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坊间那些有关四公子的传闻,她心里一惊,正想开口套她的话,后院花厅里的丫鬟跑来一个。
“不好了不好了!”
琴韵一听这话,眉头一跳。
“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今日四公子成婚,怎么到处都弄得鸡飞狗跳的?”
“那边花厅里,小姐们不知因何事打起了。咱们府上的丫鬟不懂事,竟还把王御史家的小姐咬了一口!你说她咬什么地方不好,偏要咬脸,都咬出血来了,如今王夫人正揪着她不放,要找咱们老夫人评理呢。”
琴韵一听,只觉大事不妙。
武英侯府老夫人年岁大了之后,已经很久不插手这些后宅的事了,府中丫鬟们渐渐猖狂,却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猖狂。
琴韵心里烦躁不堪,这里事还没想好解决的法子,那一头又出这样大的篓子。
“那丫鬟多大了长什么样?叫什么?怎么有这样大的胆子?”
来报信的丫鬟想了想,皱眉道:“她说她不是咱们家的,可她穿着咱们家小丫鬟的衣裳,十有八九是怕被罚,在扯谎,模样嘛不怎么好看,看着也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听她说,她叫何渔儿?”
“才五六岁就敢咬人的脸,坏种一个,快快给我带路。”
琴韵骂了一句,抬脚就要走,却被身后的新娘子拉住。
她如今眼神分外清明,不像喝酒的人。
“你再说一遍?”
琴韵一头雾水:“才五六岁就敢咬人的脸,坏种一个?”
穿着嫁衣的女人一巴掌打过去,冷冷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问前面那句!”
琴韵捂着半边脸,迟迟没有声音,何平安手在发抖,她看着周围的丫鬟,一个人一个人拉着问,隐隐像是疯了一样。
第106章 一百零六章
何平安见周围人都不说, 气的就要从这里跑出去,但鸣玉一直在暗处盯着她,她尚未跑远, 便被截住。
“那一头公子已经去了。”
“他去了有什么用,还不是会息事宁人!我女儿不……”
鸣玉捂住她的嘴, 听到有靠近的脚步声, 将她拖到一侧隐蔽的厢房内。
“你如今的身份是通州表亲家的女儿, 这是你头一次成婚,哪里来的孩子?”
昏暗暗的厢房内,隔扇紧闭,门外已有丫鬟过来寻人,何平安被他按在墙边。
今日成婚,她穿着嫁衣,此番听他一席话, 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十五岁那年。
“他分明说过, 我和他成婚,日后就把小渔儿接回来, 原来都是在骗我。就算小渔儿回到我身边, 你们也不会让她喊我娘的……”何平安咬着牙, 用力将他推开,眼眶通红, “我知道他不喜欢小渔儿, 可不该如此, 我还活着,凭什么要小渔儿去给人当小丫鬟。你们这些狗东西, 都来骗我,我不嫁了!”
此刻院里没了声音, 鸣玉依旧是拦在她身前。
“你不嫁?让他知道了,就不怕你的女儿被送去南馆么?”
何平安想起当初快被打死的那个小倌,眼眶里泪珠往下滚,她拔下头上的金簪,指着他道:“你滚。”
“我走了,你就出不去了。你看看这外面的丫鬟,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鸣玉伸手,用力摘下她里的簪子。
“何平安,动动脑子。”
他轻声说罢,身后的隔扇吱吖开了道缝隙。
一个小厮低声道:“鸣玉先生,顾兰因来了,说要给女儿讨公道。”
鸣玉闻言笑了一声。
院落里的丫鬟都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鸣玉身后的小厮们。
他将她重新关在新房里。
“顾大人心狠手辣,寡廉鲜耻,今日肯叫一个小孩出头寻事,只怕早就算计好了你的心思,你要是过去了,那才叫自投罗网。”
何平安摇着头,伸手紧紧拽着他的袖子:“我若是不去,小渔儿被他带走了,日后还不知道要过怎样的日子。”
“你猜错了。”
鸣玉垂眼看着她慌乱的神情,淡声道:“我要是他,我会锦衣玉食对待你的女儿,叫她能依靠的只有我,再也离不开我,如此,你也就离不开我了。”
“这个道理你都想不明白?是不是生孩子的时候生傻了?”
