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草让她别往心上去,小渔儿掰着手指,发现自己离了娘亲将近有半年了,心下愈发难过。
正当她想鼓起勇气问顾兰因,什么时候可以见娘亲,他就自己来了琼珠院,另还给她带了新衣裳,新的珍珠头箍。
“想不想你娘?”
小渔儿连连点头,顾兰因笑着摸了摸她的脸,让丫鬟把梳子给他。
他亲自给小渔儿打扮,说是要带她见娘亲。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他两人分明就是一对亲生父女。
第104章 一百零四章
顾兰因把小渔儿打扮好, 抬眼看外面的天色,见时辰尚早,便又来检查她的功课。
穿着碧青圆领短衫的小丫头背对着窗, 如临大敌。
顾兰因听着小女孩结结巴巴的背书声,神色平静, 等她再也不出声了, 方才道:“伸手。”
小渔儿伸出手, 就见他卷起那一卷书,朝着她手心拍下来。
“这些日子,不进反退,文先生是怎么教的?”
小渔儿手缩回袖子,可怜巴巴道:“是我太笨了,闲哥儿他们来了之后,我跟不上他们, 文先生说我日后只要认得几个字就好。”
“只认得几个字, 以后怕是会被人骗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顾兰因看着她翻卷边的书页,用手抚平, 温声道:“文先生那里, 我会跟他说, 你虽然是个女孩,但多念些书, 总是没错的。”
小渔儿点点头, 顾兰因等到日午, 带着她出去吃午膳。
成碧望着他手边那个黄毛丫头,附耳小声道:“小少爷那里不带着吗?”
顾兰因将小渔儿抱到马车上, 摇头道:
“她还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带出去了, 也没意思。”
成碧无奈道:“我看小少爷近来心思很重,当真不管么?”
顾兰因瞧着地上虚晃的树影,见起风了,回首看了一眼。
朱红的门扉上,落了无数斑驳的痕迹,半开的门扇后,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孩猛地缩回了头。
未几,停在门首的马车压过石板,缓缓离去。
七月的天燥热异常,顾兰因在车里静静坐着,身旁的小丫头就像是一个小火炉,擦过了汗,又像个小水牛,捧着茶盏吞吞吞喝水。
顾兰因余光瞥着她,问起她何平安的事。
小渔儿毫无防备,将母女二人在药师崖的往事全部告诉了他。
顾兰因听着听着,笑出了声。
他拿着手里的帕子,轻轻擦她额头上的汗珠,眼神沉沉,小渔儿咽下嘴里的茶水,渐渐地,如坐针毡。
“爹?”
顾兰因不语。
男人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重新将她的茶盏满上。
小渔儿看着他的手,嗅着周围的篱落香,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我说错什么了吗?”
顾兰因摇摇头:“只是觉得你和你娘,在药师崖过得未免有些……困苦。”
他说这话时,有些违心,对着小渔儿的眼睛,顾兰因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马车到了酒楼跟前,成碧掀开帘子。
顾兰因单手夹着小女孩,下车后,酒楼的掌柜拱手笑迎过来,喊他东家。
顾兰因让他把酒楼的所有招牌菜都上一遍。
小渔儿从未来过这样的酒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抓着他的袖子,小声道:“点这么多,我们吃不完怎么办?”
“吃不完,就给成碧吃。”
成碧:“……”
看着顾兰因带着小丫头上楼之后,掌柜凑到成碧身边,怪道:“那小女孩是什么来头?东家牵手带着?是家里侄女?”
成碧嗤笑道:“亏你还是酒楼里的掌柜,每日见这么多人,真是眼瞎了。老实告诉你,她就是我家少爷的闺女,你的小东家。”
“啊??”
掌柜扭头朝上看,揪着一缕须,难以置信:“难道是青姨娘生的?过去倒不曾见过,你也不早些提醒我。”
“嘘,那个女人你就别再提了。”成碧啧啧道,“我今天提醒你也不晚,等会上菜的时候,都恭敬些。”
掌柜得了嘱咐,上菜的时候自然不敢怠慢,小渔儿听他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浑身不自在,可看着一桌摆满的午膳,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顾兰因嫌他聒噪,将人打发走了。
他对小渔儿道:“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小渔儿眼睛发亮,却是先将许多菜夹到一旁的碟子里,嘴里道:“这么多也吃不完,等会带给娘亲吃。”
顾兰因笑道:“她今日不缺这些。”
小渔儿硬要如此,顾兰因只好让伙计拿个食盒给她装上。
小渔儿吃得肚子圆鼓鼓的,撑得吃不下了,最后想起一个人:“今天为什么不带哥哥出来?”
