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
第19章 林怀
“督主, 方才禄公公又来了, 说是给大人送贺礼来。”
卫衣方一回到西厂, 小太监就迎了上来, 指了指桌子上的东西, 大红锦绸缠着的红木匣子, 红艳艳的摆在桌子上。
打开盒子, 拿起看清里面的东西的时候,卫衣一瞬间察觉了禄公公的险恶用心,随即微蹙了蹙眉, 扔回了盒子里,嫌恶道:“拿出去,烧了。”
小太监不识字, 听了督主吩咐, 颠颠就拿出去就要烧了,陆午瞟了一眼, 三个大字, 春宫图。
心下啧啧称奇, 禄公公这厮果然是撕破脸了, 用这麽低劣的办法来羞辱督主, 大概是敌意让他忘了自己也是一个太监。
“看来是他最近日子过得太顺了, 还是给他找点事干吧。”卫衣不是吃闷亏的人,满饮了一口茶,眸光黑亮, 壮志满怀的要给禄公公找麻烦。
一般这种时候, 宁润等人对督主都是避如蛇蠍,督主一高兴大半儿没好事。
陆午对这种事熟能生巧,立刻往外走道:“督主放心,属下这就去办。”
卫衣突然叫住了他,吩咐道:“等等,不要闹得太过,这狗急跳墙就不好了,收拾起来太麻烦。
本座听说,禄公公有个干儿子在溪峡谷挖矿,派人就告诉禄公公一声,那地上山势险峻,可不能不小心啊!”
卫衣语气很温和,脸上笑眯眯的,陆午一听就明白了,督主大人这是很早就拿捏了禄公公的把柄,未雨绸缪。
“是,属下明白,请督主放心。”
洋洋自得的禄公公尚且不知,他所谓的羞辱对卫衣没有半点用处,反被对方反将一军。
卫衣低头想了想,起身就往外走,陆午跟在後面唤道:“大人,您去哪?”
“女医馆。”
陆午和宁润对视一样,陆午眨了眨眼,追了上去。
“繁缕,督主大人来了。”
繁缕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了一下,手中的笔掉在纸上,脸色微白,眸光稍凝了一瞬。
迟疑道:“啊?”
那人见繁缕不动弹,怕惹了卫大人生气,一再不耐烦地催促道:“西厂的督主大人看上你,是你的福分,别不识抬举。”
繁缕掐紧了袖子,再三咬牙沉了沉气,抿唇不语。
旁人也来叫她:“繁缕,你快去吧!”
繁缕看看立在外面的卫衣,心中也颇为忐忑不安,她从进宫就听过这人的名字,无一例外的,都与心狠手辣挂在一起。
院子里的姑娘都躲得远远的,在廊下偷偷的看着卫衣,身形挺拔,菱唇杏眼,微褐色的眸子,白净面皮。这样的面容放在哪里,都着实不算差的,可惜却是个阉人。
繁缕只好一步又一步的往前走,小心翼翼的站到了卫衣的面前,紧紧低垂着头,谨小慎微。
“奴婢见过督主。”繁缕心下揣揣,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安。
卫衣只是突然想来看一看她,前几次都没有仔细正视过她,此时站在身前,才发现是个花瓣儿样的江南小姑娘。
“不必多礼。”
繁缕不敢在他面前耍什麽小心思,相比察言观色这一套,卫衣简直就是老狐狸。
一旁的陆午看着她十分眼熟,看了好几眼才认出来,这不就是那天照顾督主一夜的医女吗,心下突然有点可怜她。
卫衣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遍,才点头道:“懂规矩就好。”
繁缕忽然杏眼微挑,淡若无物的抬眸掠过他的眼睛,红唇微抿,素衣娉婷,显然的水乡少女。
与宫中各色美人相比,本身没有出挑的地方,说不上美艳,只算得上中人之姿。
却只那一抬眼,雨夜,柔荑,绿衣,种种蓦然浮现眼前,无需分花拂柳而来,她已然入了眼。
卫衣抬手碰了一下之前受伤的地方,新伤已经愈合成了旧伤,看着面前的人,蓦然指尖一烫,缩回了手,对着繁缕抿唇不语。
他轻描淡写道:“过几日,派人来接你去西厂,准备一下吧。”
繁缕还没来得及震惊,卫衣转身就带人走了。
她看着一行人就这麽离开,心里吓得怦怦直跳,只觉自己现在已经是命不久矣。
低着头抿了抿唇,不管旁人凑上来说什麽,径直穿过人群回房去了。
回到西厂,宁润还没有离开,小皇帝不缺他伺候,近日禄公公殷勤的很,不知怎麽从宫外找回许多民间玩意儿,哄得小皇帝把他们都抛到了脑袋後面。
这会见师父回来,急急的凑上去,问道:“师父,您可还满意?”
