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这么早就送来了?还以为要许久呢,我这才睡了一会儿……”
那人笑道:“遇到帮手了,事情比想象的容易……”
褚瑶感觉得到那妇人在打量自己:“不晓得你家主子怎么想的,我这楼里什么样的姑娘没有?犯得着去外面现绑一个么?”
那人道:“这位小娘子可非比寻常,要紧得很,你千万将人看住了,若弄丢了,你这条命也别想要了。”
那妇人似是有些胆怯:“怎么?难道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娘子?可别连累了我这花楼……”
“放心,只在你这里放一个晚上,明早儿天不亮就弄走,日后不管何人问起,只咬死了说没见过她,不会有什么事的。”
“那好吧……”那妇人显然有些惶恐,但人已经送到了,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
“把人看紧了,晚上之前找人给她洗漱干净,等贵客来了,将人引到房里便是了,”那人想了想,又嘱咐道,“记住,不能让任何人带走她,就算是贵客也不行!”
“我知道了……”那妇人喃喃道,“祖宗哎,早知道便不接这烫手山芋了……”
褚瑶从他们的对话中大抵知道了自己现在身处一座花楼,他们似乎不会伤及她的性命,但是他们口中的“贵客”是谁?是那位“贵客”命人将她绑来的么?
应该不是。
因为那男人说,就算是“贵客”也不能带走她。
所以到底是谁费这么大的力气把她绑来?
是要用她来讨好那位贵客么?
他们谈完之后,那男人便先一步离开了。
那妇人坐在床边将她有看了一会儿,甚至伸手拍了拍她的脸,大抵是想试探试探她有没有醒来,随即叫人进来燃了一种叫“忘忧”的熏香便离开了。
褚瑶没听过这种香,但也能料想到是一种叫人闻着便昏沉的迷香。
褚那妇人安排了两个人守着门口,二人在外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外面偶尔传来女子的声音,但不多,想必都在歇息。
褚瑶被反手绑着,对方打了死结,她挣挣不开,可又不想坐以待毙,便只能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试图松动身上的绳子。她不敢动作太大,怕被外面的人听到,直至手腕脚腕被粗粝的绳索磨破了皮肉,身上也出了一层汗,她终于挣脱了手中的绳索,随即坐起身来眼上的黑布扯下来,吐掉嘴里的布,再将脚上的绳子拆掉……
环视四周,屋内一张圆形的如意桌上,熏炉里冒出丝丝缕缕的烟雾。这些烟雾叫她身上软绵无力,她脱身下床的第一件事,便是撑着身子走到桌前,摁灭了这熏香。
小心翼翼挪着步子来到窗边,一点一点推开窗户,往下瞧了一眼:是二楼,不算高,跳下去应该也不会受伤。
她搬来桌内唯一一张矮凳,踩着攀上了窗户,一咬牙便跳了下去。
脚腕登时传来一阵剧痛,想来是崴到了,她硬是一声不吭,拖着步子一步一挪往后院门口走去……
眼看那木门就在眼前,只差两步便能到达,可这里的人还是发现了她,将她带回了楼上。
看守她的那两个人挨了那妇人的两个耳光,那妇人一脸被吵醒后的烦躁,用染着凤仙花汁的长指甲挑起褚瑶的脸,不悦道:“你以为你能跑得了?”
事已至此,褚瑶也别无他法,只得搬出了裴湛,小声与她说:“我是东宫的人,你最好放了我,否则太子殿下迟早查到你这里来……”
对方听到这话,显然吓住了。
她猜想这位小娘子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万没想到竟是东宫太子的人。
“你、你真的……”
褚瑶进一步劝说道:“我知道绑我的人不是你,你若现在放了我,我保证不会追究你……”
“你若真的是东宫的人,”那妇人目光流转,在心中计较了好一会儿利害得失,终于下了决定,“那我更不能放你走了!”
褚瑶急了:“你就不怕……”
“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妇人言语中充满了后悔,但事已至此已经没了回头路,“我若放走了你,今日我便小命不保。若不放你,我兴许还能有活路。你莫要怪我,我也只是旁人的棋子罢了……”
那妇人倒也没再继续为难她,只是叫人多加了些熏香,中午还叫人端来饭菜喂她。
只是褚瑶被那熏香熏得头晕恶心,根本吃不下东西,对方强行喂了她几口汤,也被她全部吐出来了。
下午搬来了一个浴桶,楼里的两个姑娘将她按到水里洗了一通,末了给她换了一身轻薄的衣服,将她扶回床上,端来一碗药让她服下。
想到晚上即将受到的屈辱,褚瑶紧闭着嘴巴不肯喝。
她倒是要看看,那个“贵客”到底是谁?
