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丢呢?
鸣玉将蜜果的事隐下,只将自己那夜被人跟踪的事道出。
陆流莺猜是顾兰因动的手,夜里便要去顾家寻人,不想才要出门,府中后宅忽然吵闹起来。
“怎么回事?”
老侯爷梦中惊醒,就听长随在门外禀报道:“二夫人那里有个丫鬟吊死了。”
“什么缘故?”
“听说是被四公子玷污了,一时想不开,这才……”
“晦气!”老侯爷一边穿衣裳,一边吩咐道,“把各个门都守死,万不能让这丑事传出去。”
他穿好衣裳,怒气冲冲就赶向陆流莺的院子。
而林氏早已在喜春院门口候着了,远远地见他过来,便开始抹眼泪低声呜咽:“我可怜的蜜果,自幼跟着我一起长大,最是贴心稳妥了,出了这样大的事,竟都不告诉我,四弟真是越来越不成器了,前脚才娶的媳妇,后脚就来偷他二哥院里的丫鬟!”
老侯爷对着这个儿媳,一向都是和颜悦色的,今听到她说偷人的话,忍不住斥道:“你这是要闹得人尽皆知?!”
“既然四弟敢做,还怕人说?他在家中跟个霸王似的,您宠着他,咱们都得敬着他,可您看看他这干的都是什么荒唐事!可怜蜜果,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就这样吊死了,现如今四弟还跑了!爹您还要包庇他吗?”
“此事若查实,我即刻将他驱赶出门,再不认他这个儿子。你放心!”
林氏假意抹着泪,不再说话。
院里扑了个空,老侯爷让自己的亲卫满城去找陆流莺,随后让跟着自己多年的老管家去验尸。哪想到第二日天一早,便有大理寺的人上门。
这一下好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第三日上朝,便有御史弹劾老侯爷教子无方,连扒了陆流莺三条罪状。
祸事接踵而至,闹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了,陆家不得不闭门谢客。
“那个孽障找到没有?”
老管家这些日子过得甚是艰难,他叹了口气,见左右无人,小声道:“四公子大抵是出城了,这一回闹得满城风雨,定然是有人在背后陷害他。我也是从小看着四公子长大的,他那德性,我是闭着眼也知道,好端端怎么可能会去玷污一个女人?”
老侯爷摆摆手,愁得头发又白了许多。
“你当我眼瞎?他那个媳妇也不见了,听说跟着林氏出了门,就没回来过。他近来可曾的罪过谁?”老管家为难道:“二夫人那里,不是个省油的灯。”
“叔嫂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老侯爷料定这中间有些曲折,但想不通究竟是什么矛盾,于是又遣人去查,弄到最后,两眼一黑。
第115章 一百一十五章
老侯爷暂时没有打草惊蛇, 毕竟这桩丑事捅破了,谁都不好看。
朝中弹劾他的人与日俱增,加上前几年他在立储一事上触了皇上的霉头, 到了来年正赶上六年一次的京察,侯府中几个有官位的, 都被都察院跟吏部记了一笔, 职位往下降了一等。
林氏回了趟娘家, 她那个老子倒是做出一副六亲不认的姿态,对着自己的女婿,显得尤为公正。
这一次京察之后,顾兰因因考核优异,留馆任翰林侍读。
在此期间,陆流莺不知所踪,何平安就此被留在了六元巷子。
她大半年不曾看过小渔儿, 这一次母女相见, 小渔儿对她,似乎不如以往那般亲近。
那一日傍晚, 她去见小渔儿, 病过一场后, 五岁的小女孩瘦的厉害。
何平安摸着她皮包骨头的腕子,心疼得不知说什么好。
夜里她陪着小渔儿睡觉, 她也不肯抱自己, 何平安问她有没有受委屈, 小渔儿只是哭。
何平安养了她五年,早就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骨肉, 念及伤心处,眼泪跟着往下淌。
“以后娘再带你回药师崖, 好不好?”
黑暗里,小渔儿睁大了眼,却是斩钉截铁道,“不要!”
“为什么?这里有什么好的?”