宁润早早让人叫了女医馆的人来问过,还有那名白医女的姐妹,风评很好,性子温柔,关系简单,无意又从陆午口中知道,那医女还曾照顾过大人,那是再好不过了。
卫衣扫了他一眼,淡声道:“提点着些,别让人欺负了夫人去。”流言蜚语是不会少的,不是敌对的人,卫衣还是会宽容稍许。
“是,宁润知道。”
宁润自然不用督主提醒,一切都已经早早办好了,无论怎麽说,皇帝亲自下旨御赐的,对於督主都是一种荣宠。
“回去给夫人准备好房间,好好布置。”卫衣心情尚可,唇角含着一贯的笑意,只声音里添了几分干脆清亮。
这麽看来,那位姑娘算是讨了督主的喜欢了。
而这边的繁缕却一身虚汗,急急仰头喝了几大口水,她真的是怕极了,死咬着发白的唇,过了一会,趴在桌子上长出了一口气。
许含笑出宫给英国公老夫人诊病去了,大约回来也是一个月後了,到了那时,已经是无力回天,紫苏说的话还是挺有效果的。
紫苏要带新徒弟,繁缕的事情也是众人皆知,便由栀子帮青黛看顾功课,不用轮值的时候,四个人都在紫苏的房间。
栀子喝着茶,向紫苏问道:“紫苏姐姐,许医女回来,会不会很生气?”
“自然是要生气的,可那也没有办法,就是许师叔在,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繁缕栽进火坑罢了。”紫苏摇了摇头,两人异口同声捧脸长叹了口气,沮丧不已。
而此时,林怀也知道了此事,托半夏进来找繁缕,繁缕只是呆了呆,沉默了一会。
半夏坐在繁缕的屋子里,撅着小嘴给自己扇风,大热的天,真不知道林大哥是怎麽了,听了繁缕姐姐的事情,脸黑得像是被火燎过一样。
半夏不觉得嫁给卫督主怎麽了,他自小长在宫里头,不知道太监和外面的人有什麽不同,都长的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两条胳膊、两条腿,娶妻很正常。
见繁缕姐姐一直不说话,半夏脆声叫她:“姐姐,姐姐。”
“啊,我走神了。”繁缕回过神来,才发觉半夏还等着她回话。
半夏坐在凳子上,仰着头问她:“姐姐,你可有话,要告诉林大哥什麽吗?”
“有。”繁缕沉重的点了点头,眉间凝着愁绪万千,闭了闭眼,低声道:“你就说,一切安好,承蒙照料,再无他日。”
“一切安好,承蒙照料,再无他日。”
半夏接过繁缕给他的糖食,一把兜在衣袋里,低声复述了一遍繁缕的话,自己都觉得太简单,又问了一遍道:“繁缕姐姐,只这样就行了吗?”
