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来传话道:“白医女,内宫来人了。”
繁缕连忙退下袖子,放了扇子出去迎接,一看便知是翠羽宫的宫人,果然,那小太监道:“白医女,小的奉翠羽宫桐嫔娘娘之命,请白医女前去问诊。”
“是,我知道了。”繁缕很快去拿了药箱回来。
小太监很有眼力见儿,也很机灵,扶着繁缕上了马车,道:“白医女,请上马车。”
繁缕冲他点了点头,道:“有劳了。”提裙上了马车,马车很快就往行驶翠羽宫去。
繁缕记得上次给桐嫔娘娘诊脉的情形,再一次到了翠羽宫,她对桐嫔娘娘含了几分好感,脾气好的人总是多得人喜欢。
宫殿的雕花门紧闭,随着小太监到了宫门口,早有宫女推开了门,但并没有大开,此时清平从里面出来,见到繁缕唤她随自己进来。
“白医女,请进来吧。”
“是。”繁缕随清平躬身进入殿中,殿中扑面而来的清凉气息夹杂着花香,如同进入了冰宫一般,令繁缕浑身一震。
她们这样的宫女,甚至是姑姑都没有资格用冰的,殿中摆着一只剔透晶莹的小冰山,殿中四角也摆放着盛满冰块的铜盆。
走近了才看清楚,那小冰山上如雪花般洒着片片白茉莉花,使得清香四溢,沁人心脾,繁缕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清平、碧秀这样的宫女,虽说使不上冰块,但日日随侍在桐嫔娘娘身边,这日子过得,也和主子一般享受无异了。
桔梗想必也是过得这样的日子,她应当是高兴的吧,桔梗也是很怕热的。
她现如今自顾不暇,哪还敢提让督主帮忙打听桔梗的事情,桐嫔和庄嫔两位娘娘之间斗得如火如荼,繁缕偶尔会想,也许这里面还有桔梗一星半点的功劳。
她说不出来什麽感觉,只是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碰不见摸不着,她始终只是这样不起眼的普通人。
梅花朱漆小几上摆着金丝党梅,芙蓉卷和切了小块的淡黄色香瓜,沁甜的味道分外清香。
桐嫔倚在雕花细木贵妃榻上,身形曼妙,一袭绯霞千色梅花长裙,裙角从塌上落下来一片,有些慵懒妩媚的样子,碧秀跪在一旁拿了签子喂给桐嫔娘娘。
繁缕看着都觉得很美,这殿里舒适至极,待了一会,也变得浑身清凉舒适,之前的那些头昏脑胀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奴婢见过桐嫔娘娘。”
桐嫔摆了摆手,淡然的声音含着几分悠然道:“无需多礼了。”
“奴婢为娘娘把脉。”繁缕拿出药枕,因是女子倒也不必避嫌,直接为桐嫔把脉。
殿中清凉,此时完全没有了燥意,指下脉相浮如滑珠,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繁缕心下有了几分数。
不过她也是头一次把这种脉象,为了保险起见,又问了清平等人,桐嫔娘娘这几日的状况,除了嗜睡,也会出现头晕的症状。
繁缕的唇边绽开一抹笑意,撤下药枕後,退後一步,躬身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身体并无大碍,而是有孕了。”
“恭喜娘娘,娘娘自从那次承宠後月信便一直没了,原来竟是怀有龙胎了。”清平一脸喜色,恍然大悟道。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喜得龙子。”碧秀和清平当即跪下,满殿的宫女也跪下跟着贺喜,恭贺着满怀喜悦之情盼来的小主子。
桐嫔喜气盈腮,低头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怜爱万分,扬唇对清平道:“清平,赏。”
不多时,繁缕便捧着一大堆赏赐便出了翠羽宫,桐嫔娘娘的反应并没有她想象中那麽激动,其实估摸着她心里早已经有数了。