他如今也刻薄起来,新房里这般瞧着她,眼里似有一丝恨意。
九章村里,他无微不至地照顾何平安,到头来她头也不回逃走了。
一身新嫁衣的女人怔怔地站在那儿。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你和他们不一样。”
“都是男人,有什么不一样。”
何平安松开了手,缓缓后退了几步。
鸣玉讥讽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听到门外落锁的声音,她对着妆台,把头上的簪子都摘下,舀水冲去脸上的脂粉。
独自一个人在新房里,何平安心里怕得厉害。
看着周围的红缎喜烛,她抱着膝坐在地上,脑海里浮出了十五岁成婚那日,所有的细节。
那是她头回见到顾兰因。
掀盖头的少年风姿出众,俊眉修目,面上落了温暖的烛光,有一刹那的欢喜,只是四目相对,他很快就认出了自己。
合卺酒泼了她一脸,香甜的脂粉顺着面颊轮廓弄污她的衣裳。
好好的婚房,被他砸得一片狼藉。
她无处落脚,夜里被赶了出去。
亏她那时候脸皮厚,出去了也当作没事,费尽心思去讨长辈的喜欢。如今嫁给陆流莺,今夜过后,只怕跟过去也没有任何区别。
何平安擦干眼泪,贴着门听外面动静。
一门之隔,琴韵已从老夫人那里过来了。她本要喊何平安过去问话,不想被小厮拦下,丝毫不给她情面。
“老夫人喊我过来,这可是跟新娘子有关的大事,你们拦着我,就不怕丢了咱们侯府的脸?”
何平安用力拍门,在里喊道:“好姐姐,快说,什么事?这门锁着,我出不去!”
琴韵定睛一看,见那小厮背后的门上,还真挂着一把锁,诧异道:“好端端的,这是……”
“四公子的事,小人也不敢询问,还请姑娘见谅。”
琴韵无法靠近,只能在屋檐下喊道:“花厅里咬人的小丫头,顾翰林说那是他的女儿,咱们四公子又说那是你的妹妹,她到底是谁?老夫人要找你问话。”
何平安拍门道:“她是我女儿!”
琴韵愣住,仔细回想着她两个人的容貌,皱眉道:“四太太说什么胡话?她若是你的女儿,你岂不是顾翰林的家眷?如何又在我们这里,况且那孩子跟你,可是没有半点相像的地方。”
“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见门外没有回应,何平安急得把小渔儿的身形样貌性格都说了一遍。
她焦急等了片刻,大抵是拍门拍久了,守门的小厮无奈道:“琴韵姑娘已经被请回了,太太稍安勿躁,公子跟鸣玉先生定能料理好此事。”
何平安对门就踹了一脚,屋内来回踱步。
顾兰因定然是没安好心,她的小渔儿不会平白无故去伤人的,这会儿她才五岁,今日来婚宴的非富即贵,若是没人护着她,她嘴又那么笨,事后只怕要哭死了。
何平安心里酸涨,想起自己小时候挨的巴掌。
她上前再次撞门。
与此同时,花厅里正剑拔弩张,顾兰因抱着受委屈的小女孩,看似温和有礼,实则阴阳怪气,将那王夫人气了个半死,偏偏还说不过他。
先前众人不知道小渔儿的身份,捉到时已经赏了一耳光,这会儿他亮明身份,一众女眷脸上难看极了。
陆流莺从老夫人那里走到花厅,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那黄毛丫头对着他府上一个极有威望的老嬷嬷扇巴掌。
众人想大事化小,偏偏有顾兰因在。
直到那老嬷嬷迫于形势,亲口认错,赔礼道歉,他这才揭过。
如此,也闹的外面都知道了。
老侯爷迟来一步,见到的就是顾兰因安抚老嬷嬷的画面。
端的是个通情达理好说话的模样。
第107章 一百零七章
老侯爷将那老嬷嬷罚过, 全了他的面子,而后看着顾兰因怀里的小孩,捋须笑道:
“老夫在京中, 还从未听说过顾翰林有这么大的孩子。”
顾兰因顺着他的台阶下,温声道:“原先在老家, 如今五岁了, 我不久前才把她接回来。”
“怪不得, 可怜这孩子,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顾翰林又当爹又当妈,今日是咱们侯府对不住,请顾翰林莫要记在心上。”
“今日不过是小孩子打闹罢了,我怎么会记在心上呢。”他微微一叹,“只是王大人的女儿, 哭得实在伤心, 不知家去后王大人是否会因此迁怒我。”
老侯爷笑道:“王御史最是公正了,你就放心罢。”
顾兰因勉强道:“但愿。”
他伸手摸了摸小渔儿的脑袋, 怪道:“瞧你今天给我惹的祸, 乱跑什么?你娘不在了, 你要是出了事,我心里只怕愧疚死了。”
小渔儿抹着眼泪, 哽咽道:“是她们笑话我, 我忍了又忍, 后来想到阿丑跟我说的话,我一下就没人忍住……呜呜呜呜。”
“不哭, 我们回家。”
“以后还来吗?”顾兰因走出门,问道。
小渔儿抬起头, 难过至极:“我还要来。”
顾兰因笑了一声,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娘不要你了。”
“她今日由着你被人欺负,也不出面。她心里都是她那位夫君,你这样的丑丫头,早被她抛在脑后了。你还来做什么呢?”
