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花之事早已过去,瑶华都快忘了。
“要不你下道罪己诏?”她打趣道。
“我只向你赔罪。”他认真说。
就如师尊和师兄是她最在意的人,萧衍也有在意的人,韩瑷就是其中之一,瑶华知他的心情。
“人心波谲云诡。从他生出异心的那一刻起,就不是曾经的他了,你没有对不起他。”她柔声劝道。
他紧紧抱住她,连韩瑷都会变,遑论其他人,真正信得过的,能以命相托的盟友只有她。
沸沸扬扬的上元节谋逆事件尘嚣落定,宁王被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入京。
韩瑷已死,萧衍网开一面,其家产入官,家人全部除籍流放酆陵。
对奏请废后的官员,虽知他们受韩瑷指使,本应连坐,但朝堂已经不起震动,故不再追究。
短短半月,如日中天的韩家覆灭,谢太后哀痛之下染了病,起先只是风寒,后来咳喘发热,稀稀拉拉拖到二月中旬才见好。
瑶华每日去圣端殿侍疾,常和怀淑打照面。怀淑一改往日态度,对瑶华恭敬顺从,言语谨慎,还不时来月华宫。
瑶华见她主动示好,遂不计较过去之事,对她态度和善,也颇加照拂。
梁国这边惨惨淡淡,但别国又有喜事发生。
二月中旬,北冥使臣出使齐国,为四王子、玄幽王夜冥求娶齐国宗室女子,以结永久之好。
北冥原只和燕国交好,突然间求娶齐国的宗室女子,齐国的朝臣只觉匪夷所思。
未料到正德帝欣然应允,封襄王叶楚恪的嫡女叶慧媛为永泰公主,远嫁北冥。
继瑶华之后,正德朝第二次使公主联姻,正德帝的清名再添污点。
李丞相痛心疾首,极力劝阻,但正德帝不纳,命礼部操持婚礼事宜,使永泰公主风光大嫁。
影卫用最快的速度将此讯息禀报瑶华,瑶华扬起一抹浅笑,此番各方皆已入局,但求如她所愿。
她将此事告知萧衍,萧衍当即脸色一沉,“你与夜冥私下结盟?”
瑶华心里也有些忐忑,不敢看他的眼睛,转过头说,“他总要娶妃,娶谁都一样。朔风要入北冥,他的婚礼是最好的机会。”
萧衍叹口气,温言道, “瑶华,为何非要联姻?北冥并不难攻,你有些操之过急了。”
“你就当我替你探路,也不损失甚么。”瑶华想到正德帝此番同意联姻,因她在密信里说,夜冥有心篡位,待他篡位成功就会和齐国结盟,共抗梁国。“父皇又有了一位贤婿,不知过几月他可还笑得出来。”
“他若知你谋算,只怕更伤父女之情。”
瑶华不以为然,“甚么父女之情?和他的龙椅相比,我只怕是心中刺呢。”
她的想法简单又纯粹,但亲情岂能非黑即白,涉及人心更是复杂难言。萧衍拉住她耐心劝道,“他对不起你母后,可你下山之后,对你确也有恩情。瑶华,有时不能计较这恩情有几分,有,已是难得。”
瑶华仍是不在意的样子,“多情只会扰人心绪,我不需要这种负累。”
她于此事上有些偏执,萧衍也不再说了。
过了几日,怀淑公主来到月华宫。
她最近沉稳了,说话不像之前那般不过脑子,和瑶华寒暄几句才问,“听闻皇嫂的父皇已答允北冥联姻之请?”