再然後到了晚间,太医院的几位太医也被请去了翠羽宫,紧接着桐嫔有孕的消息便似乎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六宫。
江月宫自然一夜不能安眠,据说庄嫔一连砸了半个殿的东西,怒火难消,翌日被太後召去一番安抚。
幸而繁缕没有住在女医馆,而是人人避之如虎的西厂里,否则今晚就不要想着睡觉了。
而後的几日就陆续有消息传来,帝闻桐嫔有孕大喜过望,诺其若产子,则晋封桐嫔为妃。这消息是翠羽宫派人来赏的公公告诉繁缕的。
繁缕的名字在後宫传的更加响亮了,不过最摄人的还是西厂提督夫人,繁缕对此并不自知,她只是觉得自己突然忙了起来。
很多人都召她去看病,难道这还有什麽吉利可言,繁缕只是觉得哭笑不得。
从许贵人那里出来,不知是暑伏天热,这些人都是心浮气躁的。
繁缕自然不知道,陛下除却翠羽宫就是江月宫,而今桐嫔有孕,她们却还没有承宠,这麽人怎麽能不焦急。
贵人还没有资格用马车,繁缕只好走着回去,这就是她们宫女,风光与否,全看上面的主子。
“繁缕。”後面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繁缕转头看去,竟然是多日不见的桔梗。
桔梗穿着淡粉绣菱花的宫裙,头上戴着一支蝴蝶玉簪,手腕上带着只翠玉镯子,眉如新月,亭亭玉立站在花丛里,很是有大宫女的样子。
脸上的笑还算热切,繁缕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如今看见桔梗这般笑,却又较以往多了几分怪异之感。
“见过桔梗姑娘。”繁缕微微颔首,如今桔梗在妃嫔前服侍,身份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她们尚且是没有品级的医女,桔梗之流就不同了,担心桔梗是一回事,但身份又是另一回事。
桔梗端着手臂,轻轻翘了翘唇,微微笑道:“繁缕,如今见你,竟也这样难。”似嘲讽又似感慨。
“我也是。”听不出其中的意思,繁缕淡淡应了一声,静静的等着她说话。
桔梗出乎意料的,没有一点难堪之色,抿唇淡淡一笑道:“想不到,繁缕,几月不见,你竟然和我这般生分了。”
繁缕偏过头,道:“你想多了。”
“是吗?”桔梗背对着她,微微昂着头,抿了抿唇,问她:“繁缕,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错了?”
繁缕纵有满腔话,此时也不想和她说了,她只生硬地道:“我没什麽资格说你如何,你有你不能说的苦衷,你觉得你没错,你就没错。”
“繁缕,如今你有督主护着,这日子可过得比我们好上许多,你看看你这衣裳料子,也比我们的顺滑许多。”
繁缕瞬间抬起头看着她,不是因为受到了称赞,是为了这尖酸的话语而惊恼不已。
桔梗原不是这样刻薄的人,短短两三月不见竟然变得这样势利,繁缕不敢置信。
“桔梗姑娘,你说这些话什麽意思?”繁缕不耐的蹙了蹙眉,称呼里刻意带上了疏离的姑娘二字。
“繁缕,你有卫衣大人做靠山,可我们这些小宫女却什麽都没有,你也知这宫里个个都跟人精似得,捧高踩低。”桔梗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言语之间更有许多不妥当的地方。
提起督主繁缕越发恼怒,她如今夜不能寐,总担心一觉睡去,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偏生桔梗此时往她心上戳刀子。
她胸膛起伏,冷笑一声,口不择言道:“桔梗,你若只为了摆弄炫耀,人前风光,只管到女医馆去扬眉吐气,何必私下与我一人冷嘲热讽。”
桔梗吃惊的看着她,迟疑道:“繁缕,你……”
素来温和的繁缕脾气突然这样冲,桔梗也没有想到,她当然知道繁缕是什麽脾性,这些话本不算什麽,她只是想,繁缕何必这麽大的气性。
“我?”繁缕冷冷一笑,眸色冰冷,扬眉质问道:“桔梗姑娘,我怎麽了?”
