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童对这个答案完全不满意,她站了起来,“我不信。”
未及他反应,她轻蹬马鞍,多年练功的轻盈身躯三两下便上了树,坐在高高的树叉上,晃着腿,挑衅地看着他。
李慎缓缓起身。
“郎君不说出我满意的答案,我就不下去了。”
“你小心些!”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只听哗哗响动,萧童坐在树干上,笑着摇晃身体。
“好好,我说。”
她环抱双臂,俯视着他,“我听着呢。”
李慎紧锁眉头,绞尽脑汁。
她渐渐冷下脸,身子一转,面向背边。
他沉默少顷,绕到树后,仰头看着她,“若数你的优点,我可以说上三日三夜不休,我也可以说一万句誓言,但我无法保证把这些话说得令人深信不疑。于我,你是世上最特别的,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以我的能力,无法让你免于这份特别带来的烦扰。”
萧童把他的话默默咀嚼了几遍,低下头,“郎君说我最特别,那我是你最重要的人吗?”
二人遥遥注视彼此。
他吐字铮铮,“是。”
“无论发生何事,无论日后遇到何人,我都是最重要的?”
乔乔月裙整理,找书机器24h线上,可找言情、po、知乎、海棠、废文、豆瓣文等,月4r!有意者+v:fancy110904
“是。”
她稍稍满意,检视他的表情,试图在上面找到破绽。
“下来吧。”李慎张开双臂。
萧童却伸出手指向前方,“郎君快看!”
远山漫散红光,晕染了天际,白色的光源镶着金黄的边,从山脉缓缓升起,每一朵野花、每一片树叶上的露珠都在闪耀。
她轻轻落下,落到李慎身边。
“其实那些话,光是从你口中说出来,我就已经深信不疑了。”她的脸沐浴在霞光中,一张一合的嘴唇是晨间最鲜艳的花瓣。
山风拂动绿叶,发出簌簌沙沙的低吟声。
李慎看着她,眼神渐渐迷蒙,神志也开始朦胧。他感到一阵眩晕,天旋地转中,云端和草地连成一片,包裹着他们,迷幻而不真实,天地间只余下他们二人。
“看前面,别看我。”她淡声提醒。
李慎却抬起双手,捧着她的脸转了过来。
萧童看着他的脸就这么推近,额上落下轻如羽毛的柔软触感。
“以后每次看到日升,都会想起我,对吗?”
她在他清澈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脸。
“嗯,每天都会想郎君一次,除非太阳不再升起。”
原来他是邀她来看日升,不是说木头嘛,倒是挺会的。萧童暗想。
她生来少有取悦别人的时候,不懂当一个人挖空心思取悦另一个人时,完全可以无师自通。
——
清晨,裴府一小院,树荫下坐着一男一女,妻子边烹茶边和丈夫闲谈。
“大哥大嫂不嫌热么?”裴放跨过院门。
裴大郎笑道:“谁说只能冬雪煮茗?夏日烹茶也是乐趣。”
裴放上前作揖,“那我也讨一杯吃。”
“坐,”其兄指指小榻,“怎么想起到我这儿?”
义阳公主笑,“郎君说的什么话,十三郎没事就不能来看你?”
“就是,还是嫂嫂通情达理。”裴放端起茶碗。
三人皆饮下茶汤。
“好茶。”
“那就再来一盏。”
裴放看向大哥,“父亲叫大哥去书房。”
“不早说!”裴大郎放下茶碗,匆匆而去。
裴放回过头,骤然沉默的氛围让他浑身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大嫂。”
义阳没看他,边舀茶边说:“十三郎有话?”
“什么都瞒不过大嫂。”
“说吧。”义阳放下长勺。
裴放低着头,一副难言之相。
义阳公主柔柔笑着,温和道:“是兰陵县主?”
他抬头,“大嫂怎么知道?”
“你最近一门心思扑在她身上,祖母和母亲为此很是烦忧。”
“我知道,”他皱着眉,“大嫂能帮我劝劝他们吗?他们最听你话了。”
义阳面露无奈,“若是旁事,我尚能一劝,可你的婚事,大人在上,我怎能置喙?再说,就算大人点头,萧家可不一定愿意,他家不是已经看中了卢四郎?”
“黄了,”裴放眼放光彩,“本来萧夫人和卢夫人约好办集会,又不办了,县主也出京避暑了,婚事定然黄了。”
义阳笑,“你消息倒灵通,难怪满脸喜色。”
裴放却长叹一声,“何来之喜?”
“怎么了?”
“大嫂,你是真不知情还是不愿和我透露?”
义阳摸不着头绪,疑道:“十三郎此话何意?”