她在深宫也听说这件事,看来两国联姻之事已传遍了。
瑶华轻笑道,“确有此事。北冥的玄幽王你也见过的,仪容骑射都出众,我那未曾谋面的妹子也算幸运。”
幸运么?怀淑的面上露出一丝恻然,“北冥乃苦寒之地,公主嫁去之后远离故土,不知何时才能归南了。”
“你皇兄北征之后北冥将并入大梁,她想回就回了。”瑶华云淡风轻地说。
“皇兄还要北征?”怀淑惊问。
瑶华点头笑道,“当然。你在深宫甚么事都不知道。陛下志在天下,北冥迟早是要并入大梁的。你若会骑马,来日去荒原上纵情驰骋,必定会喜欢上那无拘无束的感觉。你无事时可以去御苑练习骑乘,待征下北冥,咱们一同去领略北国风光。”
怀淑虽也骑过马,却是由内侍牵着缰绳绕马场缓慢前行。在荒原上驰骋?缰绳握在自己的手中?听上去不错。
“听皇嫂这么一说,我真的向往了呢。”
瑶华微微一笑,“如果远嫁北冥的是你,待大军北上,你处在夫家和母族之间却当如何?”
该当如何?怀淑怔怔地望着瑶华深不可测的黑瞳,不知该作何回应。
瑶华随意地挥了下手,“不怪你答不出,就如我处在梁齐之间,若陛下执意西征大齐,我也不知该如何了。”
怀淑忙摇摇头,“皇兄爱重皇嫂,必不会使你为难的。”
“天下之势谁又能预料呢?日后再说罢。”瑶华温和地笑着,“怀淑,你也十六岁了,朝中若有年轻才俊,我请陛下给你留意着。”
怀淑的俏脸染上一抹绯红,羞得低下头,轻声说,“我还想多陪陪母后和太妃,不着急呢。”
“你也让太妃多留意着,若有相中的人选就告诉我。不过女子成亲后困于深宅也无甚乐趣,何不出去看看广阔天地、锦绣山河?”
“能出去是好,出不去也没法子。”
瑶华淡淡道,“你是公主,真想出去谁也拦不住,陛下不是守旧迂腐之人,就看你如何说服他了。”
怀淑抬起双眸,瑶华慵懒地倚在湘妃榻上,她在来仪殿内常披垂着长发,着宽大飘逸的丝袍,空灵又轻柔。
她比自己仅大两岁,清冷沉静的神色后,是动辄取人性命的狠辣。她在宫内来去自如,皇兄听之任之。她到底凭着甚么,难道是这副动人心魄的容貌吗?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怀淑
瑶华见怀淑怔怔望着自己,目光中流露出惧色,哑然失笑,“怀淑,你帮了我一次,我记着你的情分,有甚么需求尽管提。”
怀淑忙欠身,“皇嫂,我并没有做什么,你千万别这么说。从明日起我就去御苑练习骑马,待皇兄北征大捷,咱们一起去北冥。”
瑶华颔首微笑,“好。”
怀淑待了有一阵子,知道瑶华喜静,便起身告退。
出了来仪殿,闻着阵阵寒梅幽香,不禁感慨,自皇兄登基后,内侍省就在宫中移植古梅,原以为是皇兄喜爱梅花,原来是为了皇后。
而她最喜欢茶花的端庄,雎鸠宫中也有十八学士、红白叶、月丹等名品,可怎敌这满宫寒梅?
如今皇后独霸后宫,当年周武帝也为了文昭皇后空置后宫,文昭皇后薨逝后,周武帝又开后宫,却不知皇兄能坚持多久。但即便有妃嫔进宫,以皇后的手段……怀淑的身子一激灵,寒意顿生。
她快步离开月华宫,走到开阔的宫道上,方觉呼吸畅快了些。却又想起那日,不知不觉间放慢了脚步,蹙起双眉……
那日,又在武英殿前撞见皇后,想起去年这里发生的事,她一阵懊恼,怎么又遇见她?
她急忙转过身子,想不打招呼就离去。
但身后传来轻飘飘的声音,“公主过几日就满十六了吧?”