繁缕摸摸他的头,说:“嗯,你去吧,林大哥不会生气的。”
半夏抿嘴笑了笑,还好温柔的繁缕姐姐还是温柔的,不像林大哥,说变脸就变脸,不过还是有点担心他。
“那繁缕姐姐,我走了。”
林怀坐在偏僻处的梧桐树下,他低头捂着脸,却不是在哭,只是难受,头一次这麽深刻的喜欢一个姑娘,就生生被断了,他却什麽都不能做,连见她一面都不成。
半夏蹦蹦跳跳的来到林怀身边,摸着兜里的糖食,笑嘻嘻地叫他:“林大哥,我回来了。”
林怀一把拽住半夏,目光炙热认真的问他:“半夏,她说什麽了?”
半夏挠了挠头,迷糊道:“也没有什麽,繁缕姐姐就说,一切安好,承蒙照料,再无他日。”
林怀怔了怔,又苦笑一下,这不是意料之中的吗,何必矫情,只是下意识轻声自语道:“她真的这麽说?”
“自然是真的,繁缕姐姐说,一切安好,承蒙照料,再无他日。”半夏一听他不信,可是被踩到尾巴了。
顿时跳脚,仗着自己记忆力好,又口齿清楚的,朗声重复了一遍,一刀又一刀紮在林怀的心里。
林怀心里更是闷闷的疼,又压抑的要命,他要不要先揍这小子一顿再伤情。
接着呼吸沉了沉,压下气去,半夏在旁撑膝弯腰看着他,追问道:“林大哥,你和繁缕姐姐吵架了吗?”
“没有,”林怀摇了摇头,要是真的只是吵架就好了,他拉过半夏,一字一句的告诉他:
“半夏,以後,不用再传话了,也不要和别人说起这件事。”
半夏很奇怪,林大哥的语气很郑重,像是在发誓一样。
“哦,好吧。”半夏是个听话的孩子,虽然有些贪吃,但他知道什麽该问,什麽不该问。
“去吧,半夏,杨公公该找你了。”
林怀把身边的一包糕点递给半夏,让他拿回去,想了想,把另一份青布包也给了半夏。
半夏有些奇怪,只觉得林大哥真的是和繁缕姐姐吵架了,连好吃的都不给繁缕姐姐了。
他拿着青布包脚步迟疑,问道:“林大哥,这个?”
“没事,半夏拿着吧,反正,也送不出去了。”林怀推了推他,让他赶紧回去。
“那我走了,林大哥。”
“啊!”等半夏走後,林怀才恨恨的锤树泄愤,一拳打得树干上留下了痕迹。
他抱着头吼叫一声,此时才知自己这般渺小,没有一点办法去帮她,他不论为了什麽,都是要往上爬的。
唯有站在高处,才能轻而易举得道想要的一切,守护好自己的一切。
繁缕正在房间里盯着医书发呆,即便成了对食,她也还是一样要轮值的,突然有人“笃笃”敲了敲门。
“桔梗,你怎麽来了?”繁缕声音低低的,看见桔梗还是笑脸相迎,请了她进来,招呼道:“快进来,大热天的别站在外面。”
“我给你倒杯茶去。”繁缕收拾了桌上的书,强打起精神,给桔梗泡了师父给的白菊花茶,往里面加了点蔗糖,甜丝丝的,又清香好看。
桔梗脸上僵僵的,话在嘴里转了又转,最终开了口:“繁缕,我有话想和你说。”
“怎麽了,说什麽呀?”繁缕微微偏着头,神情淡淡的,目无神采,桔梗知道这段时日她有多难过,也必定夜不能寐。
桔梗抿了一口茶水,眼睛红红的,半晌才咬着唇道:“繁缕,日後无论如何,无论你我怎样,我们都是最好的姐妹对不对?”
