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当年林广莲和孟军没有把她从孤儿院中领回来,假如当年领走她的,是那种板上钉钉的恶人,她现在的人生,说不定会更差吧。
作为一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有得吃有得喝有得穿就已经很不错了,还要贪什么心呢?
等她再次抬起头望出去时,那个方位已经空掉。姜炙和吴雨彤不见了人影,只留下了一个孤零零的垃圾桶。
孟凭歌静静看了一会儿,左右四顾一番,也没再找到他们的踪影,才终于恍恍惚惚地收回了视线。
将栗子放到一边的空位上,她慢吞吞地给自己系上安全带,朝着家的方向平稳着驶了过去。
将车子停到小区车库中,孟凭歌回到出租屋,刚将门打开,江雨的声音就从客厅那边传了过来:“回来了啊?!”
孟凭歌如梦惊醒,朝她望去,轻轻点了下头。好消息是,被江雨那么一打岔,她好像从自己的情绪困境中走出来了一点。
她已经脑袋空空了一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东西。
江雨今天还是在披着珊瑚绒小毯子坐在沙发上看昨天的恋综,不同的是,桌上的小吃从卤味变成了锅巴,被她拿在手里嚼得咔咔嚓嚓响。江雨好像再怎么喜欢吃一样东西,都不会重复太久。
“要不要来吃锅巴?”江鱼塞完剩下那半块以后,马上就端起了锅巴,对着她喜滋滋地说:“今天那家河源记在做活动,我买了可多呢!超、级、香!”
看起来是挺不错,无奈孟凭歌今天实在是没什么精神,摇了摇头,笑:“不了,你吃吧。”
换完鞋子,关上鞋柜那一瞬,她想了想,又举起了手中的栗子,问她:“我买了栗子,你要尝尝吗?”
江雨立马看得眼睛发亮:“好呀!”
孟凭歌走过去,打开纸袋倒了一些给她在茶几上,说:“那你慢慢吃,我去洗澡了啊。”
“行,你去吧。”江雨拿起一块新的锅巴,在放到口中之前,迟疑了一下,停顿了下来,突然问:“哎,你眼睛怎么红红的?”
红吗?今天眼睛,好像是挺干涩的。尤其是在刚刚。
孟凭歌捏着纸袋封口,笑道:“正常,我不仅眼睛红,鼻子也红呢,冬天是这样的。更别说,昨晚还没睡好。”
昨晚的她,只顾着胡思乱想去了,导致大脑思维过于活跃,睡觉了都没停歇,整个晚上都没睡太好。
“哦,好,”江雨脑筋比较直,倒也没有多想,连声对她说,“那你快去洗个澡暖和暖和一下吧,别整得感冒又复发了!”
“嗯。”孟凭歌点点头,回过身朝着卧室那边走。
放下包,将栗子搁到桌上,孟凭歌的神思仍旧处于摇曳不定的地步中,难以整合。
这个状态可真的是,有点儿过于差劲了。她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呢?孟凭歌摇摇头取下围巾,将头发拧紧盘上头,用一个巨大的抓夹夹好,脱掉外套进入浴室,开始了洗漱。
当她察觉到自己又一次在走神时,急忙为大脑下达了一个禁止密令,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现实中,用心体验着温水浇到皮肤上头时的那种感觉。
从浴室里头走出来,孟凭歌将洗完的内衣内裤拿到阳台上头晾晒好,转身进入卧室,往双脚套上一双毛绒绒的拖鞋,在书桌前坐下,拉过糖炒栗子,打开了电脑。
其实她现在没什么特别想要看的,就是觉得干吃栗子会让幸福感减分,还是得找一部电影来佐餐才好。
挑挑选选,孟凭歌打开了一部下载许久,却一直没有时间观看的亲情类电影。
在片头曲开启时,孟凭歌打开手中那袋板栗,从里头取出一颗剥开,仔细撕开残留在上头的那层棕褐色的皮,轻轻塞到口中咬下了一口。
那板栗仁生得饱满漂亮,在被牙齿切开的瞬间,一丝丝沁人心脾的甘甜被完美地释放出来,随着软糯的口感一块儿充盈在口腔之中,很好吃。难怪那家店生意那么好,总有人在一些社交平台上为它当自来水。果然不管做什么,实力才是硬道理。
与此同时,电影的正片从电脑屏幕上头徐徐地铺展了开来。
这部电影的画面镜头看起来很有美感,就是拍摄手法有些沉郁。从一开始就宣告了它铁定不会是一部非常轻松的影片。
事实上也确实不怎么轻松。
这部电影讲述的是,一个从无比破碎的原生家庭中出来的小孩儿后期凭靠自己实力,在各种挫折下努力打拼,终于实现了自我价值的,普通却又不是那么平凡的励志故事。
在电影开头的前十分钟里,导演着重刻画的是这一家人的矛盾。背着书包回到家的小女孩刚刚走到楼下时,就碰巧发现她的爸爸妈妈正在那里疯狂地吵架。
男人穿着件灰色的面包服外套,戴着个深黑色毛线帽,一根烟接一根烟地抽着,在那张线条坚毅的脸上,他的五官本就生得伶俐凶狠,在情绪加持下,更是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冷漠和不耐,令人看着就害怕。
女人满脸紧皱 ,泪水如一条条河流般横七竖八地淌在上面,哭得歇斯底里,吼到几乎快要破音:“你真的就不能照顾一下我的感受吗?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竟然跟了你这样的人!”