他抱着怀里的小女孩去马车边,远远地,便见到一群人正等着他。
小渔儿看着新郎官,狠狠瞪了一眼,抓着顾兰因的领口,赌气道:“我们别过去!”
顾兰因哄着她,真就掉转了方向。
夜幕低垂,明月高悬,侯府门前人来人往,父女两人的身影渐渐地便无迹可寻。
陆流莺知道顾兰因是故意的,并未追上去。
今日闹出这样的愉快,若是旁人的孩子也罢,只是想起何平安,他笑了笑。
“这个蠢丫头,也不照镜子看看,他们是哪门子的父女。”
陆流莺抬起眼,庭院里起风了,四下的红绸如水一般。
他掸了掸袖子,过回廊进穿堂,月下槐树花已落尽了,泛红的隔扇里,有人正在疯狂踹门,听着女人的咒骂声,在看着头深深底下的小厮们,他让鸣玉开门。
“为什么不让她过去?”
鸣玉欠身道:“今日公子成婚 ,若是叫人知道她是已婚妇人,怕惹来嘲笑。”
“笑话我的人,不知有几多,我何曾惧过。”陆流莺缓缓转过身,“她那个丫头,是你亲手抱的,今日不如就叫她知道真相,如何?”
鸣玉垂着眼帘,难辨喜怒,嗓音一如既往:“但凭公子吩咐。”
陆流莺让周围的小厮都出去,那门从外才开一条缝,里面的女人便往外冲。
她一头撞在了鸣玉怀中,被他下意识揽住。
穿着雪青薄衫的女人收拾得伶伶俐俐,这会儿气红了脸,一拳锤过去,正要开口骂他,见是鸣玉,话到了嘴边,眉头不觉皱起。
而一旁的新郎官见状,似呷了醋,幽幽道:“新婚之夜,对着旁的男人投怀送抱,难道成婚前你说的话,都是哄我的?一点不作数么?”
何平安听着熟悉的嗓音,忙将人推开,转而拉着他,逼问道:“我女儿呢?”
陆流莺低下头,唇落在她的眉心上,末了,捏着她的肩膀,微笑道:“被顾大人带走了,我都不知,原来顾大人这般疼爱女儿,听说丫鬟小姐们欺负她,非要闯到女眷们所在的花厅,替她要公道,弄得众人都知道,我们武英侯府,欺负他一个老实人。”
“今日这一场闹剧,焉知不是他一手促成的。”何平安喃喃道,“我要去找她,顾兰因没安好心,我要是不回去,小渔儿下一次就不知道要被他怎样捉弄了。”
陆流莺眼神微暗,听她说要去找那个丑丫头,忍住冷笑了一声。
“用不着你去找她。你女儿已经打心底认他当爹了,有他在,等你回去了,那孩子也不是从前的样子。只怕还会跟他一起对付你。”
“今日这一出戏,不就是请君入瓮,可惜。”
他牵着她的手,将人带回屋内。
何平安冷静下来,心下仍是惴惴不安。
她瞥着跟进来的鸣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陆流莺对她十分有耐心,嗅到她身上的酒气,倒了一盏凉茶来。
“今日也该把真相告诉你。免得你对着一个孩子,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