怀淑连忙回过身,“是。”
瑶华走至银杏树下,仰头看着光秃秃的枝桠,突然扬唇笑了,“真快哪,公主天生丽质,很快就该定下婚事了。对了,北冥的四王子有意与大梁联姻,他的容貌出众,还未及弱冠之年,倒与公主十分相配呢。”
怀淑的心咯噔一下,脸色变了。北冥常年冰天雪地又远得很,还听说北冥人凶残暴戾,最不把女子当回事。一提起北冥,后宫的人总是一脸瞧不上的样子,说那是蛮荒之地,住的都是野蛮人。
她连忙问,“是真的么?”
皇后捡起一片干枯褪色的银杏叶,捏在指尖轻轻摇晃,“是呀,他不远万里来到帝京就为了求尚公主。我与他很投契,要能结成姻亲最好不过了。但陛下还未答允呢,等我再劝劝他,应该就成了。”
她轻柔地笑着,艳若朝霞,可怀淑觉得她比最威严的太后娘娘还要骇人。
怀淑四处张望,除了相随的几个宫女,没有其他人经过这里。她想赶紧走开,但皇后不放她走,她不敢走。她觉得自己就像皇后手中的那片银杏叶,任她揉捏搓扯却无力反抗。
瑶华转过头来注视着她,扬眉轻问,“你不愿意去北冥?去了便是亲王妃,日后他继承大位你就是王后,与我并尊。”
怀淑的心狂跳起来,她虽然身在深宫,也知晓北冥已立大王子为储君,夜冥怎会继承大位?他们之间必有不可告人的阴谋,而她就要被他们利用了。
她压下惊惧,低下头小心翼翼道,“臣妹不愿远离故土,只盼能陪着母后与太妃。”
“可适龄公主只有你,陛下有心与北冥交好,这倒是个大好机会。拒绝了玄幽王……只怕他会失望而归了。”
怀淑的心沉下去,最寒冷的正月里,她却出了一身热汗。她之前冲撞了皇后,真是悔不当初,只怕这次她要借机发配自己了。皇兄对皇后言听计从,她一开口,皇兄必定就允了。
她要急哭了,脑袋里懵懵的,快步上前去拉皇后的衣袖,想要祈求她不要这样。
但皇后缓缓退后两步,避开了她的手指,沉静的眼里含着不屑和冷漠。
怀淑方惊觉自己的可笑,眼前的人可是皇后,杀人如麻的狠毒女子,让她生出怜悯之心只怕难上加难。
她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大大的眼含了泪光,惶然无措的恳求,“皇嫂,请您劝劝皇兄,怀淑还小,还不想离开帝京……”
瑶华平静望着她,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没有丝毫怜悯。“为何不愿?我与陛下也是联姻,你见我何时怨过?你是大梁的公主自幼养尊处优,为了大梁和你皇兄的大业,难道不应出一份力吗?有了大梁的助力,玄幽王争夺王位必会成功,届时你就是一国之后,享无上荣耀呢!”
她说得合情合理,语调轻柔婉转,听在怀淑耳里却字字诛心。
怀淑又惊又惧,温热的泪珠滚落,腿一软跪了下去,“皇嫂,怀淑求您了!我不愿去北冥,求您别让我去……”
半晌未听到皇后的回答,怀淑伏着身子不敢抬头,生怕会惹得她厌烦。她强抑着哭声抽泣着,才想明白了,往日是皇后不和她计较,其实她都记在了心里,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手,一出手就致她于死地。
早知道会这样,皇后一入宫,她就应该去讨好她的!