男人忽然抬头,手指夹烟十分凶狠地指着她:“你以为我不倒霉?娶了你这么个没有公主命一身公主病的女人,一天天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点都不体谅人也就算了,还老是发火!”
“你后悔跟我了是吧?你觉得你跟别人更好是吧?我告诉你,你跟谁都这样!”男人冷笑:“你以为就凭你那条件,真能找到更好的?!你看得上人家,人家看得上你?你要真那么牛批,当年那个开连锁店的怎么还是会一脚踹了你?!”
男人越说越激动,咬着牙,眼睛里头露出凶光,指着她鼻尖一字一顿地吼了出来:“你!做!梦!”
女人似乎被他那一声吼给震慑住了,眼神突然变得很空,空到如同午夜的海面一样无边无际,浑身散发出一种颓然的气息,像一株开败的玫瑰。
再后来,男人没再跟她说话,只是瞪了她一眼,又冷笑一声,翻身骑上旁边一辆电动车,一踩油门,车子便轰隆隆地朝着前方冲了出去。
女人独自站在路灯底下,不再有任何反应。
昏黄的灯光光晕飞舞穿梭在她干枯的发丝之间,将她的身形勾勒得像干枯树枝一样萧条。她就好像是被一把名为孤寂和无助的大锁给固定住了,迟迟没有动作。
好一会儿后,女人突然一下子就崩溃地蹲下身捂住脸,抱着膝盖嘤嘤哭泣了起来。她哭得很大声,脖颈筋络突出,整个背脊也都在起伏不定地发着颤,如同世界末日来临了一样。
她的哭声也是那样的绝望,一浪一浪地打在了孟凭歌心里那根弦上。
小女孩儿一声不吭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后,终于缓缓抬起脚,向前走去,轻轻弯下腰,无声地抱住了那个女人,对她说:
“妈妈没关系,我很快就能长大了,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给我们一个什么都有的家。”
孟凭歌拿着一颗剥好的栗子,却迟迟都没有放进嘴里,只觉得喉头深处有些哽咽,咽口水都费事儿的那种哽咽。
这部片子,拍得一点都不像假的,就好像时时刻刻都会在生活里头上演着的万千种人间碎片一样,让人想要不被代入进去都很难。
那句“你做梦”,一刻不停地在她脑海里头缠绕着,惹得她太阳穴突突地发着胀,不自觉地憋了一口气。
她突然发现,自己昨晚上对于姜炙的那些妄念,有多么不切实际。
老一辈说得对,凡事都得讲究一个门当户对。这种话听起来好像有种不近人情的残酷,似乎剥夺了人世间所有的真善美,却似乎是一种真理。
你要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残破的人生,别扭的性格,日后会衰老的容颜,别人怎么看得上?即使有心动,也会很快就在权衡利弊之下烟消云散的吧。
对,是这样。就是这样。
孟凭歌将栗子塞进口中,缓慢地嚼了嚼,突然间有些鼻塞。她吸了吸鼻子,接着拿起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接连不断地剥开,陆陆续续地放进了口中。
房间很小,布置得还算可爱,灯光是暖色的,窗帘是田园风格的,看上去给人的感觉也是温馨的。
即便如此,却还是散发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孤寂,游荡在四面八方,围在了她的周遭。
-
翌日。
寒风依旧,天气萧瑟。
湿漉漉的世界在清冷日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孤寂。路面上的水坑泛着点点银光,枯黄的褐色叶子横七竖八地飘落下来躺在边上,两相一结合,不知不觉中将潮湿的水汽感给散发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
孟凭歌到达姜炙家的时候,里头还没有任何动静。就好像只有她一个人一样。
想来,今天还是周末,他不用上班,也没说要去哪儿,应该是在家的吧?可屋里这么安静,究竟是因为他昨晚没回来,还是因为他还没有起床?
