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会支持你么?”
“萧衍会明白的。”瑶华的神色变得柔和,浮现出温柔的笑容,“我和他的情意……我有信心。”
萧衍于她是挚爱,是知己,也是亲人,他们的灵魂契合为一。这世上,萧衍是她最大的依靠,是她活着的底气,她有把握。
凌烟湖边,五亭桥盛名在外。暮色沉沉,一轮圆月垂挂天幕,偶尔传来悠扬的钟声。
马车停在桥边,瑶华与叶临风瞧着湖面上的波光月影,沁生出丝丝凉意。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叶临风低吟。
寒凉冬日,确是冷月,带着一丝颓唐的冷月。
瑶华瞧见车内有幽琴玉笛,心思一动,遂将白狐裘盖在他的膝盖上。
她拿起玉笛莞尔一笑,轻快地说,“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她跃下马车,伫立桥边,手指轻缓地按下音孔。
“梅花一弄、弄清风;梅花二弄、弄飞雪;梅花三弄、弄光影;暗香浮动、水清清。”瑶华最爱梅花,一曲“梅花引”自幼吹奏,已是炉火纯青。
寒风中,佳人雪肤乌发,紫衫飞扬,引得行人驻足静观。笛声绮叠萦散,飘零流转,远处行人也循着笛音而来。很快,桥上桥下围了许多人。
叶临风坐于车中静心聆听,目光划过对面座上的幽琴,随即取过,欲与她相和。手指刚拂上琴弦,不远处却响起了悠扬琴声,追随瑶华的曲调绵延飘荡。
叶临风愣住了,瞧向桥对面的玄色马车。该马车的车帘闭合,车头坐着一精悍车夫,不知车内何人。
琴声婉转缥缈,不绝如缕,与笛声亦步亦趋缓缓飞升,升到皎月深空,众人听得痴醉。
笛声悠扬婉转却不凄迷,有凌霜傲雪之韵。那琴声却也一般桀骜不羁,吹到尾声,梅花渐渐远去,瑶华缓缓收音。
围观的行人大声喝彩,瑶华瞥了一眼玄色马车,对方不露面,她也没兴趣知道是何人。她回到车上放下车帘,命钟安驱车离开。
叶临风早听出笛音中的勉励之意,还有什么不知足呢,除了爱情,她甚么都给他了。
晚间,醉仙楼热闹非凡。往来客人多是高门望族,许多人与叶临风相识,瞧见他坐轮椅出行,上前拜会时不免流露出惋惜之色。
叶临风神色平静,并不在意。
但瑶华已是强忍悲辛。他们的目光充满关切惋惜,像刀子一般扎在她的心上,一刀一刀提醒她叶临风的悲惨遭遇,而她是罪魁祸首。
她冰冷的目光隐含怒火,扫视过去,想上前的人便讪讪的顿足,立于原地对叶临风微笑示意。
进了一楼雅间,钟安掩上房门,瞬间清净。
二人斟酒慢饮,低声闲话。
少顷,钟安推门进来,一脸激动地说,“王爷,公主,外面来了一波人,为首之人容貌极美,就和王爷一般!”
瑶华疑惑地看着叶临风,难道是萧衍?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新年
叶临风也讶然望向她,“梁帝?”
萧衍来了必来找她,这人却未来,肯定不是他。瑶华摇了摇头,“不会。他来了会告诉我。”
遂不理会了。
满满一桌招牌菜式,也只吃了几口,两壶酒喝完,他们便离去。
刚到大堂,楼梯上缓缓走下几人。
听得钟安轻咳一声,瑶华抬眼望去。
为首的男子一袭雪白轻裘,低垂着眉眼,半张脸掩在白裘里,黑玉般的长发散落在白裘上,浑身透着霜雪般的冰冷气息。
瑶华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总归是不认识的人。
但此人忽然抬头,打量的目光投向了她。
她立时察觉,回眸看过去,当即晃了晃神。此人绝美潋滟的面容,使她以为看到了天阙时的萧衍,再一细看,也并不相似。
两人目光相对,对方狭长而幽深的眼中光芒流转,但一瞬之后又转为无尽冰凉。
他双手拢怀,瑶华仔细一瞧,才发现他怀里趴着只幼犬,和他身上的白裘融为一体,只有一双微泛蓝光的眼睛滴溜溜转。
她的心中一凛,“走罢。”
走过堂座时,她的眼风一扫,座中一白面书生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翌日一早,溯光在房外求见。
他禀道,“娘娘,他们住在凌烟阁,听口音不似齐国人,属下猜测他们是北冥人。他们一行人身手矫健,属下不敢跟得太近,只得和流荧假扮成夫妇住到凌烟阁探查。”
“流荧轻功好但武功稍弱些,我不放心,还需你亲自上前。”瑶华颔首道。
“是,天璇门和夜卫最近也未有特别的消息传回。”
萧衍曾说溯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此时他面无表情,平静中透着冷漠。
瑶华眸光微沉,也许是错觉,他是萧衍最信赖的属下,她悄悄对自己说,压下心头的一丝不快。
“此人非同小可,只怕夜卫也探查不出。一两年内大军就要北征,务必多派人手去往北冥。”
溯光凛然道,“是。”
他退下后,瑶华又静默了片刻,想着溯光、夜卫,萧衍最信任的心腹也对她不假辞色,更别说是其他人,在梁国始终是孤立无援。
到了西院,叶临风已坐在窗边,晨光照在他清秀俊雅的面容上,白皙的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
叶家人的眼睛尤其漂亮,瞳仁比寻常人的更大更黑,眼尾拉长微微上扬,秀而不媚。叶临风和瑶华的眼睛最相像,清澈明亮,灵动有神。
望着他,瑶华无声叹息,如果他的腿健全,丰京城内又有谁及得上他的风采?忽又转念一想,腿坏了又如何?他仍是他。
他含笑唤她,“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瑶华坐到他的身旁,微笑道,“昨日那人应来自北冥,从未听说北冥皇族里有谁容貌惊人,会是谁呢?”
