啊!”
“那是什么原因,你又去人间庄子里偷吃咸菜了?”混得这么熟了,蛇蛮还是很不理解为什么它爱吃咸菜,“你真是我见过最独特的狐狸,敢于挑战生命的极限。”
红毛狐狸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无暇回答她的问题。
妙果和沈钰安一起练刀回来,她兜着一捧果子,在水里洗干净了,沈钰安就问她中午吃什么。
在山中行走,远离人烟,他就竖起高马尾,衣服也换成了窄袖修身的,与妙果站在一起,也差不了几岁的样子。
“我是不是该练习辟谷了,”妙果捏着自己脸上的肉,自我感觉最近丰腴不少,“也省得麻烦师兄下厨。”
是的,自从三姐去往轮回后,妙果的一日三餐都是沈钰安负责动手,蛇蛮和红毛狐狸最开始手忙脚乱地帮忙指挥,做出来的东西一言难尽。
于是沈钰安手里的修行残卷换成了美食烹饪书籍,成效卓然,比两个不是人的瞎指挥成品有进步。
沈钰安弯腰下来也捏她的脸,忍笑道:“也不急,其实还不错,不止脸上长肉的。”
妙果:“……”
青天白日,说什么呢。
她跳到师兄背上啃他肩膀,沈钰安纵容她,捞住她的双腿,就这么背着她往回走。妙果不轻不重咬了他一会儿,两条腿晃晃悠悠,掏出一个果子啃得“咔嚓、咔嚓”响。
水中蓝色与红色交叠的人影渐渐模糊消失,蛇蛮躺在大石头上,打了个哈欠。
“有伴侣真好啊,伤痛不会那么难捱,修行的乐趣也多了不少。”她感叹着。
红毛狐狸眯着眼,趴下舔了舔爪子。
“嗯,真好。”
在灵境又待了一阵子,京中作乱的魔修仿佛销声匿迹了,妙果的日子风平浪静。
只是沈钰安那里依然联系不上河伯,鱼鳞那边传来的景象始终是浑浊幽暗的水流。
“不知道师父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妙果翻着一本百草图,背上面的各种草药和功效。
沈钰安枕着她的腿闭目养神,听她背书,手里摩挲着河伯留给他的鱼鳞。
“说不准,他一向什么都不说,瞒着我很多东西,出来找办法也是,一定要假装是离家出走,嘴硬的老人家。”他说着,感觉自己手臂上一重。
睁开一只眼瞧,一只松鼠蹲在他的手臂上,双手捧着个圆圆的松果,正举着小爪子朝妙果献殷勤。
“……嗯,当我死了?”
妙果收下松果,给了它一朵桔梗,将它送走了。
沈钰安就在旁边瞧着,心里占有欲作怪,捏住妙果的手,嘴上道:“那里来的这么多讨厌的小东西,一点不知羞,你明明是我的伴侣。”
“它又不会将我抢走。”妙果为了哄他,给他鬓发间插了一朵白山茶。
沈钰安勉强被哄好了。
路过这里的红毛狐狸简直被这俩腻歪死了。
它坐在树下凸起的树根上,尾巴尖到处敲敲。
“我说,姓沈的小子,你莫非是个三岁稚儿不成?”
沈钰安当做听不见,心情好,也懒得同它争辩。
妙果把红毛狐狸捉进怀里,捋捋它的胡须,揉揉它的耳朵亲了一下:“狐狸,你怎么又掉毛了呀?”
“忽略这个问题!”红毛狐狸从她手臂里挣扎出来,贴在一起的夫妻俩已经落了一身毛。
沈钰安缓缓坐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毛发,又用清洁术反复清洗。
备受嫌弃也许就是这样。
红毛狐狸贼贼地笑,舔了舔妙果的头发,下巴贴在她头顶上。
突发奇想道:“咱们要不然回去呢?我好久没吃河里的鱼,还怪想念的。”
“溪涧里也有鱼,怎么不见你捉?”沈钰安看它不爽,碍着妙果喜欢它,没有将它也撵走。
“不一样啊,河里的鱼肥。”
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是狐狸不擅长捉鱼,蛇蛮又不帮它。
“既然这样,你不如直接说想念师父了,毕竟他喜欢给你喂鱼。”
红毛狐狸矜持点头:“也可以这么理解吧。”
送到嘴边的鱼谁不爱吃啊。
只要想一想就要流口水了。
“那咱们先回一趟京城,不是说老师那里有一半妖魂?之前忙于各种事,都没来得及查探。”
沈钰安做下决定,妙果没有异议,他们向蛇蛮告别,再次启动阵法回到京城桂花巷。
离开了有一段时间,家中到处落灰,沈钰安布下清洁术,妙果提着篮子去采买,红毛狐狸跟着她。
“我不能一起去吗?”他跟了两步被拦住,有些失落地低着头。
妙果轻言细语讲道理:“师兄,我觉得狐狸说的对,你有些过于粘人啦,我很快回来的。”
沈钰安:“……”粘人?他已经非常克制了。
总之他被一个人丢在家里,勉强被允许分出一缕神识粘着妙果。
小炉子烧水烹茶,桌上铺着阵法图纸,很久也没人去动它,一室寂静,屋檐下晃荡的风铃也没有沈钰安寂寥。
“你小子,这副模样是做什么?”