裴放察其言色,语气幽幽:“兰陵县主快成大嫂之嫂了。”
难以置信的表情一划而过,她从容地喝了口茶,“怎么可能?”
“大嫂不信,就去问永王。”裴放起身。
“你从何处听来风言风语?”
“我亲眼所见。”
义阳公主捏紧茶碗,难怪兄长对太后说没看中周家娘子,难道根源在这儿?
第26章 查案
萧童和李慎相携出山。
远处飘来嘹亮调子,一长溜灰扑扑的点沿着山路移动。
萧童望过去,“这些人是樵夫吗?”
“应该是,那儿征用了不少民夫。”李慎指着山脚下的别业。
萧童认出是那天路过的宅子,她盯着一会儿,惑道:“好生奇怪。”
“何处奇怪?”
“崭新的宅子为何要大修?”
这一带都是高官显贵的别业,李慎不由叹道:“或许是内部整修吧。京郊伐木取材太过,以致连年山洪,朝廷禁得了民,却禁不了官。”
萧童笑道:“郎君若外放州县,必是造福一方的好官。”
李慎摇摇头,“三代以降,除越王叔,并无皇子外放,我是没这机会了。”
“郎君想出京吗?”
“没细想过。你呢?想留在京城吗?”他问这话时没看她。
“留在京城?那多没趣啊。要不是郎君陪我顽,我早就回幽州了。”
“幽州有京城好玩吗?”
“可幽州是我家呀,在京城总觉得是来做客,想到若要长久留在这儿,便难受得很。”
李慎被她说得心里发紧,面上并不显。
她似有察觉,笑道:“郎君陪我去个好玩的地方吧。”
——
西市中午开市,然因暑气蒸蒸,街坊里没有多少人。
金铺里走出一个小个子男人,年纪不大,怀中揣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他刚走没几步,一个老丈就被人撞倒在他面前,行凶者飞快跑开,留下老者痛叫詈骂。
“老丈没事吧?”小个子男人上前,伸着脖子探问。
对方捂着折了的腿叫道:“你说有没有事!”
男人撇撇嘴要离去,又被叫住。
“哎哎,别走。”
“怎么了?”
“请郎君背我一趟,老朽有重谢。”
“我有事。”小个子男人想也不想地拒绝。
对方颤颤巍巍地从袖中掏出一卷布条,“那能否帮老朽把这个送去靖安堂?”
“我真有事。”男人抬脚要走,被一道金色晃了眼。
老丈揭开布条,露出里面包裹的五块金,恳切道:“家小儿急症,医工说,唯靖安堂的千年老参能救,求郎君勿推辞,替老朽购药后送去永平坊南曲从西第一家,救小儿一命。医工还在家中等着。”
男人挠挠头,一副纠结之态,似乎不相信,“你不怕我拿着它们跑了?”
老丈立刻收回金子,戒备地打量他。
路边冒出一个看热闹的少年,穿得破破烂烂,摸着鼻子道:“老丈,我帮你送吧。”
“你?”老丈一脸狐疑,显然更不信任此人。
小个子男人叹了口气,假意勉强道:“还是我做回好人吧,反正也顺路,给我吧。”
老丈把布包递给他,那人顺势往怀里一揣,胸前更加鼓作一团。
少年指着他大笑,“哈哈哈哈,怀胎几月啊?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揣着宝贝?靖安堂附近到处是胡儿贼匪,可得小心喽!”
他见男人错愕,招招手,“给我,我教你怎么装。”
男人不理他,他更来劲了,“你不信?好,到时候被偷了别哭爹喊娘。”
老丈不放心道:“要不你还是给我吧,我让小乞儿背我去。”
西市附近确实不少贼人,男人犹豫了一下,掏出包裹。
少年撩开外衣,露出密布补丁的袴,接过包裹往袴里一塞,放下衣角,果然一点看不出来。他手一摊,得意道:“怎么样?”
“快还给我。”男人边说边撩衫。
少年“嘁”了一声,掏出包裹塞进他袴中。
男人整理好衣服匆匆离去,出了西市才躲进暗处,拉开袴子掏出布包,不怀好意的笑容僵在脸上。
里面哪有什么金子?只有一团枯草,似在嘲笑他。
安静的小巷里,一老一少蹲在地上清点猎物,声音难掩笑意。
正是方才倒地的老丈和看热闹的乞儿,演完戏分赃呢。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这蠢驴怎么带着这么多金子,居然还看得上我们的五块金!”
