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八十九颗星球
而喻时听说这件事, 已经是开学后了。
她没有想到,陈叙那么平静温和的性情下,竟然还藏着这么伤痛的经历。
她突然想起了那天下雨天, 陈叙匆匆离开, 应该也是处理这件事, 以至于后来他来到学校换了新眼镜, 想必之前的应该是被打碎了。
明明之前那么多的蛛丝马迹, 她却没有注意到一个。
喻时忽然感觉,明明大家都在按照自己该有的轨迹成长着, 为什么总会出现一些偏差。
而这些偏差,就已经足够改变各自的一生。
而带给她这一生最大影响的人,已经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但周聿也离开,喻时的生活其实好像也没什么改变,尤其开学后,她依旧像往常一样,上课下课,按事就点地入座学习。
她身边的那个空位也一直没有人坐。
但周聿也的座位, 一直都在一班保留着。
而关于她去清大的保送手续很快办好,名额敲定,她去清大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接下来的这一年半, 她其实已经相对轻松了不少, 过去那些彻夜刷题,因为分数而辗转难熬的日子, 仿佛已经一去不复返, 可喻时每到深夜, 脑海中总还是很容易浮现出那些画面。
穿着校服的少年倚靠在墙边,眉眼精致冷淡, 清瘦分明的指节间夹着笔,漫不经心地给她讲着题的模样。
而她则托着脑袋认真地看着他,眼里满是眷恋和思念。
直到他偏过头来,望着她微微出神的样子,扯了一下唇,拿笔毫不客气地敲了一下她的头:“专心点。”
喻时抱头吃痛叫了一声,喊了他一声:“周聿也!”
还没等她再抬起头来,自己的头顶就轻轻落下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掌,像安抚受惊小鹿一样抚了抚她柔软的发丝,带着少年的微微叹息。
“喻时,可以回头看,但别一直回头。”
喻时一怔,猛地睁开眼,带着些许的喘,息,下意识看向窗户,外头隐约有了些光亮,大概很快就快天亮了,此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教室,没有讲题,也没有他。
而一摸枕边,已经湿润了一大片。
喻时再没有了睡意,从床上起来,洗漱完,看着镜子中眼角湿润的自己,轻轻吸了下鼻子。
改变了,明明什么都改变了。
他将她的生活已经搞得一团乱了。
喻时闭了闭眼,手托在桌沿边,垂下头,带着忍耐性地,很轻地抽噎了一声。
伴着天气逐渐回暖,她又开始重新骑自行车上下学。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推着自行车从楼门口出来的时候,经过老槐树那块,下意识会停下脚步多看那里一会儿。
因为之前,周聿也和她一起去学校的时候,总会先大清早地站在树底下那块等她让,然后把自行车往那一撂,单肩松垮地背着一个书包,与世隔绝般的把耳机往上一戴,插着兜在那闲散着等人。
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才扯着唇,看着表,用那副闲散慵懒的语气,数着时间。
“五,四,三,二……”
数到一的时候,他就不出意外地看见喻时提着书包,慌慌张张地从楼上跑下来,然后推着自行车赶快走过来。
周聿也这才轻挑了下眉,但还是地淡淡地把眼皮往上一掀,耳机扯下来,挂在脖颈间,往上踩自行车的同时,还不忘朝后面语气轻飘飘地丢过来一句:“今天迟到一分钟多做一百道题。”
她有些不服气地哼哼两句,但很快就喜笑颜开,趁着买早饭的时候,厚脸皮的凑过去开始套近乎,靠近他的耳机,笑眯眯地问他今天听的什么歌。
各种撒娇服软,让他能不能把题往下减一些。