“他跟你,不是一个娘生的。我带你去见亲娘,怕他不高兴。”顾兰因缓缓道。
小渔儿脸上的笑慢慢散去,忽然就跟哑巴了一样。
顾兰因看着小女孩心虚的神情,似笑非笑道:“你娘是不是只生了你一个孩子?”
小渔儿重重点头。
“他只是跟你娘亲长得像而已。”
她把这话记在心里,瞬间舒服了不少。
午后,顾兰因带着她在酒楼里歇了两个时辰,临到傍晚的时候,就见长街上走来一队接亲的队伍。
锣鼓喧天,周围的孩子闹嚷嚷往人堆里抢糖,又有铜钱似落雨一般洒在人堆里,布衣百姓低头抢着捡,熟睡的小女孩被窗外的声音吵醒,她揉着惺忪的眼睛,到栏杆边站着,伸长脖子朝下看。
顾兰因站在她身后,居高临下,只见这拥挤的长街上,那一队接亲队伍仿佛是河流中的一点浪花,周围喧嚣极了,灼热的日光晒在花轿上,万分的刺眼。
顾兰因扶着栏杆,见队伍走远了,这才牵着小渔儿的手下楼去。
今日武英侯的四公子成亲,娶的是一个表亲家的女儿。
原先侯爷还嫌女方出身低微,可一想到自己这个儿子性情怪异,这么多年不肯成亲,坊间都传他喜好龙阳,如今既然肯娶,多少也能堵住外面的那些碎嘴子,便准了。
傍晚接亲队伍回来,老侯爷跟夫人受了新儿媳的礼,正堂上,众人看着新人拜了天地拜了父母,一路跟着到了新房门口,还要看四公子揭盖头。
那门口都是人,坐在拔步床上的新娘穿着霞红鸳鸯戏水纹圆领大绣衣,赤锦鸳鸯纹霞帔,大红洒金缎插金宽襴并蒂莲纹百褶裙,等到盖头被人揭下,迎着无数打量的目光,她微微低下了头。
“原来新娘子这样标致,怪不得四叔愿意成婚了。”
“新娘子害羞,不敢抬头。”
……
花冠沉重,加上一夜不曾睡好,此刻听着周围的喧嚣声,她脑袋昏沉沉的,不曾抬头看向外面。
拥挤的新房门外,顾兰因肩上正骑着一个瘦弱的黄毛丫头。
众人都在看新娘子,只有他们两个人望着摔到地上的食盒。
“爹,你个儿高,瞧到……里面的新娘子了吗?”
顾兰因摇摇头:“没看清呢。”
“那咱们回去吧,这儿人好多呀。”
顾兰因笑了笑:“我已经送了礼来,焉有空手回去的道理。”
小渔儿垂着眼,在他肩上下不来,只能眼巴巴看着底下的一颗颗脑袋,心里就跟着打翻的食盒一样。
第105章 一百零五章
顾兰因安慰了她几句, 等到快开席了,方才带着小渔儿离开这里。
今日是武英侯府四公子的婚宴,与老侯爷交好的官宦人家多来贺喜, 当中亦有顾兰因在翰林院的同僚。
快到花厅了,顾兰因把小渔儿交给成碧。
府中接待的管家另将他二人引到一个厅, 进门后只见里头都是些护卫跟随从, 独独成碧一个人带着个孩子, 与众人格格不入。
小渔儿坐在成碧身边,哑巴似的。
周围人与成碧攀谈:“这是你女儿?”
穿着绀青程子衣的男人笑了笑:“你再猜猜?”
面带刀疤的汉子仔细瞅着小渔儿,末了,拍掌道:“是你们家的小丫鬟?怎么不在后院里给老嬷嬷带着?”