孟太傅走进来,看见自己的弟子一个人孤零零坐着,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沈钰安闻声望去,轻轻动了动指尖。
青天白日,他老人家生魂离体到处飘,还没去找,他自己飘来了。
“老师,您睡前喝安神汤了?”
孟太傅经他提醒,才恍惚发现不对,他不是在午歇么?难道是做梦了。
“是,老年人觉少,你晓得的,”他摆摆手,自己走过来在沈钰安对面坐下了,只当自己在做梦,“钰安呐,我许是快不行了,近些日子老是梦见你师娘呢。”
沈钰安抬手绘下一道聚灵符,摁在脚下方寸之地,保住孟太傅不小心跑出来的生魂不会散去。
“怎么说。”
孟太傅双手搭在腿上,脸上是个高兴的笑:“梦见我们年轻时候,那时候我还没考上功名呢。河里涨水,村里的年轻男子都跟着去修筑河堤,你师娘给我送饭,大白饭里塞着肉和鸡蛋,做的很香。”
沈钰安道:“您想吃肉了?太医嘱咐您忌食荤腥。”
“……我的重点是肉吗,”孟太傅佯怒,“笨小子!我是说,你师娘做的饭好吃,别人都做不出来那个味道。”
“原来如此,您继续。”说完了他好将人送回身体里,生魂离体太久了,肉身容易断了呼吸。
“你师娘站在河岸边上,提着篮子跟我招手,就喊‘孟颐’,”孟太傅露出很怀念的神情,感叹道,“好多年没人这么喊我了,她喊我,我肯定是要去她身边的啊,我就淌着水过去,你猜怎么着?我看见浅水滩里的水草缠住一条鱼。”
鱼?
沈钰安有种预感,他也许知道为什么孟太傅会生魂离体了。
“那是一条金红色的鱼啊,我没见过河里有这么漂亮的鱼,本来想抓给你师娘看看,但是它尾鳍折断一半,看着怪可怜,我就给它解开水草,放它走了。”
“它在水面上浮着,绕着圈游动,瞧着像在感谢我,嘿,我没见过这么有灵性的鱼呢……我最近总是梦见你师娘,梦见这条鱼,你说她们是不是在叫我啊?我是活的太久了,也没什么意思,要是你师娘挂念我,我想着,我想着是不是……”
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香炉,沈钰安点燃香放进炉中。
孟太傅没在意,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恍惚不可闻。
“老师,回去吧。”一声清晰的指令下达,正在房中休息的老人突然惊醒。
守着他的小厮正给他打扇,见主家似是惊梦,连忙递上一杯热茶:“大人,您喝茶,压压惊,可是梦见小小姐了?”
孟太傅总是挂怀孟莺,白日念叨,梦见也不奇怪。
“那倒不是。”一碗热茶下肚,心中仿佛有什么落定了一样,接连多日的不安困惑之感也散去了。
孟太傅擦了擦额头的汗,难得觉得精神好了,起来欲去书房写写字。
沈钰安再次催动鱼鳞,那边的画面终于不再是一片水流,反倒是很接近水面的感觉,他隐隐看见了红石堆积成的河堤——孟太傅早前提过,他家乡多红石。
果然,并非意外,孟太傅的生魂离体,是河伯给出的提示。
不知为何,他自己的妖魂无法再像上次一样直接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了,只能隐晦地托梦给孟太傅,引他来找沈钰安。
收拾了桌面,沈钰安跟在妙果身边的神识听见一片嘈杂,妙果似乎是误入了一个很热闹的地方,她和狐狸应该是被冲散了。
“狐狸?狐狸?你去哪里了?”
第87章 87.师兄渡离
妙果出门时其实还挺顺利的,唯一不顺利的就是路上的人看她的眼神更奇怪了。
“他们看什么,我哪里不对劲吗?”
妙果问红毛狐狸。
“你能有哪里不对?多英气的小姑娘啊。”
“那他们为什么……”话说一半,妙果知道哪里不对了,街上没有年轻女子,仅有的妇人都是将自己裹得男女不辨,且都是上了年纪不得不出来讨生活的。
像妙果这样青葱水嫩的少女,十条街只能找到她一个。
“这是发生什么了。”妙果将斗笠扣在脑袋上,帷幔遮住自己的脸,却不能遮住别人往她身上打量的目光。
她心里有些不适。
蹲下来挑青菜的时候,那妇人压低声音喊她:“姑娘,这青菜便宜予你,你买了菜早些回去吧。”
“我有钱的,”妙果道,“为什么早些回去啊?”
“这不是钱不钱的,”妇人有些急,“陛下颁布新法令,年轻女子不许在外抛头露面,有伤风化,败坏名声的。”
“什么玩意?”红毛狐狸不可思议道,“怎么就有伤风化了?年轻姑娘漂漂亮亮的与他何干?这是一个帝王能说出来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