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曜身影一顿。
随后没有停留。伴随着一声“嗷呜”浅唤。
消失在月色下。
*
沈灵姝将白犬抱回。
小白犬离了卫曜后,便是懒洋洋之姿。也不再对沈灵姝排斥。
沈灵姝顺了会毛绒绒软乎乎的毛。将其放在了软垫上。嘱咐了春桃去后厨拿了些荤食来喂。
小东西吃东西倒是热切。一吃完却又爱答不理地趴软垫上睡觉。
被沈灵姝抱起,也不挣扎。倒是两幅面孔。
*
卫曜出长安已三日了。
沈灵姝还在思索着如何与耶娘提和江明越成亲的事。
外头白雪绒绒。冬末的雪细小,却冷人。
春桃来寻娘子。
原是沈济找沈灵姝过去。
沈灵姝捞起榻上已被她充当为暖手炉的小白犬,便去正堂。
“阿耶,你找我?”
沈济一脸严肃。
“灵儿,收拾点东西,你和你阿娘,先离开长安一段时间。”
第三十三章
晋皇帝不知为何忽然病倒。
王家借着保护太子的名义迅速包抄了东宫。
林家则把持了晋皇帝的寝宫。
现阖宫六院皆为重兵, 戒备森严。
两股势力隔空交汇。谁也不让步。
短短数日,长安上头已笼罩无声硝烟。
沈济将沈灵姝叫到跟前。之前女儿提及离开长安的话,沈济何尝不知道, 只是不愿真有这一天到来。如今晋皇帝垂危, 王林两家对峙, 已是时局迫切。若不站队, 只恐连累家中。
而沈家的忠骨, 是万万不愿逢源左右。
沈济只能暂先安排着妻儿离长安躲避一阵子。
“家中细软收拾带上。铺子田宅有王家人盯看着, 一时卖不掉。你带着你阿娘弟妹。到剑南州找你外祖父。他们暂且能以一护。”
沈灵姝是第一次听阿耶主动提起外祖。沈灵姝一直不知阿娘的外家是何人。阿娘闭口不谈, 阿耶也不愿说。沈灵姝自小到大, 也只知阿娘不是长安人。且阿娘外家又仿若是个富庶人户。
柳姨娘一遇不公便会说起阿娘仗着娘家威,仗势欺人云云。而从叔婶口中,沈灵姝知道,外祖当年是不愿阿娘嫁给阿耶。耶娘两人是先私奔, 有了沈灵姝后,才得了外家承认。只不过, 一向和沈夫人最亲近的弟弟却始终不承认阿耶, 甚至至此与沈夫人决裂。
所以沈夫人才从外家离开与沈济回了长安。现今十几年, 从未联系。
沈灵姝:“阿耶, 外祖是何人?”
沈济坐在高大扶椅上, 手臂悬攀在桌案上, 许久未出声。
“剑南谢家, 就是你娘的外家。如今的家主谢蕴, 就是你的舅舅。”
沈灵姝面露诧异。
手下一时忘记收力。惹得怀中被揪了毛的小白犬不满“嗷”了声。
沈灵姝赶忙顺毛轻抚。小白犬才不情不愿“嗷嗷”几声, 重新趴回做暖手炉。
“阿耶, 这剑南谢家,可是女儿所想的那个剑南谢家?”
大晋掌权瓜分山河的四大世家。冀州王氏有权, 会稽林氏有财。关东司马和剑南谢氏更是各有重兵倨傲一方。
沈济缓叹了声气。“正是。看在你阿娘的份上,他们会照看你们。收留下来。躲得一时便是一时。暂且不要回长安来。”
沈灵姝这才明白。为何王家在长安堪称一手遮天,多年来刁难他们沈家,却还是保留了他们沈家在朝中的地位。原来并不是完全因为忧虑沈家清誉在坊间的影响。而是忌惮搞垮了沈家,谢家会出手。
这也是为什么上辈子,王家彻底举旗叛变了后,第一个对付的就是他们沈家。因为那时候已跟其他世家彻底敌对,也不用再顾忌区区一个谢家了。
如今时局微妙。
沈济眉心迟迟难以舒展。“事不宜迟,王家还未封禁长安。明日,你就带着你阿娘弟妹,从延兴门出城,越快越好。”
沈灵姝微顿。“沈静姝也要带上?”