她不是看不起桔梗攀高枝儿,这样并没有错,只是单纯的不喜她这个样子。
桔梗见她这样子便知她是不耐烦了,便更加急切的询问打听桐妃娘娘的一切,连连歉意道:“是我的不好了,繁缕,你不要见怪,我本没有恶意的,只是听说你给桐嫔娘娘请平安脉了,不知娘娘脉相如何?”
瞬间变得低眉顺眼,温顺可怜,繁缕有些心软,又不喜她这个样子,只能耐着性子,草草答道:“桐嫔娘娘一切都好,倒是你那边,不知庄嫔娘娘如何?”
有医女随身侍奉,庄嫔的身子应该更加容易受孕才对,桔梗的医术在她们中是很不错的。
桔梗一哽,庄嫔这些日子倒是承宠了许多次,也愈发风光大盛,她在近旁服侍也是见到了龙颜,可是每每庄嫔承宠之後,便有姑姑为庄嫔按揉腹部,以此不能受孕。
急功近利不好,桔梗不是不明白,但眼看着就要行了,她怎麽能够功亏一篑。
自桐嫔娘娘有孕以来,江月宫便落了下乘,虽然庄嫔依旧成宠,越发得了陛下的心意。
她今天实在是被庄嫔娘娘逼得急了,才从女医馆打听了繁缕去了许贵人处,特意在路上等着她。
第一眼看到繁缕清闲的往回走的时候,她怎麽也止不住酸意,女医馆的人提起繁缕都是又敬又怕,谁也不会给她委屈,每一个人,都过得比她好。
桔梗低垂着头,她比繁缕尚且小了两岁,本来应当岁月无忧,却一身陷进这拔不出的泥潭中。
繁缕看着她,心里有些微妙的怅意,不想和桔梗敌对而立,可她并非容忍之人,她不是不知人心易变的道理,只是变得太快,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人,就改换了嘴脸一般。
最後繁缕抬起头,看着她,“我理解你的身不由己,或者是你的鸿鹄之志,但我也有我的难过。桔梗,我不知道你为什麽这样,现下,也不想知道,你我互不干扰,最好了。”
桔梗留在原地不动,看着繁缕快步离开,仿佛有什麽妖怪在後面追着一样,她袖中的手渐渐攥得紧了,咬着唇不再出声。
她才不是流连什麽富贵,若不是,若不是……她也不会变成这样,路是人走出来的,她已经踏出了第一步,後面的路只会越来越顺。
桔梗小巧秀气的脸上出现一抹笑意,暖如春阳,瞬间又浸满了苦涩,咬着唇欲哭而不哭,她只是,无可奈何。
第33章 奸夫
繁缕根本不敢到卫衣面前去, 难道还要时时提醒督主, 这里个还有个活蹦乱跳, 偷听到机密要言, 时刻可能出卖他的存在。
而卫衣那里, 没有任何进展, 繁缕的身世除了一个继母, 尚且算是清白干净,没有什麽疑点。
“咳,夫人的继母是如何被发落出铸剑山庄的, 不得而知,这应只是个巧合。”
“属下认为,夫人没有任何动机。”
卫衣素来疑心颇重, 只是低声道:“当真都是巧合吗?”
召来负责监视繁缕的暗卫, 问他繁缕可有任何异动,暗卫如实答道:“回禀督主, 夫人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暗卫始终低垂着头, 声音平淡:“不过, 这其中名为桔梗的宫女却有些其他关系。”
卫衣记得这个名字, 繁缕曾向他问过这个名为桔梗的医女的消息, 不过他并不清楚。
他问道:“她怎麽了?”
陆午神色淡然道:“桔梗的哥哥惹了人命官司, 被苦主一张状纸告到了县衙,如今被收押起来,只等着落实罪证, 而後发落了。”
“证据确凿?”冤假错案这种事, 卫衣也不曾少见过,忍不住问了一句。
陆午点头道:“是,三月前,桔梗家人来见她,想必是说了这件事,随後桔梗为了其兄长,才决定投靠庄嫔。
当然,这其中可能也有庄嫔意欲收拢人脉的可能,不过据悉,自夫人大婚之後,就没有与此人再怎麽见过了。
只有昨日,在回女医馆的路上遇见,却是在吵架,所以应当没有江月宫的干系。”
“这麽说来,那她就真的不是奸细了。”卫衣微蹙的眉略略舒展,眉间沉郁之气散去不少。
“那督主,日後怎麽办?”