“娘子将这个喝了罢?”其中一位姑娘劝她,“这是让人昏睡的药,你睡着了就没那么难受了。”
那姑娘满眼同情看着褚瑶,想到自己被送进这里的第一日,也是被人强行灌了药,醒来之后一切都不可挽回。
褚瑶不肯喝,她们两个便硬灌了下去,守着褚瑶直到她昏昏沉沉地睡去,才叹息着离开。
*
日落花梢,金乌将坠,暖香楼才一开门,便迎来了许多熟客。
楼里的姑娘们凭栏卖笑,各自招揽着生意。
今日楼里来了一位眼生的公子,衣着银鼠色勾曲纹圆领长袍,腰间缀着数枚玉璧,优雅中敛藏着尊贵,更难得生了一副好样貌,那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眸,随意一瞥,便生出几分魅惑之意。
他一进来,便引的楼里的姑娘频频示好,可惜他左右逢源调戏了几位姑娘后,便砸了重金点名要了楼里的行首,丢下姑娘们径直去雅间里听喝酒曲儿了。
“主子怎的亲自过来了?万一日后太子殿下查到这里来,岂不是对主子不利?”今日负责绑送褚瑶的那人,正是当今三皇子裴易手底下的。
“我不来,他早晚也能查到我身上。”裴易满不在意,“都安排好了?”
那人道:“是,信笺早半个时辰前就送去陆府了,这会儿想来陆二郎已经快到了……”
裴易慵懒地靠在罗汉床上,听着曼妙的琴音,悠悠道:“那可有热闹看了。”
把褚瑶送给陆二郎,是二皇兄拉拢陆家的第一步。
其实凭陆家在朝中的那点儿势力,本不值得他门如此费心讨好,可陆家与旁家的不同之处,在于陆家有一位和当今太子殿下长得十分相似的陆少淮。
如今陆少淮虽自毁了容貌,但那张脸未必不可修复。
倘若在修复之余,再用些手段,把那张与太子七分相似的脸变成十分,日后偷梁换柱……
简直妙哉!
“瞧,他来了。”裴易所在的雅间,开了一个窗格子,正好能瞧见有人引着陆少淮,往褚瑶所在的那个房间走去。
他身形修长,许是因为做过三年太子替身的缘故,连走路的姿态都十分肖似裴湛。
也难怪二皇兄将主意打到他的身上,父皇虽一直暗中扶持二皇兄,但实际上却从未有过废储的心思,二皇兄只是父皇压制太子势力的一枚棋子罢了,既是棋子,便总有被弃用的那一日。
二皇兄前几次刺杀太子引起了父皇的不满,暗中给了他几次教训,撤了他不少实权,既然除掉太子无望,何不如换一个傀儡掌控在自己手中……
先前他就提醒过裴湛,二皇兄生了拉拢陆家的心思,可惜他这位太子皇兄太过自负,甚至不肯耐下心来听他把话说完,才让他们有了可乘之机。
今日结果如何,陆二郎究竟会站在哪一边,就看他今晚能不能把持的住了?
第31章 赴约 (加更)
陆少淮在今天下午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
据门房说, 送信那人说此信十分重要,须得立即送到陆二郎手中,为此还给了门房二两银子。
门房拿着钱和信找到他, 他拆开信, 见信上只写着寥寥几字:暖香楼,故人相邀, 盼君独来。
落款只一个“瑶”字。
他见那字,自然第一个便想到了褚瑶。
可是褚瑶不是在东宫照顾小皇孙么?怎么会邀请他去暖香楼, 那可是京城里一座有名的青楼。
他心中猜测信上内容大抵是假的,许是有人以褚瑶的名义约他相见的。他不知对方的目的, 自然不能轻易前去。
恰好此时四妹陆明芙自宫中回来了。
三妹陆明姝被送去通州的皇家寺庙这件事, 并未影响到陆明芙, 她依旧在宫中与惠仁公主做伴读, 对宫里的事情也多少知道一些。
他便随口问了一句:“明芙,你可知褚娘子今日还在宫中么?”
