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的智谋,原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
陆少淮不敢有所隐瞒,将先前的顾虑抛之脑后:“臣不敢隐瞒,臣三日之前,在暖香楼见过褚娘子。”
他将那封信拿给裴湛看,又与他说了那晚在暖香楼所见的情形:“有人将我带到楼上,我在那里见到了阿瑶,她、她……”
“她如何?”
“她在昏睡……”
胸前的衣襟旋即被他扯了起来:“你对她做什么了?”
陆少淮便是知道他会多想,先前才有顾虑:“殿下放心,臣什么也没错。”
他却不信,喉腔划出声声质疑:“你不是喜欢阿瑶么?当真忍得住什么都不做?”
陆少淮闻言也有几分恼怒,正凛说道:“就是因为臣喜欢她,所以才不可能在那种地方,在她昏睡不觉的情况下,对她做任何逾越之事!更何况臣知道,阿瑶是殿下的人,臣一旦碰了她便是对殿下不忠,陆家便有可能因此万劫不复,殿下觉得臣会为了一己私欲而置整个陆家于不顾吗?”
这话倒是听着可信,上次陆明姝一事,他也是为了陆家,用他对褚瑶的心意与他做了交易。
裴湛松开他的衣襟,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想利用阿瑶来讨好你,你一旦碰了阿瑶,他们便会站出来逼你与孤决裂……”
陆少淮亦是想到这一层,却是不知幕后者究竟是谁:“殿下知道是何人绑了阿瑶?”
“先前只是怀疑,今晚见到你才算确认。”
“是何人?”
“你以后会见到的……”
“殿下的意思是说,他们还会来找臣?”陆少淮心中萌出希望,“那阿瑶……”那他是不是还会有机会见到褚瑶?
“你没有碰阿瑶,同样的计策他们恐怕不会用第二次……”对方用褚瑶来试探陆少淮的态度,这一计没成,褚瑶在他们手中怕是危险了。
“你继续找阿瑶,声势闹得越大越好,”裴湛扯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递给他,“一旦有阿瑶的消息,你立即叫人拿着玉佩找孤……”
*
他让陆少淮继续查找褚瑶的下落,而他回到宫中之后,却再未过问过此事。
他离京这几日积攒了不少的公务要处理,从陆少淮那里回来之后,便一头扎进了繁忙的公务之中,时常忙到夜深才回东宫。
小宫女阿圆虽然与褚瑶相处的日子并不算长,却也一直惦念着她的安危。她以为是太子殿下太忙了所以一时忘记了找褚瑶的事情,于是大着胆子提醒了他:“殿下,褚娘子什么时候回来啊?”
却没想到素日里鲜少对宫人疾言厉色的太子殿下,却第一次冲她发火:“你提她作甚?小皇孙如今由母后亲自照料,她回来与不回来又有什么区别?”
阿圆吓得差点哭了:“奴婢、奴婢只是担心褚娘子的安危……”
太子殿下寒冽地瞪她一眼:“日后不许在孤的面前提她!”
阿圆伏身说“是”,瑟瑟地退下了。
宫里对于褚瑶的失踪,本就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她确实被人掳走了,兴许已经遭遇了不测。一种则是说她自己藏起来了,不想被人找到而已。
如今太子殿下的态度让宫里人更加倾向于第二种可能,褚瑶她是不想再没名没分的待在东宫里了,所以自个儿逃走了。
既然连太子殿下都不想找她了,永和宫的人自然也不再寻找了,皇后娘娘甚至向朝中诸多大臣家中要了许多闺中女子画像,打算郑重挑选太子妃了。
听闻太子殿下也看过几幅画像,似乎对安乐候的幺女和永安伯爵府家的嫡女青睐有加。
没过几日,永安伯爵府的嫡女便被皇后娘娘召进宫里说话,临走时还得了不少赏赐。
褚瑶失踪的半个月后,宫中已经鲜少谈论她了,大家有了更为感兴趣的话头,猜测着太子殿下究竟会选安乐候的女儿做太子妃,还是选永安伯爵府的嫡女?
陆少淮一直没有放弃对褚瑶的找寻,为此不惜花费了许多的银钱,多到陆府账上的银钱已经所剩无多,父亲气得拿着账本质问他,究竟把钱都用到了何处?