“回了药师崖,我就没有爹了。”
“傻子,他在哄你,自始自终,他就没把你当女儿。”何平安摸着她的脑袋,才说完这句话,就被拍掉了手,她一时愣住了。
“娘骗人。”
何平安皱眉:“我怎么会骗你?你还小,不知道他有多坏,现如今他捧着你,等到了高处,再把你狠狠摔下来,到那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小渔儿捂着耳朵,床上缩成一团。
何平安摸着她背上凸出的脊骨,心情复杂。
才五岁的小孩,哪有那么多的心思,顾兰因若有心在她跟前演慈父,她一时半会也说不动小渔儿。
这一夜过去后,何平安早起想给她做朝食。
琼珠院离厨房有些路程,何平安才出门,就见成碧在外抱着女儿等候多时了。
晨雾淡淡,天边才冒一缕霞光,月洞门外,一个清瘦的男人朝她笑了笑,他怀里的小女孩穿着春韭绿的小圆领袍,扎着水红的汗巾子,看起来雪团一样。
五年不见,何平安才知道,成碧居然有孩子了。
成碧领她去厨房,一边走一边将他们这里的故事说给何平安听。小韭一直盯着何平安看,半晌,开口嫩生生道:“太太偏心。”
“小韭,怎么说话呢?”
何平安笑了笑,伸手抱她过来。
“太太为什么不要冬郎哥哥?”小韭摸了摸她的脸,替冬郎感到委屈,“小姐上次把哥哥打跑了,到现在也没回家,太太快去把哥哥找回来……唔!”
成碧连忙从她怀里把女儿拖回来,捂着她的嘴,陪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小姐跟小少爷时常在一起玩闹,偶尔会有些磕碰,到她眼里竟就成了打架,您可别听她胡说。小少爷那头啊,是咱们少爷看他偷懒不读书,适才送到当铺里当学徒的,等过些日子小少爷学勤了就接回来。”
“这样也好,我初来乍到,还未准备好。虽说他是我生的,可是……”
“我懂我懂。”
成碧安慰道:“从未见过,不熟悉也是常理。都怪陆流莺这狗东西,背地里耍这样的手段。”
听他说起陆流莺,何平安笑了一声,扭头问道:“他为何昨夜没来找我?”
成碧装无辜:“我如今是府中的管事,一双眼就只盯着府里的事务,陆流莺那里,我是一点不知道呀。”
“你和顾兰因,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当我不知道?我猜他是凶多吉少了。”
何平安望着周遭景物,无奈叹了口气。
“我如今身子不大好,也不知道在顾兰因身边能熬多久,哪一日我要是熬不过去了,小渔儿没有长大,劳你多看顾看顾。你也有个女儿,想必能懂我的心。”
这一次成碧没有说话,他瞧着何平安如今的模样,竟想到了白泷。
“你放心,如今少爷已经改了脾气,不会好端端的,再折磨你。”
何平安揶揄道:“你怎么知道?你跟他秉烛夜谈?”
成碧嗐了声,嘟囔道:“反正少爷现在是改性了,不然你还能起这么早?”
何平安冷笑了声,约莫是记起了从前的事情,坏了心情,她到了厨房,一直是冷着脸的。
知道小渔儿爱吃面,何平安下了两碗鸡汤面,一碗给了小韭,一碗端回去。
厨房里丫鬟婆子看成碧给她打下手,先还猜她的身份,等她一走,纷纷跟成碧求证。
小韭看着周围人,一点也不怕生,奶声奶气道:“她是太太。”
成碧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怎么又抢爹的话?”
小韭哼了声,端着那碗面,就要回去献给白泷。
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成碧让两个丫鬟再路上跟着她。厨房里剩下的丫鬟婆子,叽叽喳喳的,成碧转身笑道:“就是我女儿说的那样,太太从老家过来,一路舟车困乏,昨夜里到地方了便睡了过去,家主事先不曾告诉你们,你们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不过我现在跟你们说清了,等会儿可别乱说。”
顾府里没有女主人,青姨娘走了之后,成碧重新管着后院的一应事务,丫鬟婆子都得听他的。
现如今厨房里管事的是府中于三家的女人,听他说完话,当下一拍大腿,朝众人道:“我刚刚说什么来着?那气度,除了太太还能有谁?我们这一群瞎了眼的,真是该死,也没帮什么忙,竟让太太一个人在灶上忙活。改日,咱们可都要去太太跟前赔罪。”
她看着成碧,成碧知道她的心思,不过笑了一笑,颔首道:“你倒是个有眼力的。”
话休絮烦,只说短短不过一个上午的工夫,到了吃饭的点,府中人就都知道了太太的事。琼珠院外,多有来打探消息的。
樱草如今真是扬眉吐气了,朝那看门的婆子道:“这回太太来了,你还想出这琼珠院吗?”