“哟,今日收获颇丰啊。”一道甜美女声在头顶上方响起。
二人抬起头。
“县主!”乞儿跳了起来。
萧童抱臂冷笑,“你的骗术一贯拙劣,此人也太蠢了,竟被你骗到。”
“寻常人哪能和县主比?骗县主骗不着,骗这些蠢货足够了。”
这样无关紧要的恭维话听得再多也受用,萧童背过身去。
乞儿会意,收起金块,让老丈带离。
他搓搓手,走到萧童身侧,“县主找我有什么吩咐?”
“白鱼,你又不缺钱,怎么总这般邋遢。”她捂住口鼻,嫌弃地退后一步。
乞儿闻了闻自己,“还好啊。”
“罢了,”萧童没好气地瞪他,“两年不见,你长高不少。”
白鱼挺直腰背,用视线比划了一下,“嗯,比县主高了。”
萧童挥掌,做出要甩针的架势。
“县主饶命!”白鱼噗通跪倒在她脚边,拽着她裙摆,仰脸笑着望她。
“哼,算你识相。”
白鱼利索地起身,“县主,你什么时候回幽州?能不能带我去见晁将军?”
“你见他做甚?”萧童睨他。
“当年他救了我,没多久就消失了,他不在,西市这帮胡儿总是欺负我。”
“你也没少欺负别人吧。”
“什么叫欺负?我那是还击!”
“少贫嘴,今日有事问你。”
白鱼凑过去,“什么事?”
“史夫人身边有个叫绿瑶的,你可知道?”
“知道,不就是县主送给夫人的胡姬吗?那姐姐可美了!当然了,不及县主万分之一。”
“少来,她何时失踪的?”
“失踪?哦,上次去夫人那儿好像是没看到她。”
萧童眼刀飞过去,“再装?你消息灵通,怎么会不知道?”
白鱼嬉皮笑脸,“那个叫绿瑶的,应是七日前失踪的,她出门给夫人买头油,就再也没回去。”
“哪家头油?”
“还能是哪家,肯定是霍家呀,夫人只用霍家头油。”
“霍家?西市最里面那个霍家?”
“是啊。”
“最近是不是很多女奴失踪?”
白鱼点点头,换了神色,悄声道:“撞了鬼了,竟然在聚团眼皮子下拐人。”
“你们就没人发现一点踪迹?”
“京城别的地方我不知道,这个月,光西市里就没了五六个,都是大白天神不知鬼不觉地没了。”
“在外面失踪的还是在住处?”
“全是出门后不见了,”白鱼指着巷子外,“县主看,现在,街上除了前呼后拥的贵人,哪有什么女的?都不敢出来了。其实寻常女子不必害怕,失踪的都是美人。”
“美人?她们最后出现在哪里?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白鱼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点,说了半天,口干舌燥。
“县主问这些做什么?”
萧童眼一横,“你还想打听本县主的事?”
“不敢不敢。”对方连连摆手。
她变出个金锭,“滚吧。”
白鱼喜不自胜,“谢县主赏,小人走啦!”
待其蹦蹦跳跳地出了巷口,萧童朗声道:“他说的,郎君都记下了吗?”
李慎从小巷岔口缓步而出。
“你要查失踪案?”
萧童抱臂看向他,“郎君也知道这起案子?”
“苏朗找过我,王府放良的一个乐伎失踪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日苏朗去祆祠找史夫人帮忙,被我遇到了。”
“夫人怎么说?”
萧童翻了个白眼,“她当然不会掺和。绿瑶没了,若非我问起,她都没打算说。”
“你要自己查?”
“我就是想找回绿瑶,她是我救来的,我倒要看看,是谁敢掳走她!”
李慎笑了笑,又正色道:“这个叫白鱼的少年是什么人?看起来与你十分相熟。”
“他是米剌儿与舞姬所生,私逃出府,被史夫人收养。老婆子就爱收养这类小孩,为其所用。”
“原来如此。”
二人边走边说,出了巷子,汇入人流中,最终在街道尽头停下。
萧童看着面前的霍家铺子,“这就是绿瑶走失之地。”
“对面是口马行?”李慎背对着她。
她转过来,从上到下打量一番,的确是贩卖牲畜和奴婢之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闭上眼睛,脑中浮出西市的地形,拉着李慎跑进巷道,穿到口马行另一面,停了一会儿,再次进入一条巷子,七转八绕间,李慎头都要晕了,她却愈发精神。
“郎君,方才白鱼说的你还记得吗?”
李慎稍稍平复呼吸,“记得,他说本月在西市消失的女子,最后出现的地方是霍、黄、覃、吴这几家铺子——”他神色一变,“这些铺子都在附近。”
“没错,”萧童看着人来人往的口马行,“而且都围绕着这家店。”
“这里何人经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