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太子殿下和戴面具的男人唤做“阿瑶”的女人,就是小皇孙的亲生母亲吧?
看来太子殿下似乎对她很是喜欢呢,方才在后厨,那些刻意压低的声音和暧昧的响动,以及太子殿下抱她出来时,她脸颊上的红色印记和嘴唇上被人咬破的痕迹,都在昭示着他们在后厨做了什么……
宋时微并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虽然年纪小,可因自幼流落在外的经历,让她比同龄的女孩子要成熟许多。
只是她生就一副乖巧精致的脸庞,又习惯以天真稚嫩做掩饰,旁人都以为她单纯至极,对她自然少了防备。
太子殿下想来也是这样看她的吧,所以才会故意带她来这里,叫她看到他与别的女人亲昵,让她知难而退。
只不过那个戴面具的郎君又是谁?
瞧着与太子殿下长得似乎极为相像,好似也喜欢那个叫褚瑶的女人。
两个有着几乎一样相貌的人去争夺一个漂亮女人,真是个有趣的事情。
宋时微有心想留在这里多看一会儿,可瞧见裴湛旁若无人般亲自喂褚瑶喝糖水时,大抵也有几分故意做给她看的意味,她觉得自己如果仍是一派平静地坐在这里,倒显得自己过于没心没肺,好似并没有将太子殿下放在眼里似的。
于是便适时做出几分落寞的模样,起身走到裴湛面前,强颜欢笑道:“殿下,时微忽然想起今晚要陪太后抄写佛经,这会儿赶回京城还来得及,请殿下容许时微先回去……”
这自然也是裴湛想看到的结果,对方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今日该瞧见的已经瞧见了,想必心中也有了选择。
“马车就在外面,回去路上小心。”他随口嘱咐了一句,便再没看她了。
宋时微坐上了回去的马车,心境与来时已经大不相同。
若说来时对这位太子殿下还抱有几分幻想,如今却是一丝也无了。
来时祖父同她说过,她会嫁给储君,幸而那时她多问了一句,一派天真的模样,问那位甚是疼爱自己的祖父:“若是我不喜欢那位太子殿下,亦或是他样貌不好,脾性也不好,那我也要嫁吗?”
祖父笑道:“我好不容易寻回你,哪里舍得我的宝贝孙女嫁给不喜欢的人。当今陛下膝下有五子,其中三子与你年龄都相配,阿爷送你去宫里,不是让他们来挑剔你,而是你去挑剔他们,你是阿爷的孙女,你有这样的资格,懂了吗?”
她懂了,却仍做出似懂非懂的模样,与祖父撒娇:“就知道祖父最疼时微啦!”
如今看来,太子殿下对她无意,二皇子殿下她虽有些看不上,但至少对方的势力并不逊色于太子多少,倒也不是不能再给他一个机会。
至于那位三皇子,宋时微早就听说过他的风流事迹,连陛下后宫的嫔妃都敢私通,她自是不会把这样的人放在眼里。
*
褚瑶虽昏厥过去,好在尚有几分意识,喂来的甜水她悉数咽下,人慢慢地也苏醒过来。
眼睛睁开后第一个看到的便是陆少淮关切的眼神,以及秋荷和知叶亦是满脸焦急,见她醒来,才放松下来。
“阿姐醒啦!”
下一瞬,揽着她的手臂倏然用力,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不许她再看陆少淮。
“虚弱城这个样子,怎么照顾自己的?”裴湛眉头蹙起,捏了捏她纤细的胳膊。
当着大家的面儿对她动手动脚,褚瑶羞愤地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才发现之前坐在那张桌子前的安康郡主不在这里了。
想来是被气走了。
褚瑶嘘叹一声,后知后觉地感到嘴巴有些痛,本能地抬手想去触碰,忽然想到方才在后厨里他不加控制的噬咬,手便僵在了空中。
不由联想到很久之前,她被陆明姝安排去冷宫与陆少淮见面的那次,隔壁的裴易与后宫妃嫔偷情时,她单单只是听了几句便臊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如今自己隔着一张门板被裴湛那样冒犯,陆少淮和知叶她们必然全部听见了,叫她以后可如何面对他们?
心中暗骂那个道貌岸然的混蛋:人前是个矜贵端方的太子,人后发起疯来全然不顾礼仪廉耻的?