他不能说,只能撒谎先瞒着父亲,说日后一定会补上。
在寻找褚瑶的这些时日,他偶然查到了一条线索。
他去暖香楼的那一晚,有人看到当今三皇子裴易也去了那里。
直觉告诉他,这一定不是巧合。
裴易是二皇子那一派的,二皇子裴瑞向来以温润仁厚示人,且颇具才情,时常举办诗会酒宴,招揽了不少文人学士,在朝野中亦有颇高的威望。
他与太子分庭抗争由来已久,三皇子裴易便是他最为得力的助手。
陆少淮忽然就明白了那晚裴湛为什么要说,他们是利用褚瑶来讨好他,逼他与太子决裂。
是二皇子!
二皇子想要拉拢他,知晓他喜欢褚瑶,所以特意绑了褚瑶送到他的面前。
是了,一定是这样!
他如拨云雾,终于看透了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在褚瑶消失的第二十天,陆少淮终于又收到了与上次一样的信笺。
信上的内容与上次一般无二,只是将地点换成了郊外的一座山庄。
栖霞山庄,故人相邀,盼君独来。
这次没有落款,可是陆少淮确认,褚瑶一定就在那里。
他立即掏出先前裴湛给他的玉佩,欲叫贴身小厮拿着玉佩去找裴湛。
因着动作太过着急,那玉佩不小心从手上脱落,摔到地上登时碎做两瓣……
陆少淮盯着那两半玉佩,忽然就犹豫了。
第33章 恍惚
一场雨下了两日才停, 草木微弱,乱云纷缊,寒意愈发浓重。
褚瑶整个人缩在温暖的大氅里, 窝坐在院子, 坐井观天一般无聊地看着小院里的风景。
大氅是昨日送来的,月白色的素面鹤氅, 用的上好的水貂毛缝制而成,虽旧了些, 却轻柔保暖,披在身上, 像是披着一张柔暖的被子。
她被人软禁在这不知名的院子里已经二十日, 一开始日子并不好过, 每日一碗清粥果腹, 后来连粥也断了,饿了她两日, 才重新送饭过来。
后来饭菜逐渐好了些, 却仍是一日一餐,想来是故意饿着她,叫她没有力气逃跑。
除了饭菜上的短缺, 其余倒是都还好, 尤其是近些时日, 不仅送来了两套换洗的衣服,昨日又送了大氅过来。
她能察觉的到对方态度的变化。
大抵一开始是想让她自生自灭的, 不知为何又留她一命, 如今又是送衣服又是送大氅的, 好像在掩饰他们从未苛待她一样。
期间她也试图逃跑过几次,每次翻墙爬过小院后, 却被人用剑指着逼了回来。
他们不伤害她,也不许她逃离。
如此便惶恐地留在了这个小院子里,回想自己进京不过三个月,却遭遇了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她开始后悔,她不应该来京城的,她心思浅薄,识不透人性,总有许多看不见的深坑让她跳……
*
天际缓缓变暗,晚霞光无声蔓延开来,落在这座栖霞山庄上。庄中林木杂乱而茂盛,偶然有一两声鸟雀鸣啼穿透暮霭,在空中萦绕。
山庄已经许久没有客人来拜访了,前些日子送来一位小娘子,关在庄子最北边的一座小院落里,一日一顿饭菜吊着,不知主子留着她想做什么用?
今日山庄终于又迎来一位新客,华盖轻车在山庄大门前缓缓而停,一位身穿月白色锦袍的年轻公子自马车而下,举手投足间流淌着矜贵淡漠的气息,更叫人惊讶的是他面上覆着的玉制面具,将一张俊雅的面目遮去一半。面具下那双眸子看过来时,带着说不出的冷意……
山庄早有人等待,瞧见他的面具便将他认了出来,但谨慎起见,还是与他确认道:“敢问郎君是凭何而来?”