他面色不改,只淡定地伸出手把在他胸膛上蹭来蹭去的小姑娘的脑袋扣住往远拉了拉,然后有些随意地笑了一下,朝她寡淡地睨来一眼,语气很平,挑眼说话间,干净随散的少年模样尽显在漫不经心的笑意中。
“是谁之前说这样被人看见了,风气不好。”
他扯着唇,悠悠闲闲地又撇了她一眼,咬着字眼:“好学生,自觉点。”
喻时:“……”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今儿还真是领教了彻底。
耳边传来几声清脆的狗叫声,喻时才从记忆里脱离出来,盯着老槐树那块,垂下眼来抿了抿唇,才把目光落在周爷爷门口拴着的功勋身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轻软地叫了一声:“功勋。”
功勋扭着身子,朝她欢快地摇着尾巴,要不是拴着,恐怕它又会往常一样朝她扑跳过来。
周爷爷年纪大了,力不从心,遛狗遛不了几次,喻时就会挑有空的时候帮周爷爷带着功勋去外面溜一圈再回来。
之前她还经常跟不上功勋的步速,在后面追的精疲力竭的,但现在的她已经能戴着口罩,面不改色地精准捏着功勋的狗绳遛一大圈再回来。
但唯一让喻时感觉到安心的是。
那些舆论因为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发展,和主人公的销声匿迹,逐渐沉落了下去。
后来,喻时是从沈逾青那里知道了周聿也出国的消息的。
自那一别后,他和她没有再有过联系。
她没有问沈逾青,他最近过的怎么样,去的哪个国家,又在哪个学校开始重新念书。
她统统没有问,因为她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遗忘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去过问他的所有事。
喻时忽然想起睡梦中周聿也抚着她的头对她说的一句话。
“可以回头看,别一直回头。”
喻时牵着狗绳,仰头看着终于升至天空上方的太阳,明明落下来的光线却不是很刺眼,但她却还是眯了下眼睛,抬起手去挡。
光线透过她的指缝间隙洒了下来,落在她白皙柔软的脸颊上。
她扬了扬唇,眼角却隐约泛起了湿意。
周聿也,你说的对。
我们都往前看吧。
这段时间里,陈叙也养好伤,顺利出院。
空旷的楼道里,喻时托着栏杆,抿了下唇,看着楼下不远处正在上体育课的那些高一学生们,正整齐地列着队,体育老师直着腰板,站在队伍前面,示范着太极的第二式动作,然后让他们做,学生们做的七倒八歪,各种滑稽工作。
喻时忍不住笑了,但眼神里的怅然却越来越重。
直到身边多了一个身影。
她才将嘴角的笑意逐渐敛去,沉默了许久,偏头看向旁边的男生身影。
“真的要走吗?”
她今天才知道,陈叙今天过来,是来办转学手续的。
陈叙看向她,然后点了点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操场上的那些青涩稚嫩的学生们,唇角多了一点很浅的笑意。
“我妈那边,已经把离婚手续办好了。”
他轻轻叹了一声,手搭上栏杆,有些释然地慢慢说道:“我妈在这个城市受的伤痛太多了,我想带她去另一个地方好好养养心。”
不过他很快想到什么,眼镜后的眼睛露出浅显的笑意,安静地看向她:“反正,我们最后,也总会是在清大重逢的,不是吗?”
喻时对上他的目光许久,眼里的郁色才终于减轻一点,轻轻点了点头:“好。”
她眼里染上明亮的笑意,走上前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认真说道:“陈叙,你一定会变得很幸福,很幸福。”
她几乎是咬着那几个字眼,很认真地在祝福他。
陈叙也坦然接受了她的话语,对上她的脸,他沉默了一会儿,倏地开口说了一句:“喻时你知道吗?”