褚瑶低头不语,气氛本就凝固,裴湛与陆少淮对上一眼,又起了一股肃杀之气。
知叶拖着秋荷躲进后厨,留下褚瑶一会儿脸红一会儿脸青。
裴湛捉住她的手,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这个问题,那会儿陆少淮也问过她。
下意识地要去看陆少淮,方一抬脸,立即又被裴湛捏着脸颊拧过去。
“孤问你中午想吃什么,你看他作甚?”他不悦道。
褚瑶瞪着他:霸道!无理!她看都不能看吗?
裴湛见她一直不说话,干脆将她拖走:“走,孤带你出去吃。”
褚瑶只来得及看到陆少淮站起身来时伸出的手,便被裴湛半拥半拖着出了铺子,塞进了马车里。
他带她去了绥州城内最大的酒楼,闲汉引着他们入了一件雅致的小阁子,问他们想点什么开口汤?
褚瑶听他将酒楼里所有的开口羹汤背了一遍,然而她一个感兴趣的也没有,于是茫然地看着裴湛,裴湛道:“便上你们招牌的那道瓠羹吧……”
而后又点了几盘按酒的果子,到点菜时,闲汉报上了这里的招牌菜品,洗手蟹、烤乳鸽、黄雀鲊、酥琼叶等,大都是荤菜,褚瑶越听脸色越难看,问他有什么素菜?
那闲汉道:“蒜蓉波棱、清炒山药、溜炒白萝卜、瓠瓜鸡蛋……”
褚瑶听到这便叫住了他:“我要清炒山药、溜炒白萝卜,再上两个胡饼就可以了。”
只两个素菜和饼怎么够?
“你不必替我省钱,想吃什么尽管点……”裴湛与她道。
褚瑶摇摇头,同他撒了个谎:“我不想吃荤菜,前些日子在清州连着吃了七|八日的牛羊肉,伤了肠胃,如今一点也吃不得……”
裴湛便叫那闲汉随意上几道招牌,待菜品上全之后,褚瑶果真对那些有肉的菜色不看一眼,只闷头吃了几口寡淡的清炒山药,那道溜炒白萝卜好似用少许高汤提鲜,她只吃了一口便再没伸过筷子。
后来干脆只吃胡饼,一次撕一点送入口中,吃得一脸勉强。
裴湛见她吃得不开心,自己便也提不起胃口来。
“还在生气?”
褚瑶无力地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和陆少淮……”
“我与陆郎君真的没什么,”褚瑶无奈地与他解释,“他原本今日来与我告别,说是要回京城的……”
裴湛挑了挑眉:看来陆少淮还算守信,没有将自己的心意告诉她,她尚还蒙在鼓里呢。
“那你究竟要不要和孤回京城?”那会儿在甜水铺子,他着实被陆少淮与她在一起的那一幕气坏了,现下平静下来,才能与她心平气和谈论这件事情。
褚瑶还是那个回答:“我不想回去。”
她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一句话就能让他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再起波澜:“既然那么厌恶那个地方,为什么不逃的远一点?干脆让孤找不到你……”
“想过,”她声音温软,用那双干净通透的眸子看着他,带着一股倔强,“可后来又想,我也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逃?再说我了解殿下的为人,殿下不会真的和裴易一样,不顾及我的意愿的……”
裴湛一时哑然,随即才道:“你就这么确定?孤不会强迫你回去?”
褚瑶当然确定:“之前在栖霞山庄,殿下喝了那杯有问题的茶,在那般情况下,殿下知我不愿意,便没有真的强迫我,殿下面冷心热,其实内心还是会尊重我的意愿,不是吗?”
她在恭维他,可他听着却并不高兴,偏偏对着她真诚的脸,有气也撒不出来。
烦闷地饮下一杯酒,他将酒杯重重搁在桌上:“好,孤这次不带你回去。”
褚瑶立即绽出笑来。
“孤带陆少淮回去……”
第53章 不测
裴湛并未打算今日在绥州留宿。
虽没今天能将褚瑶带回京城, 但好在也能确认她日后就在绥州,哪里也不会去。
总归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倒也还算让他安心。
他今晚还得回去陪鸣哥儿。
这一个多月以来, 鸣哥儿晚上都是与他一起睡,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小孩子晚上能醒这么多次,尤其是白日里一个不小心受了惊吓, 或是瞧见了什么没见过的新鲜光景,夜里尤为醒得频繁, 醒了还要哭,哭了便要哄, 哄也不太管用, 只能等着他哭累了, 才能接着入睡……
先前半年都是褚瑶搂着儿子睡, 他歇在偏殿,虽然褚瑶偶尔也同她提过这种事情, 但是他其实并未真的往心里去过, 总觉得孩子晚上夜醒也没什么,直到他亲身体会……
一日两日尚不觉得有什么,三日四日也能坚持, 但架不住日日如此。
这一个多月他甚至晚上从未睡过一个囫囵觉, 只能在白日中午时补一个午觉才能缓解。
原来带孩子是这般辛苦的事情。
难怪之前总见她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却也从未听她说过辛苦。
临走之前,裴湛将洪杉叫过去, 狠狠训斥了一顿, 怪他为何不早些来信禀报陆少淮的存在, 又问他这些时日,陆少淮对褚瑶可曾有过什么逾越的行为。
洪杉一脸笃定地说没有, 说两人相敬如宾,和普通朋友一般无二。
裴湛斜睨他一眼:“相敬如宾是用在夫妻之间,谁教你这么用的?”