“他容貌虽美却透着阴柔,北冥人骁勇精悍,他却不像。”叶临风露出捉狭的笑容,“你素来不在意别人,为何对他有兴趣?”
“他的容貌……”
见叶临风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瑶华忙摆摆手,“你想哪里去了?他的容貌确实惊人,但你可瞧见他怀里的幼狼?”
“瞧见了,雪狼是北冥皇族的象征,瑶华,他必来自于皇族。”
瑶华抿着唇,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你我都知道那是皇族的雪狼,可溯光手下有两路人马在北冥,有什么事探查不到的?他却不肯跟我多提一句,也许他以为我不认得?”
叶临风顿感不悦,脸色微沉下去,“只怕他是有心瞒你。瑶华,对梁帝忠诚的人未必也对你忠诚,你毕竟是齐国公主,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我知道的。”她望着窗外,眼底划过一丝黯然,除了萧衍,梁国还未有谁对她赤忱以待。
又过了两日,离新年只有三天,内侍来传皇帝口谕,宫中将举办新年庆典,邀秦王至流光殿小住,又赐下厚重赏赐。
瑶华遂和叶临风道别,他含着笑送她,再三嘱她勿念。
她纵马疾驰而去。临近帝京时,想到即将见到萧衍,早已归心似箭。
到朱雀门外,却见宫门大敞,萧衍正在城楼上。她策马跃进宫门,身法快如鬼魅,倏忽一瞬已到萧衍跟前。
萧衍一把将她搂入怀中,笑问,“你是飞上来的么?”
瑶华轻笑着眨眨眼,“我想快些见到你。”
他的心软下来,亲了亲她冰凉的脸颊,深邃的眼中缱绻着无尽柔情,“我特来迎你,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丰京接你了!”
他着玄色龙纹蹙金绣龙袍,头戴金龙乌纱翼善冠,丰神秀彻。分别了几日,终于又回到他的身旁,瑶华满心满眼的喜悦。
和他牵着手慢慢走在宫道上,将这几日的经历一五一十告诉他,萧衍微笑倾听。
瑶华偏头望着他,他一脸了然的表情,看来溯光全禀告给他了。
她的行踪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也不介意,没什么可瞒着他的,“你是不是早都知道了?”
他但笑不语。
“我还遇到了北冥人,因急着回来就未继续探查。”
萧衍露出戏虐的笑,慢悠悠道,“听闻他容貌极美……”
“嗯,能与你相比,但缺乏阳刚之气。”
看来看去仍是萧衍最好看,她十分自得,挽着他的胳膊笑意盈盈。
萧衍揉了揉她的头顶,扑哧一笑。她那点小心思毫不掩饰,已是一国皇后,在他面前仍不失天真烂漫。
月华宫内外红梅怒放,宛若仙境。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瑶华,我倒好奇谁人与你琴笛相和?”
萧衍不疾不徐地说,是真的好奇,毕竟十八年来瑶华只和他有过合奏。
瑶华羞赧的一笑,她吹笛是想要激励叶临风,谁知惹了这一出。 她摇晃着他的胳膊,娇嗔道,“不知道,管他是谁呢,反正不是你。”
萧衍弯起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低笑道,“待知道是谁……哼!”
元熙三年的最后一日波澜不惊过去。
元日拂晓时分,宫内灯火通明,文武百官按品阶方位早早在乾元殿列队等候。
帝王衮冕临轩,皇后、百官及皇亲国戚俱着朝服,悉数到场。
香烟燎绕的殿堂之上,年轻帝王俯视的目光穿过殿前的队队臣僚,一直投向遥远的天际。
绚丽的朝霞映衬下,新年的第一缕阳光喷薄而出,夺目耀眼。
“万岁,万岁,万万岁!”耳边响起排山倒海般的高呼,随着新年的光明越过九重宫阙,传向大梁广袤无垠的疆域。
一天的忙碌后,宫内又办新年家宴。夜里还需守岁,瑶华撑着守到半夜,寻了个由头先退下了。
月华宫中张灯结彩,芷淇芷澜和小宫女太监们在偏殿饮酒庆贺。
瑶华命茗香取了两盘金银元宝赏赐他们,叫她也去饮酒取乐,还叫他们不许来道贺致谢。
殿中只剩她自己,喧闹一日终得了清净。她取了本书,靠在榻上慢慢翻看。
半睡半醒之间,身子忽然凌空,原来是萧衍将她抱到凤榻上。
她睁开眼,露出喜悦的笑容,柔声问,“折腾一天了,累不累?”