虽然这房子的隔音系统挺好的,就算姜炙在,那他也是在楼上,十有八九不太能听到底下的动静,孟凭歌却还是下意识地放轻了自己的所有动作。
换上鞋后,孟凭歌蹲下身揉了揉一路小跑过来的莎莎脑袋,轻声问道:“饿了没?”
莎莎当然不可能说话,只会冲她一个劲儿地摇尾巴,表现得相当热情又乖巧。
孟凭歌食指轻轻刮了刮它额头上的毛,说:“那你等一下哦。”
站起身来,孟凭歌走到厨房,从冰箱里头取出来一些昨天临走前放到冷藏柜里解冻好的生骨肉。生骨肉这会儿还很凉,为了莎莎的肠胃着想,她没有马上把它拿给它,而是暂时将它放到了岛台上,放在常温之中晾着。
在那等待的过程中,孟凭歌轻轻舒出一口气,忽然间想起了自己那个叫做“予生活歌”的自媒体账号。今天还没有看呢,不知道比起昨天来,有没有又多出几个赞。
于是她急忙取出手机解锁,点进了那个APP。上去一看,孟凭歌就惊呆了。
她昨天发的那条视频,竟然已经有了两百多的赞,以及十几条评论!真是不可思议。要知道,一直到她昨晚睡前,那条视频都只有二十多个赞。她本来还以为那已经是上限了,没想到今天一早醒来,竟然直接翻了十倍!
据说,在这个平台上,这样的数据已经不错了,再多一点的话,就四舍五入算是一条小爆文了。
她的粉丝,也从可怜兮兮的“1”增长到了“68”。这条视频的数据,好像真的起来了。就在她欣赏自己主页的时候,下面小红点上的数字,还在继续往上攀升着。这真是这段时间以来,最让人喜出望外的事情了。
她紧绷的大脑皮层突然间就舒展了一下。
孟凭歌急忙点进评论区,想看看大家都说了什么。
然后,她看到了这些:
【碗好好看哦,是什么牌子的?可以推荐一下吗?】
【@KiKI姐妹快看,是我理想的厨房!】
【哇,好喜欢这种感觉啊,小姐姐看起来也好亲切好喜欢,贴贴~】
【博主拍得好好,喜欢,上了一天班累到死,晚上被大数据推送这个,看完真的太治愈啦】
【小姐姐网恋吗?对手手~性别不要卡太死,网恋选我我超甜!】
……
每一条都好温柔,叫人读在心里头时,会油然而生出一种被天使吻过的幸福感来。
孟凭歌看着那些可爱的留言,忍不住皱着眉头笑了起来。果然,只要认真,努力地去做一些事情,再脚踏实地坚持下去,总会有人能够看见她的。
揉了揉鼻尖,孟凭歌赶忙一路小跑到碗柜那边,打开柜门,从里头取出了昨天拍摄用到的那只碗,想看看上头是否有印相关标签。
可惜她非常认真地看了一圈,也还是没有看到上面的标志。孟凭歌只好马上把它拍摄下来,利用识图功能找了一圈。
找出来正确的型号款式以后,孟凭歌跟生怕自己过于怠慢了似的,马上就回了那个询问品牌的妹妹。哪怕她自己也知道,根本就不差这么几分钟,就算她现在回复了,对方也不定就能够立马看到。
在孟凭歌点下发送时,旁边楼梯处传来了不轻不重的步子声。好像是姜炙起床下楼了。
孟凭歌马上放下手机,朝着那边望了过去。
穿着一身灰白色家居服的姜炙双手插在兜里,每一步都跨得懒懒散散,同时还打着哈欠,看起来好像有些困顿,深邃的眸子里头带着一些倦意。
饶是如此,他看上去依旧很帅气。他身上似乎永远都带着一种自然的痞帅气息。明明未经刻意雕琢或营造,却偏偏越是抓人。
与此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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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的一幕幕,也如大雪纷飞般洋洋洒洒地降落在了她的脑海之中,将她的思绪层层叠叠地包裹了完全,为她的双眼抹上了一丝黯然。
但很快,她又马上在脸上拉出了一个标准的开朗笑容:“你醒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