对方将那封邀他独来的信笺拿了出来,那人看过之后,才算放心,躬身将他迎进去,请进山庄的厅堂中。
厅堂中有备好的茶水,那人替他斟了一杯,茶汤橙红,晶莹清澈,闻着像是金瓜贡沱茶,却又不够正宗,想来是在茶汤中掺了其他东西。
他瞥了一眼,没有要喝的意思。
那人却是将茶递到了他的面前:“陆郎君,喝完这杯茶,在下带郎君去见那位故人。”
看来不喝这茶,就不能见到褚瑶了。
他打量着眼前这盏茶,辨不出这里面究竟掺了什么东西,是毒药,还是其他……
须臾的思索后,他接过茶,一饮而下。
对方看着他将满满一盏茶喝得干干净净,收回茶盏后,这才愿意带他去见褚瑶。
自厅堂出去便是偌大的后院,那人带着他,自假山石景、碧潭长廊穿过,似有意带他浏览山庄风光,又似乎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直至绕着大半个山庄走了约莫两刻钟,他忽觉自己心跳在逐渐加快,身体升腾一股莫名异样的感觉,呼吸不免也跟着急促几分。
那人若有似无往他这便瞥了一眼,随即引着他沿着游廊拐入一个海棠门,又经过一个凉亭之后,来到一处落了铜锁的院门前。
“郎君要见的人,就在这里。”那人自腰间取出钥匙开锁,推开了木门。
不算大的院落一眼便能望到头,入目的蓁莽荒凉中,一眼便瞧见了窝坐在屋檐下,裹着白色大氅的褚瑶。
那张莹白的小脸藏在白色的绒毛里,只露出一双放空的、游离的眼睛,听到开门的声音后,缓缓望了过来。
见是他来,似还难以置信,怔怔将他望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陆郎君……”
他踩着满地的荒芜大步走向她,她自石阶走下,未行两步,便被他一把揽住,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他狠狠地吁出口气,嗓音沙哑:“我终于找到你了……”
褚瑶在他怀中,眼泪簌簌而下:“你终于找到我了……”
泪眼朦胧中依稀瞧见门口那人欲关上院门,褚瑶忙从他的怀里挣出来,惊惶地扯着陆少淮的衣袖:“他要关门!”
她不想再继续被关在这里了,更不想陆少淮和她一起被关在这里。
“别怕。”他牵过她的手,带着她往门口走去。
“我要带她离开这里。”他对门口那人说。
褚瑶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她不确定对方会不会放他们离开,毕竟上次在暖香楼,对方曾经诓骗过他们一次。
“好,”对方竟痛快地答应下来,“在下送陆郎君与褚娘子出去。”
真的放他们走?
褚瑶讶异之余,便被陆少淮牵着大步往外走去。
他掌心滚烫,呼吸也颇有几分粗重,步子却不见放缓,愈走愈急,褚瑶这些日子被他们故意饿得身体虚弱,并无多少力气,几步之后便有些跟不上,脚底蓦的踩上一块凸起的石头,身子一歪便摔倒了。
“我没事。”她借着他手上的力气迅速站了起来,不想因为自己耽搁了出去的步伐,她也想快点离开这里,越快越好,免得对方又反悔了。
身体蓦的腾空,他竟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继续往前走去。
褚瑶登时烧红了脸,又觉得让对方受累,十分愧疚,于是小声道:“陆郎君,我可以自己走的……”
他却将她又抱紧了几分,并不言语,径直往前走去。
身体里的那股异样感觉在将她抱在怀中时便愈发明显,只是拥抱似乎还远远不够,恨不能将她身上那厚重的大氅扔掉,与她紧紧相贴,才能缓解他的燥热……
他此时才算明白,两刻钟前在厅堂喝的那盏茶中,里面掺的究竟是什么。
来时绕了两刻钟的路,走时却是不到一刻钟便出去了。
对方将他和褚瑶送至山庄门口,目送他们上了马车,脸上分明流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来。
马车在驶离山庄些许距离后,褚瑶战战兢兢地揭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追上来后,才终于吐出一口长长的起来。
劫后余生莫过于此。
她看向陆少淮,自两人坐上马车后,他便一言不发地坐在另一边,侧着身子并不看她。
有些奇怪。
好似在生她的气一般。
褚瑶心中有些不安,她想起那晚在暖香楼,有人曾向他讨要十万两银子做赎金,而今日他顺利地将她带走,莫不是真的给了他们十万两银子。
“陆郎君,那十万两银子,你给他们了?”若真是如此,这般庞大的数目,她怕是一辈子也还不上了。
对方听罢,几息之后才道:“没有。”
没有就好。
她松了一口气,可随即又疑惑起来。
既然不是用银两赎的她,那是用了什么方法?
“陆郎君,他们可是用别的法子为难你了?”她忐忑不安地问道。
“没有。”这一次,他倒是回答的很快。
褚瑶心里却是更迷惑了。
这件事情自始至终都让她如置云雾里,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人绑架,也想不清楚他们为何要在暖香楼把她送给陆少淮,更不明白为何陆少淮会牵连到这件事情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