沈济:“二娘自幼病弱,身子骨不及你。你要多加照料。”
沈灵姝张张嘴,满腔话又吞了回去。知解释,阿耶也听不进去。叹气回。“是,阿耶。”
*
第二日。
长安下了一夜的细雪终于停歇。
天际处出了些太阳。和煦日头。带着几丝恰似春日的暖光。
街坊道檐,细雪消融。雪水混着泥土。道上一片泥泞。倒吸一口凉薄空气,入五脏六腑还是冬日的凉寒之气。
从亲仁坊出来,马车蹄踏。往着延兴门的方向直去。
沈静姝和柳姨娘坐在马车内,两相握着手。柳姨娘云里雾里,昨夜只被传了收拾细软包袱,今早就上了马车。念叨:“……大夫人也万千不该,天寒地冻叫人出来得紧,若有万一,折了我老腰,她们倒是愿意看的。二娘明年就及笄,大娘笄礼如此风风光光。到了我们二娘,却是要赶着我们走了。若是耽误了二娘及笄,找不着一个好下落的人家……我定得跟她们拼上老命。怕是嫌妒我们,这次把我们赶着去投奔其他处……”
沈静姝已经听得烦了。装作掀帘子看外头的情况,将手松开。
沈灵姝母女的马车,就在前头。
车轮轱辘过雪水混杂的泥泞路。留下道道的泥巴痕。沈静姝母女俩的马车轮在驶过,将泥巴痕在路面上烙印得更深。
沈静姝将眼垂了下来,卷着帘边将帘子放下。
延兴门前。
有守卫拦住了马车。
马上前的福允道。“兵大人,我们主子携母出城探亲,这是路引,请过目。”
守卫接过查看。
沈静姝在后面的马车上,掀着帘子一角紧盯前头。掌心微微出了细汗。
柳姨娘谴怪:“不长眼的狗奴才,沈府的路都敢挡……”
守卫看了路引。将其归还。挥着手让同伴让开了路。
沈静姝心下一凉。
眼见着马车就要出了延兴门。
忽听一声急蹄声。紧接着,便是全副武装,披甲佩刀的士兵从后两方跑上前,团团包围住两辆马车。
而从开道的护将身后,骑着高大骏马缓缓踱步行至第一辆马车前的,正是王家三郎王瑾。
王瑾一身朱红披甲戎装,冷白的一张脸,细长的眼,淡薄的唇似笑非笑。
旁边护将一巴掌劈了守卫的脑袋。“混账东西,沈家的马车也敢拦!”
护将说着反话。
王瑾却好整以暇盯着马车帘。“沈娘子,清晨一早,如此匆匆忙忙这么急着离开长安,不知为了何事?”
福允:“我们娘子,是为了探亲……”
王瑾斜扫了马车上的小厮一眼。
一阵兵甲佩刀互相敲动的声响,旁边护将一把将小厮拽下马。“狗东西,也敢与我们主子搭话?!”
“这位郎君,好大的脾气。”一道清丽的声从马车里传来,紧接着,便是一双如藕白皙的玉手,挑开了马车帘子。
一张美艳莹润的脸露了出来。
王瑾挥挥手,示意了护将退后。护将松开了小厮,立马躬身退至包围着马车的兵队中。
福允忙从地上爬起来,跑回娘子身边,满脸忿忿。小心牵着娘子下了马车来。
“手下无眼,小娘子海涵。莫怪之。”王瑾居高临下望着,话里透着清高蔑气。
沈灵姝着淡绿印罗襦裙,外罩着联珠绛红色披风。唇红齿白,亭亭玉立,袅娜卓绝。
“出城散心。不知怎的能惊劳了王将军?”沈灵姝笑问。
王瑾眸子扫过人,又停在马车上。“沈娘子是散心还是探亲?”
沈灵姝:“皆可有。”
王瑾:“不知马车内还有何人?该不会是沈夫人吧?如此费周折,沈娘子莫不是要出逃长安?”
王瑾眼中阴笑闪过。“失礼了,沈娘子。搜!”
护将立马涌上。
马车帘子一把被拉开。
一声惊叫。
里头只有在给一只白犬喂食的婢女。
春桃惊。也抱着白犬下了马车来。躲到了沈灵姝后面。“娘子,这是怎么了?”
护将愣怔一秒。马车内空荡荡,已无他人。而后回首,向着自家将军摇摇头。
马车里面没有沈夫人,只有一个婢女。
王瑾眼中的笑渐渐消失,看了沈灵姝一眼。微微蹙眉。抬下巴示意搜后头的车辆。
后头搜车的士兵过来禀报:“将军,车上是沈二娘子母女。”
“带出来。”
沈静姝和柳姨娘从马车上下来。
柳姨娘多少还有些恍惚。“这是在干什么,你们可知道我们是谁……沈家的马车你们都敢截!”