“她可不是一般的小丫鬟,我说了她的身份,只怕你不信。”
“你不说我也猜不着,啧, 看着确实不一般。”道疤汉子哈哈笑了两声, 将他杯中酒满上,一桌子人围坐在一起, 大家伙谈论几句, 不觉便熟络起来。
不多时, 侯府的丫鬟鱼贯而入,菜上齐后, 花厅里闹嚷嚷的, 成碧在小角落里喂她吃饭, 可穿新衣的黄毛小丫头精神恹恹的。
“怎么不吃?这可是上好的燕窝。”
小渔儿坐在杌子上,想到傍晚看见的画面, 眼睛酸涩。
“成叔叔,我午饭吃撑了, 吃不下去了。”
“诶呦呦,多少吃点。”
……
成碧酒跟哄自己女儿一样,耐心无限,偏他生的又阴柔,这叫周围人看着纷纷揶揄起来。
小渔儿怕众人还要开他的玩笑,一个人捧着碗吃了几口,等到喜宴吃了一半,借口要去小解,成碧见状,特意在花厅外找了个丫鬟带着她去。
小渔儿跟着侯府的丫鬟,不觉走到后院。
这后头比前头还要热闹,女眷颇多,丫鬟嬷嬷们有的吃酒,有的看顾家里的小主子,各个衣着光鲜,谈笑声不绝。
“诶,翠秀!快来帮忙。”
给小渔儿带路的丫鬟忽被人拉住,原来是这里人手不够,要她过去帮忙。
“这……”
翠秀瞧着身边的小丫头,想了想,把净手如厕的地方指给她看,自己便先走了。
屋檐下的小渔儿怯生生地看着周围,慢慢挪着步子,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把人碰到了。
可来来往往的丫鬟从她身边经过,各色衣裳飘过眼前,渐渐地,反倒将将她撞得分不清方向。
“欸!别傻愣着,说你呢!”
小渔儿听着脑后的声音,缓缓转过身。
一个容长脸的女人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是哪个院里的?一个人在这里瞎晃荡作甚?那头正好缺你这样的小丫头,快跟我来。”
小渔儿站着不动,嘴里道:“我不是你们这儿的人,我是来如厕的。”
“净会偷懒,那后头的小姐们坐不住,要人陪着玩,你别在这儿碍眼了,快过去。”
小渔儿看她打扮,又是盛气凌人的姿态,不敢再说什么。
她被人提过去,像是一只小狗似的。而那女人将人带到了,对着一众官宦人家的小小姐,霎时间又和颜悦色起来。
她将小渔儿送到这里陪人玩耍且不题,只说新房那头,又有丫鬟来找。
原来是新娘子陪嫁来的人不知这府里的情况,出门去厨房走错了地方,误把喜宴上的汤水端了过来。那食材府里也没有多余的,这会儿其他人不知要怎么做才能补上,便把琴韵喊来。
琴韵是老夫人的贴身丫鬟,今日便是专门料理这些琐事的,她在府中到处跑,心里正烦着呢,听说此事,脸一下就垮了。
“之前我就说过,结亲还是要门当户对的好,这新过门的四太太当真是不懂规矩,今日大婚,怎能让手下人乱跑。”
“咱们四公子喜欢,那能有什么法子呢?”
几个丫鬟簇拥着琴韵,边说着边就到了新房门口,可还没进去呢就先闻到一股酒香。
“这……”
几人面面相觑,说话间收敛了些许,抬眼看去,就见这新房附近空落落的。
半掩的门扇后,摘了盖头的新娘子正坐在桌前自斟自酌,她通身上下,看不见一点喜色。
尚不知新娘子的为人,琴韵堆笑上前道:
“四太太这是怎么了?”
何平安眯着眼,淡声道:“你们府中的酒水不错。”
她身旁立着的丫鬟不等话音落下,便先跪在地上认错道:“奴婢初来乍到,见我们姑娘喝多了酒,怕她今夜醉死过去,便自作主张去厨房给她端醒酒汤,不想弄错了。这一碗酒席上的汤菜,姑娘还未碰。”
琴韵瞧了眼,笑了笑道:“四太太才过门,你们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也情有可原,不过这碗汤恐怕端不回去了。”
何平安听罢,像是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挥了挥手,竟就要送她走,没有半点羞怯,全然不似一个新妇。
琴韵面上笑意僵住,直到何平安走到了她前面,她这才觉出一丝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