“樱草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咱们都是小姐院里的人,之前不过是我吃多了酒说的胡话而已,您可别放在心上。”
樱草懒得看她,见到了吃午膳的时候,便要回屋伺候小姐去了,不想还未进门,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动。
白瓷碗碎得稀烂,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第116章 一百一十六章
屋里的小女孩坐在杌子上, 一双手微微发颤,不断咽着口水,有些干呕。
何平安看她瘦得快不成相了, 自己先把地上碎裂的瓷片收拾了。
樱草进来时,就看见桌旁的小丫头在抹眼泪, 何平安把她抱在怀里, 冷冰冰地望了过来。
“你们怎么把她养成了这样?”
樱草赶忙解释道:“太太有所不不知, 先前天大热的时候,小姐贪凉吃了许多冰西瓜,午睡时又吹了凉风,不慎染了风寒。大夫说要忌口,只是小姐年岁太小了,一时有忍不住的时候……”
“大夏天染风寒?谁教你这样做的?!”
樱草见她这般生气,丝毫不近人情, 无奈跪地, 把小渔儿平日的所作所为都道了出来。
何平安摸着小渔儿身上的骨头,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 置若罔闻。
她不信自己好端端一个女儿, 不过半年多的工夫, 就大变样了。
等樱草走后,小渔儿小声道:“我刚刚手滑了, 娘亲不生我的气罢?”
何平安摇摇头, 她将门关上, 脱了女儿的衣裳,见她瘦骨嶙峋, 半天都说不出话。
小渔儿在药师崖从不挑食,现如今吃一碗面都难, 若说没有顾兰因在背后捣鬼,她是半点不信的。
“他若真对你好,还会眼睁睁看你弄成这副模样?”
“是我自己不听话……”
她倒了一杯温水给小渔儿,嗅着空气里的香气,何平安后悔极了。
若是当初成婚那日就去见她,顾兰因何至于此。
而小渔儿看着她的眼,心里亦有几分后悔,但一想起爹爹之前嘱咐她的话,她便又狠下了心。
一碗面而已,只要娘能留下来,这辈子还有的是机会。
午后,院里银杏金黄一片,风来簌簌落下,蝴蝶一般。
何平安给小渔儿换了身厚衣裳,母女两人坐在窗边的罗汉榻上。
何平安将刚才的小炉子摆在桐木茶几上,撤了上头的汤面后,再烤其他东西,周遭仍带着鸡汤的味道。
小渔儿吃不下太多东西,只能小口喝着牛奶,胃里暖暖的,她靠在何平安怀里,眯起了眼。
“娘,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一双手捏着她的小耳朵,小渔儿身后的女人没有回答。
她穿着橘色宝莲纹云绸对襟袄,目光落在风里飘飞的银杏叶上,半晌,似想起什么,她问樱草要了些栗子。
何平安拿着刀,小心翼翼地给栗子开口,日光落在身上,耳边的几缕发丝也微微泛着些橘光,小渔儿怔怔地看着她,心下有些自卑。
小丫头狠狠灌了一大口牛奶,随即就有恶心感,只是她咬紧了牙关,这般要吐不吐的样子,真像喝了毒药。
何平安抬眼见她如此,哭笑不得。
“还记不记得在药师崖的时候,入秋了山上栗子熟了,咱们一起捡栗子,存了一箩筐。入冬后天冷了,咱们就缩在屋里,一边烤火一边烤栗子。”
“娘记得你最爱吃烤栗子了。”
小渔儿看着那些栗子,点点头,未几,忽然道:“爹也喜欢吃栗子。”
何平安笑容僵住。
“他喜欢的是桂花糕饼。”
赵婉娘喜欢的,他都喜欢,原先她装赵婉娘时,还吃了好多。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是否变了,何平安也不知道。
一旁水煮沸之后,何平安又投下几颗红枣。小渔儿吃不下东西,却总是喜欢闻香,母女两人坐在窗边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