陆明芙也正要说这件事:“二哥, 我听宫里人说, 今早褚娘子出宫去道观为小皇孙殿下求平安符,至今未归,听闻皇后娘娘派了许多人出去寻找呢……”
陆少淮一惊:“她出事了?”
“谁知道呢?今日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 说什么的都有, 也有人说, 褚娘子她本来就不想留在宫里,说不定是趁此机会自个儿逃了……“”
一股不安涌上了心头, 陆少淮回想那封信的内容, 决定亲自去暖香楼走一趟。
他本想多带些人去, 但是想想还是不能,若褚瑶真的是自个儿逃出来的, 他带那么多人显然容易引人注目。若褚瑶是遇到了歹人身处危险之中,对方在信中点明要他一人独往,若他带人过去,反而对她不利。
思及这两种情况,他便只带了一名会武艺的小厮,与他一起骑马前往暖香楼。
果然在暖香楼门前,有人凭他脸上的面具认出了他,随即便有姑娘涌过来将他身旁的小厮拉到另一边去,只有一位姑娘引着他上楼:“郎君请随奴家来……”
他环顾四周,暖香楼内粉香酒熏,迎来送往好不热闹,未曾发现有什么异样。
行至二楼,姑娘引着他去了最内侧的一个房间,将房门微微推开一条缝隙后,便含笑站在一旁,等他入内。
他心中划过一丝不详的预感,直觉告诉他,褚瑶不是自愿出现在这里的。
推开房门,他走进了熏香浓郁的房间内,一眼便瞧见了那绣着灼灼海棠青纱帷幔里,褚瑶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绸衾覆着她单薄的身子,而她双目紧闭,面色清然,落在绸衾上的手腕上,赫然有着被绳索勒伤的红痕……
房门被人从外面阖上,惊得他心头都停跳了一瞬。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眼下这般情况他不知是该上前,还是转身逃离此处?
这件事情太过诡异,为何她以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像是是礼物一般被呈现于他的面前?
这对他和她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房间中的熏香让他微微有些不适,他猜想那熏香有问题,便湮灭了那香,顺便打开窗牖透气。眸光再一次瞥见看着她手腕上的伤痕,他最终还是决定,上前去看看她。
“褚娘子,褚娘子……”他低声唤了两句,她却无一点回应。
“阿瑶,阿瑶……”他试了试她的鼻息和脉搏,俱是安稳,想来是有人用了些药让她一直昏睡。
这里不宜久待,纵使她听不见,他还是与她低语一句:“阿瑶,冒犯了。”
他连同被子一起将她抱起,起身往外走去。
打开房门,却被暖香楼的小厮拦住:“客官,这便要走了么?可这姑娘是我们楼里的,须得留下。”
褚瑶怎么可能是这楼里的姑娘?
陆少淮按捺着脾气不与他们发火:“需要多少钱?我叫人回府去取!”
“这可不是钱的问题?”那小厮摇头晃脑道,“反正客官留在这里享受可以,就是不能把姑娘带走。”
他抱着褚瑶不好与他们冲突,偌大的暖香楼他只带了一名小厮来,恐怕也硬闯不出去。况且,暗处不晓得还有没有其他人盯着他,陆少淮僵持片刻,只得抱着褚瑶折返回去。
他将她小心翼翼放回床上,她依然安静地睡着,在有几分幽暗的烛光下,长睫如羽映出眼下一片柔和的阴影,脸色白皙脆弱,呼吸清浅,掩在绸衾的身子微微起伏……
他不敢多看,忙转开了视线,起身离开了床边,去窗边站着。
心中明知这是非之地不能久待,更不能与她独处一室,可却不忍抛下她离开,留她一人孤零零的躺在这里。
这种风尘之处,万一他离开之后,有醉酒的客人闯入怎么办?万一那幕后布局之人,要伤害她怎么办?
他用这样的理由劝说自己留在这里守着她,只是守着她而已,绝对不会做任何事情亵渎了她。
他并不知褚瑶在昏沉之间,也有一些意识,能模糊感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一会儿是“褚娘子”,一会儿是“阿瑶”……
那清朗温润的声音让她觉得十分熟悉,可大脑起起伏伏闪烁着光怪陆离的画面,她一时想不起那声音的主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