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了抬脸,瞳色波澜不惊地看着天边那一片黑蒙蒙的乌云,
今天是个阴天,连带着刮起了点风,将他额前的黑发吹的有些凌乱,周聿也安静地抬起眉骨,伫立在街边,眺望着这空旷无际的灰白天空。
比起伦敦会不会下雨,他或许更在意的是另一个城市此刻的天气。
“hi,hi,周……?”
电话里头那一方清亮轻松的男生嗓音,带着外国人独特的腔调,还有些疑惑,从话筒里一声声传了出来,问周聿也在哪儿。
是他在这里的同学。
周聿也这才被扯回心思,眨了几下眼睛,然后耷垂下眼皮,随口用英文问了一句:“怎么了?”
那个年轻的外国男生说小组里有个算法比较困难,一时没解出来,需要他这位大神回去救救急。
周聿也顿了一下,随后平静开口,回了个OK。
电话那方顿时如临大赦一般,夹杂着喜悦和高兴对他连连说了好几声感谢。
“周,你这样的人,在你之前的学校一定很受欢迎吧,他们可真不会珍惜你这个宝。”
电话最后,是那方带着玩笑口吻地说完了这句话。
却没想到少年却慢慢收敛了嘴角发散的笑容,握着手机,瞳仁漆黑地盯着前方,用英文,字字发沉地回了一句。
“不是,是我没有珍惜他们。”
电话挂断,一滴冰凉也随之从上而下,落在了他的脸上,那股子凉意好似渗进肌肤,筋骨,直直流入他的心底。
他还没有来得及去将那点湿润抬手抹去,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雨珠从天而降,落在干燥的地面上,印出一片片椭圆的水痕,还有他瘦削高挺的身子上,将身上的衣服逐渐打湿。
周聿也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伫立在雨幕中,握着手机的手掌垂在身侧,他则垂着眼皮,无声地看着匆匆避雨的周围行人,脑海中忽然想起了前段时间。
张励突然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说清大那边的保送申请已经通过了,过不了多久录取通知书也会到,之前写的是北市的地址。
张励知道他在北市没人,要不要让他把录取通知书送到他爷爷那边去。
那天晚上他在屋里,刚冲澡出来,头发还湿着,听到张励的话,没有立刻吱声,走到落地窗边,手上攥着一条白色的毛巾,却没有去擦上面的头发,而是任凭一头湿漉漉的黑发不停地往下滴着水,脚边的地毯都被水浸湿,他却浑然不顾,只握着手机,抬起一双纯黑的眉眼来,平静地看向玻璃窗倒映出来的自己。
张励大嗓门说了几句,问这张录取通知书到底该怎么处理,问了好几遍,电话那边都没声,张励差点就要以为手机没信号了,正要挂电话重打的时候,电话那方传来了男生平淡的声音,语气没有一点起伏。
“没用了,扔了吧。”
张励将信将疑地试探开口:“……不是,聿哥,你真不回来了?”
周聿也垂下眉眼,很短暂地“嗯”了一下,但握着手机的手却倏地收力攥紧,手背上的青筋凸起,骨节寸寸分明。
明明没说几个字,但他就感觉自己喉咙干的厉害,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他才再次开口,但这次,嗓音充满了哑意。
“不回来了。”
他每说一个字,就想到新年夜,漫天烟花下,他怀中巴掌大的女孩,双手合十,虔诚地闭着眼,一字一顿地许愿说要一起上清大的每一个誓言。
心脏就好像倏地被一只大掌用力攥住,每跳动一下,他都疼的呼吸不上来。
应诺的是他,毁约的是他。
是他没有好好珍惜他的女孩。
无声的房间里,温暖灯光下,男孩站在窗边,握着早就被挂断的手机,终还是忍不住慢慢红了眼圈。
雨逐渐越下越大,少年一人独自立在雨幕之中很久很久。
有好心的人上前,递给他一把雨伞,同时语气和善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少年抬起眼来,被大雨浸过的面容清晰而又狼狈,可那一双眼却格外的黑,干净纯粹,却又弥漫出一种莫大的悲伤。
他沙哑着嗓音开口,用英文只说了一句:“I lost my lover.”
我弄丢了我的爱人。
那个行人看到周聿也的样子,愣了一下,随后笑了一下:“你很喜欢她吗?”