“不累,有点烦。”
“天快亮了,躺会吧。”
他躺在她的身旁,牵住她的手,和她会心一笑。
“这是咱们第一次一起过新年,瑶华,以后每个新年咱们都一起过。”
她点点头,以前新年的时候他总是要回帝京的,如今,新年也可以陪伴她了。
“再有几日,咱们大婚就整整一年了,真快。”萧衍低声呢喃着,拥她入怀。
“要庆祝下么?”她埋在他的怀里小声问。
“嗯……一起想想怎么庆祝。”
困意也消散了,两人依偎着绵绵细语,享受静谧美好的时光。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夜冥
元月初二,皇家都要去城中的大相国寺烧香礼佛,以求来年平安顺遂,今年亦是如此。
红墙碧瓦,殿宇巍峨,浩浩荡荡的皇室仪仗肃静无声,黑压压的平民被御林军隔绝在外。
萧衍头戴冕旒,身穿衮服,瑶华莲冠霞帔,在诸王贵妇、中官及近侍宫女和御林军的引导簇拥下,缓缓行进。
大雄宝殿内,佛像庄严肃穆,除萧衍并不下拜,其他人皆拜倒于地。
住持方丈引萧衍前往天王殿,他走后,谢太后又率贵妇虔诚地跪在佛祖前闭目祝祷。一刻的功夫过去,太后仍一动不动,殿内鸦雀无声,其她贵妇不敢动,但瑶华实在耐不住,提着裙摆悄步出了大殿。
大相国寺的藏经楼收藏经典史籍最多,瑶华忆起二师兄痴迷于书,便请比丘带她去藏经楼转一转。
藏经楼位于寺院最后方,从大雄宝殿走过去,片刻后才到。
楼顶覆盖着黄绿琉璃瓦,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周边高大的松柏林立,幽静沧桑。
比丘引瑶华进楼,二楼是转轮殿,茗香也十分虔诚,停下来转经诵读。
三楼方是藏经室,典藏有经书过万册,还收藏了许多名家的书画作品、密而不传的宝物。
比丘停在二楼的楼梯口不再往前,道寺内戒律清规不许人随意进入藏经室,有缘者方得一观,皇后娘娘可自行进入。
瑶华也不计较,提着长长的裙摆独自上楼。
室内高大广阔,敦实古雅的书架林立,架上的经书典籍浩如烟海。
瑶华漫步穿行于书架间,嗅到书册独特的香气,突觉无尽悲辛,若是二师兄来此,不知有多畅快。
如果他还活着,她以皇后之名许他自由出入藏经室,不止是这里,只要是他想去的地方,都要让他去。
一切都是枉然。
她幽幽地长叹一声,随手抽出一本《妙法莲华经》。她极少看佛经,翻了几页正欲放回,忽听到极轻微的一声响。
她浑身一僵,侧耳倾听,却没有任何声响了。但习武之人的听觉最是灵敏,方才绝不是她的错觉。
她继续向里走,长长的裙摆在地上发出窸窣声。
手指不经意地拂过书册,她心念流转,来人武功极高,如果不是方才出了声响,她竟完全未察觉到对方的气息。
很快,到了最后一排书架前,逼仄的角落。
危险的气息笼罩在角落,双方都已感知到对方。
暗流涌动,杀气横生。
瑶华蓦地飞身掠起,将手中经书用力掷出,却未发出落地声响,经书被人稳稳接住。
“是你?”来人先开口。
“你是何人?”瑶华停住脚步,也惊了一惊。
隐藏在角落里的正是醉仙楼所遇之人,雪白衣裘,容貌冶丽。
“你就是梁国皇后?华阳长公主?”他的声音清冽,咬字很慢。
“正是本宫,你是北冥的甚么人?”瑶华快速打量他一眼。
他未携带武器,被她发现也没有慌张,也不开口。
正值新年,他从丰京来到这里,处处透着怪异。瑶华双眸一紧,低声喝道,“再不说的话,我一声呼喊,你就走不了了。”
“你要放我走?”他诧异地问,微眯着眼也在打量她,肆无忌惮的目光从她的身上扫过到,停在她的脸上。
瑶华不耐起来,这人竟一点惧色也没有,要么是个不怕死的,要么留有后手。
“梁帝正在寺中礼佛,莫非你要行刺?”
话音刚落,她如闪电般掠起,一掌劈出,正是傲雪凌雪掌的第五式“雪满枝头”,此掌气势恢弘,力道磅礴。
他的身后是墙壁,已无处可避,势要接这一掌。手掌相接,他立时发现自己轻敌了,向后连退两步才勉强站定。
这一掌,瑶华使了八分力,他却不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