似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头顶终于传来清冷的声音,“你不去北冥也可以,须依我一事。”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皇后的身影如妖魔可怖,让她的身体都颤了起来。
“皇嫂请说,我一定答应。”她咬牙道,哪怕是去杀人放火,她也绝不能去北冥。
“你起来。”
怀淑颤巍巍起身,屏住了呼吸。
皇后一挥手,茗香带着几个宫女退得远远的。
“你只需替我传几句话。”
怀淑满面泪痕赶不及去擦,立即点头答应,原来皇后的条件这么简单。
后来,她和宁王弟弟在一起的时候,装作无意间说漏嘴的样子,偷偷告诉他,徐太后其实是做了谢太后的替死鬼,当日给皇后下毒的真凶是谢太后。
说两句话有何难,没想到皇后这么容易就放过了她。
后来她听宁王弟弟问她走魂香,又发生了上元节谋逆事件,才恍然大悟,皇后是在挑拨宁王弟弟和皇帝哥哥的关系。
其实,还有一件事她不能说,到死也要咽在肚里。
当日,她的侍婢揽梦确实在宁王的殿内听到韩相他们提起走魂香。但追溯到更早之前,是她重金收买了韩慈玉的贴身婢女,在宁王弟弟和她、韩慈玉一起焚香品茶的时候,让婢女说出帝京城的竹意堂内有天下奇毒洗髓丹和走魂香。
她不知道竹意堂是做甚么的,也不知道奇毒有多毒,只是皇后这样吩咐她,她就得照做。
后来,她听谢太后说,皇后闭关是因为中了剧毒走魂香。当时她的心跳得厉害,生怕太后发现她僵硬的表情。
原来,皇后把自己都利用了,她的心好狠好狠,竟敢以身试天下奇毒。
那一刻,她再也不敢违背皇后之意,明知会将宁王弟弟置于死地,她也狠下心,鼓足勇气去承光殿求见皇兄。
而皇兄称赞她做得好。
皇后兵行险招,她何尝不是走了艰险的一步。
站在雎鸠宫的宫门外,又忆起皇后的话,“怀淑,你一五一十照我说的去做,事成之后,你将是大梁最荣耀的公主。”
当日她只求不去北冥,其它的无暇去想。但谋逆事件后,帝京城最风光的韩家一夜之间倒台,谢太后数次去承光殿求情,皇兄都避而不见。
只有皇后屹立不倒。
母妃和她同住雎鸠宫,雎鸠宫离太后的圣端殿虽近,可比起圣端殿的奢华富丽、月华宫的精致典雅差之远矣。
太后喜热闹,无论刮风下雨,她和母妃都要去陪着太后。多少次,太后在圣端殿焚香听雨,享受雅致情趣,而母妃和她盼着雨赶紧停,只因担心回雎鸠宫的路会不好走。
虽然母妃从不抱怨,可脸上的落寞,怀淑瞧了一日又一日。
但她再也不会这样卑微,母妃也不会永远落寞!
她昂起头,吐出心中的浊气。
很快,她萧玉妍就会成为大梁最尊贵的公主!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上巳
暮春三月,杂花生树,草长莺飞。
因宁王和韩相谋逆一案,宫中少了许多人,兼之皇后和太后先后染病,偌大的皇宫更是空荡荡的,笼罩着萧索冷清的气氛。
萧衍特征询瑶华的意见,道三月初三是上巳节,何不借此宴请新科进士,邀官员和家眷郊游踏青。
瑶华当即赞同。
三月三,群臣携家眷在帝后的率领下到了孤山脚下的曲水江边,听雪亭外。
江边,贵妇穿上春季新衣,手持兰草于水边净手以去除灾气,又采花枝草叶席地而坐,以斗百草为乐。
谢太后远远瞧着极高兴,对身旁跃跃欲试的怀淑和淳安说,“你们别拘在这了,跟着去玩玩吧。”
两位公主由女官陪着去了。
“皇后不去么?”谢太后又问瑶华。
“儿臣陪着母后。”瑶华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慕容姜。
慕容姜带着小世子在宫毯上玩耍。侍女摘了许多花枝,慕容姜拿起一枝粉红桃花嗅了嗅,小世子也抓了一枝要塞进口里,慕容姜忙拦住。
她一身浅碧罗裙,双刀髻边一支单凤衔珠金翅步摇轻晃,举手投足夹杂着羞怯和柔弱,掩不住眉梢眼角的柔媚风情。
望着她,顿觉其她女子没了韵致。
“她待小世子很好,虽是慕容家出来的人,却没有骄矜之气。”太后也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