“阿娘。”沈静姝轻唤了一声,底下的手却是紧紧攥住了柳姨娘激愤要抬起比划的手。“他们是官兵,出城搜查是职责……”
沈静姝话这么说。说话时眼看的却是前旁的沈灵姝。
沈灵姝面上挂着浅淡的笑。
王瑾的眸子从两辆马车上扫过。“沈娘子出城探亲,却是带姨娘和庶妹。呵,不知探的是谁人亲?”
沈灵姝笑:“带着姨娘出城散散心,何人规定不可?家母身体不适。府中休歇。见笑。”
王瑾望着女娘唇枪舌剑,半分不让理。唇中笑意更深。
“恐要打搅了沈娘子雅兴。现今长安要实行封禁,任何车马都不能随意出。沈娘子还是请回吧。”王瑾调转了马头。马背上朝人微微颔首。最后领兵离开。
离行前,狭长的眸还扫了眼第二辆马车前停着的沈静姝。
沈静姝的目光也在追随者王瑾,脸色微微苍白。唇瓣嗫嚅。忽侧眸看见了沈灵正含笑静静观看着她,心头一凉,又重新低下了脑袋来。
柳姨娘埋怨:“这叫什么事,连个长安城都不让出了?怎么还能当自己是天皇老子……”
沈静姝则望着前头的马车。掌心出了一片冷汗。
沈夫人不在马车上……
她着了沈灵姝的道。
*
亲仁坊。
两辆马车在王家兵的跟护下,回了沈府。
沈灵姝率先在春桃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来。
沈静姝则扶着柳姨娘下马车。柳姨娘骂骂咧咧着守兵不识眼色,下车又嫌马车夫把车开得尽咕噜,让人难受。随后婢仆寻来,将柳姨娘带进了屋院中,才得以外头清静。
沈静姝这会也准备随着柳姨娘进去。
只是没走成。刚踏出一步。
忽被拽着手腕拉回来。
“阿姐?”沈静姝被这么一拽还没明白过来,脸颊上便是一疼。
这一巴掌的后劲大,直扇得沈灵姝一脸错愕扑坐在地上。
“阿姐?”
清脆的巴掌声,和面颊上的火热热的痛楚感。
让沈静姝心头愕又恨。“阿姐为何无白无故……”
沈灵姝眼睫往下,睨眼垂看地上柔软皎皎的庶妹。眼中冷意。“沈静姝,你该知道你为何会得这一巴掌。下次,便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
沈静姝心头空落下。如坠悬崖。
沈灵姝扭了扭胳膊,不再看人,转身离开。
走在后头的春桃狠狠啐了口在地。“二娘子,鬼路走多了,可仔细你的舌头!”
福允也哼了一声。跟随着春桃跑进屋院里。
正堂。
从朝中回府的沈济得知了出城的马车竟被王家兵在城门口给拦住了。心下一沉。
如果现在不离长安,以后怕是都没有机会走了。
如今晋皇帝才只是病倒,王林两家还在对峙。长安并没有所谓意义上的封城。而王家兵既然能截拦住他们,也就说明他们沈府已经被盯上了。以后要离开长安,怕是更难。
沈济摇头。“命啊,命啊……”
沈灵姝:“阿耶莫急。王家兵只是得了情报,临时来追赶上我们的马车。女儿听刚才王瑾的话,长安现在才要逐步封禁起来。长安有八个城门,阿娘和怀安,现在应该已经成功离开长安了。”
沈济一楞。“灵儿,这是什么意思?”
沈灵姝:“女儿让怀安带着阿娘和张姨娘,在我们的马车离开之后,从后门坐另外一辆马车出城。至于走哪个城门,只有怀安知道。女儿已告诉了怀安,出长安一路直行,莫要停留,一同在剑南州汇合。”
沈济喜:“那你阿娘现在可还平安?”
“女儿已经叮嘱了怀安,待阿娘他们出城,到了下一个驿站,要寄过来家信。阿耶放心。怀安做事向来稳妥。”
沈济沉呼出了一口气。“离开就好,平安离开就好……”
“阿耶……今日我们走的延兴门,只有女儿和二娘、怀安知晓。灵姝不认为王瑾带兵来堵,只是个巧合。”
沈济神情一瞬间变得凝重。
最后化成一句忿忿无力。“荒唐,荒唐……”
*
晋皇帝病倒的第三日。
沈府周围,处处可见巡逻监督的王家兵。
而每一个来访沈府的人,都必得经过门外王家兵的一番搜查。
闻是东宫已被拘管起来。太子几乎半被王家挟持,而王家之所以还没挟令太子上位。则是因为晋皇帝还没死。晋皇帝一日不死,太子便不可扶持上位。
而晋皇帝,却是由林家人在照看。
宫中泾渭分明,已是王林两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