“可是我觉得,如果两个人彼此喜欢的话,就像站在圆上,无论对方怎么走,走了多长时间。”
那人笑着把手中的伞递给眼前的少年:“你们都会再次相遇的。”
毕竟,圆亦是缘。
既然两个人能够互相喜欢,那就代表着有缘。
有缘,自会再次相遇。
周聿也的睫毛已经全部被雨水打湿,浸着潮湿和热气,投落下目光来,看向那把雨伞。
等他拿着伞来到学校的时候,他没有先将自己身上烘干,而是把书包上的那一个玩偶取下来。
它今天同样也被雨淋湿了,毛绒绒的兔子玩偶此刻两只耳朵都无精打采地垂落下来。
周聿也把它放在手心里,捏着兔耳朵用吹风机给它反复吹着,兔子被暖风吹的左摇右晃的,周聿也漆黑的眉眼一直落下来,安静地盯着它,不自觉染上了点柔和浅淡的笑意。
直到它身上的毛重新恢复了软绵绵感,他才关掉吹风机,把兔子放在手心里,那双又黑又圆的大眼睛有些呆愣地看着他,莫名透出几分傻气。
周聿也看着,又是无声扯唇笑了一下,伸手很是散漫地捏了捏它那双兔耳朵。
旁边的同学走过来,看到他这副做派,顿时有些稀奇地连连“啧啧”了两声,说没想到连周聿也这样的人都避免不了喜欢这样的小毛绒玩偶。
“你刚刚那个笑,是你来到这儿一年多,我第一次见。”
小组里另一个金发碧眼的男生开着玩笑,拍肩过来和他说了声,然后扔给他一条毛巾,让他把湿头发擦擦,又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手里面的那些题,开口问了一句:“今儿你怎么这么反常?”
不仅给小组里的成员讲完题,他又罕见地多留了一会儿,一直讲到晚上,几乎把同学们很多不会的题都一次性解决了个遍,包括对应的知识点和题型。
如果换作往常,有个空暇的时间,他一定窝回家里睡觉去,谁叫都不管用。
很反常,就好像要走一样。
周聿也垂眼看了眼自己手里面的玩偶一眼,扯唇笑了一下,抬起眼来看向面前的男生:“就是想通一些事情,整个人没之前那么压的劲儿了。”
“想通什么了?”
周聿也看着他,勾了勾唇,然后插兜看向窗外,英挺的眉眼上,带了点微不可察的笑意,还透出几分正儿八经的认真来。
“以后,天气预报估计得看另一个地方的了。”
—
闷燥不堪的怀诚,烈日当空,空气滚烫。
在结束了两天的紧凑高考后,伴随着熙攘的鞭炮庆祝声,还有校长眉飞色舞的毕业典礼致辞下,高三这一届终于顺利毕业,在最后返校的时间,被压迫了许久的高三学生们忽然一纷窝地全都冲出教室里,然后把那些做过的卷子,题全都像疯了一样撕开抛向天空,教导主任在后面大声喊着不要破坏学校环境,安静离校,却没有人听他的。
大部分除了撕书撕卷子,又或许是将几乎穿了三年的校服从身上扒下来,要么攥在手中肆意地甩着,要么拿着黑色的笔在校服上签着和自己要好同学们的名字,六月份下的萃仁,校园里的树木全都绿了起来,翠意生长,蝉鸣聒噪,天上的太阳炽热而又刺眼,年轻的毕业生们在操场上合照留念。那些高一高二的学生们,也就只能趁着下课期间,趴在走廊里的栏杆上,看着对面高三楼里的毕业生们一个个将三年攥着的疯劲儿全都使出来,眼里逐渐充满了向往。
而喻时呢,因为拿到了提前保送的名额,在高考那段时间悠闲地躺了几天后,回学校参加了毕业典礼后,又作为优秀毕业生在台上发表了一番言辞华藻的演讲后,顺利拿到了毕业证书。
但说实话,做了那么多次演讲,喻时是真觉得,都没有她那第一次上台做检讨说的要爽快。
等回到教室后,一班有不少同学都和她合影,她都笑吟吟地答应了下来。
以至于她留到了最后,成为了被教导主任逮住收拾教室狼藉的那一个。
扫了大半下来,喻时把扫帚立在一旁,扶着腰长喘了口气,扫视了一圈已经变得空荡荡的教室,眼里轻松的笑意逐渐退去。
之前的那些桌椅已经被重新打乱集中摆在了一边,现在整个教室变得很是空旷寂寥,说句话都能有句回音那种。
到现在,喻时都能想起来自己当初踏进一班时候的景象,唇角不自觉轻抿了下,眼里透出来几分叹意。
到了最后,女孩将扫帚立在教室的一角,然后再次回头望了一眼,目光扫过教室的每一个角落,然后在窗户那多停留了一会儿后,脚步往外,她垂落下眉眼来,安静地转身慢慢关上了门。
萃仁数竞一班,再见了。
——
熬过了蝉鸣疯叫的七八月。
九月一号。
正是各大高校先后开学的高峰时期。
校门前,到处都是拉满了红条幅的帐篷,下面都坐着对应的各系各专业学长学姐们。
喻时拖着比她半个身子还将近高的行李箱,终于艰难地走到了清大门口。
因为天气炎热,身上还拖着这么多的行李,她后背早已被汗浸透,湿透了的刘海盒碎发黏在耳鬓和额头处,找到了一块还算比较阴凉的树底下,她这才算解脱了地松开行李箱,抬起手把那些湿了的头发撩开,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同时还不忘扇着风,换了个手去拿放在耳边的耳机,语气很清软,还透出几分无奈:“妈,我知道了,我已经在学校门口了,您就放心地好好在学校里教书育人吧,你女儿又不是什么七岁八岁的小女孩了,放心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电话那方唐慧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
“刚开学各方面你都不怎么熟悉,你凡事都要小心点听见没…….”