卫衣左臂支着头,淡淡道:“无妨,本座已经派人监视她了。”平白无故杀了繁缕,只是徒惹麻烦,这西厂上上下下,早有不少眼睛盯上了。
内阁之中盯着他们的人自然不少,卫衣总是满不在乎的,私底下却牢牢的记住了这些人,睚眦必报,才是他的本性。
繁缕不知道危险曾这样近的落在她的头上,也不知道,那高悬的利刃悄悄挪开。
“去请夫人来。”
繁缕今日没什麽事,正在房间里整理书卷,督主让人请她过来,繁缕心怀忐忑,走到卫衣三步远处,躬身道:“奴婢见过督主。”
繁缕不敢有任何异样,卫衣对她的态度心知肚明怎麽回事,他自然没有什麽必要向一个宫女解释这些,只是觉得,平白耗费了他们这麽多的精力。
“你放聪明些,本座自然不会为难你。”卫衣左手摩挲着杯子,半晌後,才淡淡道。
督主的右臂僵硬,繁缕也晓得内情,她身为大夫,自然知晓这样的伤不是一日就能好的,但并不戳破,身为西厂提督,想必仇人不少。
“是,奴婢知道。”
两个人面对面,彼此颇有几分心怀鬼胎的意味,卫衣审视着繁缕,本不应当这样的即便是忌惮,也不应手下留情的,说来好笑,他竟然有些习惯了有这麽一个人。
他摆了摆手,道:“你退下吧。”
从书房出来的时候,繁缕松了一口气,院中海棠树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她也仿佛焕然重生,小小的果子挂在枝头,翠绿欲滴。
她想,再过两个月就能吃到海棠果了,到时候做一些,让督主嚐一嚐。
“白医女,翠羽宫桐妃娘娘有请。”繁缕上了马车,桐妃娘娘如今已经是今非昔比了,不仅位份提高了,而且成了一宫之主。
再来桐妃宫中已然变了许多,比起从前的淡雅明洁多了几分富丽,屋里屋外侍奉的人也多了许多,桐嫔正在皱眉吃一碗燕窝粥,清平一边苦口婆心的劝着桐嫔多吃些。
“娘娘纵然不想吃,也要为腹中的孩子着想啊,龙胎要紧。”
桐妃却眉头紧蹙,任凭侍女费劲了口舌,也不肯再多吃一口。
“娘娘,白医女来了。”
繁缕与清平对视一眼,上前躬身见礼道:“奴婢见过桐妃娘娘。”
繁缕请过安後给桐妃把脉,大抵因为有孕在身的缘故,桐妃妆容素净,婉约秀气,自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所着的鞋履也从高高的莲花纹厚底,换成了流云锦绣粉荷的平底履,屋子里的熏香也都不用了,可见对其腹中孩儿的珍视。
桐妃若平安生下龙子,那便是当今的皇长子,说句揣测圣意的,那就是贵妃,日後皇子长大了,皇贵妃也不是没有可能,真真正正的贵不可言。
“白医女,不知我家娘娘现在如何?”碧秀身为桐妃的贴身宫女,万分关心自家主子的身体状况,人逢喜事精神爽,对谁态度都好的不行。
“姑娘请放心,如今娘娘的情况已经大好,只要在後面的日子里小心保胎即可,奴婢会每隔三日来为娘娘请脉。”繁缕写了药膳方与食膳方子,又将需要注意的事宜,仔仔细细的交代了一遍。
碧绣十分苦恼道:“娘娘近日食欲不振,什麽都吃不下去,就连平日最爱吃的鱼,也只喝得下去些许鱼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