洪杉挠挠头:“啊是吗?”
“有空多读书练字,”裴湛一想到他那一手丑得不忍直视的字,加之他这不经大脑的糟心用语,便没忍住揶揄他两句,“给狗两块骨头,写得都比你好看……”
洪杉也不恼,憨憨笑道:“属下也正打算与苏娘子多请教一些……”
裴湛见他一脸胡子拉碴的脸上荡漾着几分春意,就知他对那位苏娘子揣着别样的心思。
这家伙,自己出钱雇他保护褚瑶,他倒好,搁这儿公费找媳妇呢。
“回去照照镜子,”裴湛一脸嫌弃,“把胡子刮一刮,别吓着人家……”
洪杉摸摸自己的满是硬茬的下巴,呵呵道:“这几日一直在褚娘子的新铺子帮忙,就没顾上……”
虽然褚瑶与陆少淮之间并未做什么逾越之事,但是今日陆少淮敢向他伸手要回褚瑶,他也不可能把他继续留在褚瑶身边。
他叫上陆少淮一起回京城时,陆少淮倒也没有多说什么无畏的话,只是叮嘱了褚瑶两句,叫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裴湛冷凝着脸看着褚瑶:“孤过两日休沐,会带着鸣哥儿来看你,乖乖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褚瑶忙道:“天冷,还是莫要带着鸣哥儿出来受冻了,等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了,再带鸣哥儿出来吧。”
明年?
开春?
她倒是狠得下心这么久不见孩子。
他冷哼一声,叫上陆少淮,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马车笃笃行驶而去,裴湛靠着软垫闭目小憩,心情仍不算好。
而陆少淮心中亦是惦念着褚瑶,想着她今日在医馆说过,她不想要孩子的话,心疼她在这么冷的天儿里要受落胎之苦,自己却不能陪在她身边,甚至连正大光明地安慰都不能。
一想到这里,心里便觉揪起来似的疼。
他暗暗去看裴湛,那张与他相似的侧脸轮廓如削,冷峻至不近人情,想到今日他在后厨对褚瑶的所作所为,目光便难免沾了几分恼恨。
哪知对方忽然睁开了眼睛,他避之不及,被裴湛瞧了个正着。
气氛凝结了一会儿,裴湛似笑非笑看着他,似乎并不意外在他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先前不是一直挺能忍的么,为什么今天不忍了?”
竟敢说出让他把褚瑶还给他的话,一副不顾后果的样子,委实不像是他之前隐忍的做派。
陆少淮抬手举过额头,向他请罪:“臣今日太过冲动,请殿下恕罪!”
“是冲动,也是你的真心话吧?”裴湛冷眼看他,心中思忖着不想让他再有机会接近褚瑶的方法,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让他去外地待个三年五载,让时间消磨掉他对褚瑶的妄念。
“北疆那边的护军前些日子染病辞官了,你先前假扮孤时亦随军三年,父皇对你的能力颇为赞同,孤打算举荐你去填这个护军的位置,你意下如何?”
他蓦的说起这件事,陆少淮不由怔了一下。
虽然知道裴湛此举的用意是想将他调离京城,但“护军”这个位置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非常诱人的职位。
先前陆家虽得了个开国男的爵位,但却并未有什么实职傍身,三代之内能不能守住,都是个问题。
倘若他去北疆做护军,辛苦熬上几年,再有军功加持,陆家在京城便不会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了。
“多谢殿下提携……”只是,这样的恩惠终究是来得晚了些。
马车出了绥州城,踏上官道时,夜幕已至,景色渐渐苍茫不可见。
忽有几条滚木横在官道中间,驭车的侍卫不得不猛地勒紧缰绳,骤然让马儿停下。
车厢内的裴湛和陆少淮不妨,险些没坐稳。
“怎么回事?”裴湛问到。
随行的侍卫立即警惕起来:“情况有异,殿下莫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