喻时知道唐慧担心她,所以也没多说什么,只安静地听她念叨,然后挑准时间,趁唐慧说不动的时候,她才忽然咧嘴一笑,弯眼迅速说道:“妈,我保证会保护好自己,照顾好自己,您也是,拜拜!”
然后就迅速挂断了电话。
虽说担心是担心,但听她妈这么一直念叨下去,那她什么时候才能完成入学手续啊。
喻时长叹了口气,把手机放进牛仔裤的兜里,然后又重新费力地将那个里面好像装了铁一样的行李箱使劲儿往里面推着。
她记得走的时候也没塞多少东西啊,怎么这会儿能这么重。
好在,她这次还没往前走几步,就有迎接新生帮助搬行李的一个学长注意到她,大步走过来,一把把她的行李箱拉住,然后扭过头,露出一抹很潇洒自如的笑容,拍着胸膛大声说:“学妹我来帮你!”
他穿着很简单,白t黑色短裤,脸有些黑,但五官倒是看上去还算端正。
但他的眉毛很黑很粗,乍一看就跟蜡笔小新一样,尤其在对人笑的时候,往上一挑,更有几分像了。
或许正因为这个,所以喻时对他印象还不错,感觉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喻时也没有扭捏,笑着对他说了声感谢。
在往里头走的过程中,也正如她对他的最初印象一样,这个学长确实很热情,还很健谈,给她大体介绍了清大学校的布局,还有各个地方,比如食堂,对应的教学楼该怎么走,统统都给她介绍的很详细,到了最后,又问她是哪个系的。
喻时:“我是数学系的。”
那个学长脚步一停,转眼看她,眼里顿时放出光芒,语气有些激动:“学妹,我也是数学系的!还真巧啊。”
或许是又因为知道一个系的缘故,这个学长干脆又直接把她带到了本系的报道点处。
在她俯身写名字的时候,身后忽然传出来一声不太确定的声音:“喻……时?”
第92章 第九十二颗星球
喻时一愣, 转过头去,才看到她的后右方,站着一个穿着灰色运动裤和白色短袖的男生, 身形有些壮, 还挺高, 眼睛很大, 笑起来有些憨憨的, 但看上去不难相处。
但问题是。
喻时不认识她。
她眨了眨眼,指了指自己, 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问他:“你……认识我?”
那个男生还拖着行李箱,看到喻时这样说,总算喘了一口气,用纸巾抹了一把额头上晒出来的汗,然后大步走过来,朝着喻时爽快地笑了笑。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居然这么快就遇到了你。”
喻时:“?”
那个男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朝她爽快地伸出了手, 然后笑的越发明显随和。
“你好,我叫张励,之前是来自北市一中的。”
张励?
喻时眉心一跳, 总感觉这个名字很耳熟, 好像在哪儿里听见。
张励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面前几乎比他低一头的女孩, 今儿太阳很毒, 落下来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在这弥漫蒸腾的热气中,偏生她的皮肤就跟那刚出炉的白糯米糕一样, 不光白亮剔透的,那一双眼睛又大又黑,水光盈盈的,露出来的那一截胳膊就跟那藕节一样又白又细的。放在这堆刚入学的新生们,还真是一个扎眼的小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