他看着她笑,一字一顿轻轻说道:“我很喜欢你,喜欢了你很长时间。”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很喜欢你。
“也是你,还有陈望,让我终于提起了勇气,去面对解决这样的生活。”
喻时显然没想到陈叙会突然这么说,神色一怔,手轻轻放下:“你……”
他脸上露出很浅的笑意:“没关系,你听我说就好了。”
他长吁了一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面上的笑意温和而又儒雅,而眼里更多的是那种看开了的释然和坦荡。
“或许你早就不记得了,在初三那年,我在教室里发了烧,是你不顾一切把我背到医务室的。”
那时候的陈叙,还没有离开家,几乎每周都会有好几次遭受陈开连的殴打,身上到处都是淤青,以至于在燥热的盛夏,他只能穿着长袖坐在教室里,受人异样的目光,而他知道自己的家庭是什么样子,所以也不会去主动亲近别人,生怕牵连到其他人。
渐渐的,班上几乎没有和他关系好的同学。
他经常都是一个人独自上下学。
在同学眼里,他也是一个不爱说话,性格孤僻,一年四季都穿着长袖的存在感很低的男同学而已。
而那天,正是下雨,很是潮湿。
他身上犯了旧疾,因为前天刚被他爸打过,再加上没有好好休息,淋了雨,匆匆忙忙赶来上课,才发了烧。
等快到了放学的时候,他已经抵不住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连起身走路的力气都使不出,浑身热到发烫。
不知过了多久,教室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那时候喻时因为上次考试,英语没考好,所以那段时间都会在放学后留下来多学一会儿。
转眼间,教室里就剩下了他和她一个人。
喻时原本想着背上书包就走的,可她在离开教室的时候,看了眼趴在桌子上昏睡的男生,看上去有些不太舒服,出于担心,喻时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地走过去,准备把陈叙叫起来,结果发现,他整个人就跟个火球一样。
喻时当下慌了神,着着急急地想要把陈叙叫起来带他去医务室。
可陈叙烧的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只能迷糊认出来,她是喻时。
喻时害怕耽搁下去会出问题,干脆把背上的书包往旁边一撂,拉着陈叙的手就要让他往自己肩上趴,然后她背着他去。
起初陈叙是不愿意的,但喻时着了急,拉着他,有些生气地对他喊:“究竟是你的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然后她又放缓了语气,安慰他说:“放心吧,你虽然是个男生,但这么瘦,我轻轻松松就把你背到医务室了。”
陈叙紧抿着唇看着她,最后还是慢慢点了下头。
然后比他将近低一头的女孩,俯下身子,把男生背到背上后,没有一点犹豫就朝着医务室走去。
外面还下着大雨,两人的校服都被雨水打湿。
她步伐走着很是艰难踉跄,但一路上磕磕绊绊,总算是到了医务室。
医生摸了一把陈叙的额头,被他的温度吓了一跳,问他都烧这么高了怎么还不知道来看医生。
陈叙抿了抿唇,没有解释,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外面正在焦急等候的女孩。
那一次,少年的心慢慢开始加速跳动。
或许对喻时来说,这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助人为乐,而对陈叙来说,这是他那段黑暗人生中倾露进来的唯一一道光。
第90章 第九十颗星球
喻时听着陈叙语气平和地说着这些话, 瞳孔微微睁大,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她绞尽脑汁使劲儿想了一会儿,才终于记起来, 初三那年好像的确有这么一件事情。
但当时她整个心思都放在纠结去上北市一中还是留在萃仁, 连自己都没有把自己的状态搞清楚, 所以当初就没有太多关注班上的同学们。
可是, 没想到……
没想到她的一次偶然的举手之劳, 竟然让陈叙记了整整三年。
甚至还……
喻时有些不可思议地抬眸望向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透出几分疑惑和迷茫。
可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来, 她都不知道。
陈叙看出了她的疑惑,弯唇淡淡地笑了一下,目光透过她,回想到了什么,眸子黯淡了下来,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苦笑了一声。
“新年夜那天,周聿也说的对, 我的确是个胆小鬼,更何况…….”
更何况,你满心满眼都装了另一个人, 眼里哪能还能注意到其他人。
陈叙安静地看着已经垂落下眼的喻时, 声音逐渐消失,没有将最后一句话说出。
但喻时知道他原本打算说什么, 盯着地面的目光微微一颤,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往回缩了缩。
其实但凡她只要回一回头, 她就会知道,在她望向别人的同时, 还有一道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她的身上。
可惜,她从未回过头。
陈叙自顾自笑了一下,把纠结了数个日夜的复杂心绪一一叙出:“我害怕你知道我的心意后逐渐疏远我,不敢靠近我,所以我曾经甚至渴盼可以用朋友的名义去陪你一年又一年,但是我承认……”
他语气顿住,看着她,慢慢说道:“在这个过程中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喻时,对不起。”
周聿也说得对,他只考虑了自己的感受,却没考虑过喻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