“对呀。”
“那就好,那就好。”桔梗注视着她,唇角溢出一丝笑来,嘴里一遍遍的重复着。
“桔梗,你是在担心我吗?我没事的,真的挺好的。”繁缕勉强扯出一抹笑来回应她。
桔梗握住她的手,再张口,嗓音已经变得哽咽,啜泣道:“繁缕,那地方我们都不知道,可第一年进宫的时候,栀子都说过,那不是人呆的地方,你日後可怎麽办。”
桔梗的手也冰凉凉的,繁缕想起刚进宫的时候她被罚,桔梗偷偷来给她送热糖水馒头,还帮她暖手,此时这样凉,也被吓坏了吧。
她愈发温柔道:“桔梗,我没事的。”
“繁缕。”桔梗低着头,轻轻呢喃一声。
“就像紫苏姐姐说的,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繁缕安慰着她,也在一遍遍的告诉自己。
桔梗,真是个脆弱的心性呀,幸而遭遇这一切的不是她。
第20章 离间
廊下二人同行, 禄公公在太後皇帝面前一向佝偻惯了脊背, 此时想直起来, 又慢慢不自觉的弯了下去。
卫衣一撩衣袍, 走过去含笑道:“禄公公这是怎麽了, 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这样来见圣驾可不好。”
看见对手精神奕奕, 禄公公恨不得上前撕了他这张脸,声音阴沉的能滴水,抬起浑浊的老眼, 森然警告道:
“卫督主,你最好不要太过分。”
禄公公这些日子可谓是焦头烂额,偏生卫衣一身喜庆的到他面前来, 声势张扬的办了喜事, 到他跟前来显摆。
“不知本座哪里过分了,还请禄公公明示一二才对。”卫衣一贯的伶牙俐齿, 微眯了褐色的眸子, 对着禄公公故作不解的拱了拱手。
“再说了, 究竟是谁太过分, 禄公公自己比谁都清楚, 哼, 自己无能就不太怪别人。”
禄公公有口无理,他无可指责,只能咬牙切齿道:“你……卫衣, 你做了什麽你心里清楚。”
卫衣甚为随意的拱了拱手, 凉凉道:“本座不清楚,还请禄公公明示一二才是。”
听他一再狡辩,禄公公张大了嘴,压低了声音道:“你敢说,溪峡谷的事情你不知道,你敢说与你无关?”
“哦,原来是溪峡谷啊!”瞬间廊下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卫衣高扬的声音吸引了过来,目光悄悄的落到了两人的身上。
禄公公手忙脚乱的上前捂住卫衣的嘴,横了一眼他,气急败坏的回头吼道:“看什麽看,老实做自己的活去,敢乱嚼什麽舌头根子,把你们都拉出去打死。”
闻言,四下的人都缩了缩脖子,低下头去什麽都没听见的样子,禄公公可不是瞎说的,多少小太监就因为他看着不顺意,都拖出去打死了。
卫衣轻佻眉眼,扒下禄公公的手,禄公公红着眼睛,朝他低吼道:“你是不是疯了?”
卫衣笑着露出白生生的牙齿,在禄公公眼里像是呲牙咧嘴的野兽。
“哦,那也请禄公公的嘴巴日後闭严实些,免得日後我西厂又查出什麽了不得的东西来,揭了您的老底,就别怪本座不顾同僚的情谊了。”
禄公公心里破口大骂,谁与这种人有同僚情谊,真是小人得志。
不过是爬上了西厂督主的位置,就自觉高人一等了。
“你瞧,其实这不也算是礼尚往来了吗?”卫衣神情无辜,很委屈的样子,好似他何其无辜哀哉。
“卫衣,咱们走着瞧,看谁的手腕硬。”禄公公恨色颇深道。
卫衣含笑道:“禄公公,您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其实有一点很奇怪,禄公公无缘无故非得要招惹卫衣做什麽,惹毛了卫衣,这分明於他无半点好处。
除非,卫衣有何地方威胁到了他。
那麽,这般想,一切就有迹可循了。
禄公公唯一能和他争的地方,就是在陛下面前的地位颜面而已,可卫衣执掌西厂职权,现在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外面走动。
只有禄公公和宁润二人在陛下身边贴身侍奉,可宁润也一向是陛下的玩伴,而不是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