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帝京解除宵禁,贵族平民皆可出门,通宵达旦欢度佳节。特别是闺阁仕女最期盼今夜,可光明正大的盛装出游。
瑶华也吩咐茗香,叫她早早带着芷淇和芷澜去宫外赏花灯游玩。
她们喜滋滋地换上最漂亮的衣裙走了。
瑶华安静端坐,萧衍进来时,她也未睁眼。
“瑶华,你想不想去看花灯?”
“不想。”
她拒绝得干脆,萧衍挑了挑眉,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我的功力将更上一层,就在这两日了,无心游玩。”瑶华莞尔一笑。
萧衍哭笑不得,上前拉她,“你已是绝世高手了,也不差这两日。走吧,就当陪我。”
瑶华偏头笑道,“陛下要去体察民俗?那得用厚赏打动我,臣妾才陪您走一遭。”
她娇柔可人,萧衍情不自禁亲亲她的面颊,顺势拥住她,“真不去呀?那咱们找些正经事做……”
上元节也是和心上人约会的日子,瑶华眼波流转,笑吟吟从软榻上一跃而起,“怕了你了,等我换身衣服。”
她换上便服,披了件雪白雪白的白狐腋斗篷,和一身玄黑的他正好相配。
从皇宫至街市,灯明如昼,车马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萧衍拉着瑶华在人流中穿行,民众围着花灯竟猜谜语,喧哗热闹。瑶华一笑而过,并不停步。
她还是对这些都不感兴趣,萧衍笑道,“唉!要想取悦你,真的需费一番心力。”
花灯晕红的灯光下,他仙姿玉颜如谪仙,瑶华踮起脚在他耳边悄声说,“你可比花灯好看多啦。”
随着锣鼓唢呐的节奏,舞狮队舞起龙灯和狮灯,如一条条火龙在空中飞舞,煞是壮观,游人纷纷驻足喝彩。
瑶华倒觉得有些意思,多看了几眼。
人潮汹涌,两人被挤着向前。瑶华最不喜人多,旁边小巷相虽昏暗但人影稀少,便往里头走了几步, 骤觉清净,她悠悠地舒口气。
萧衍跟在身后,低低沉沉地笑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瑶华心里如一根洁白的羽毛轻柔划过,酥酥痒痒的,回过眸朝他嫣然笑了,皎洁如天上明月。
萧衍爱极,揽住她的腰将她搂入怀里,俯下身去。温热的气息拂过瑶华的面庞,她的脸热起来,抓住他的衣襟闭上眼。绵密的吻落下来,她的心旌摇荡,双手不自禁地环住他的腰,软软地靠上去。
直到身旁数人经过,吵杂声不停响起,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萧衍为她戴上风帽,毛茸茸的狐狸毛将她的脸庞都快遮没了。抬起她的下巴,她黑如深潭的眼里辉映出一轮明月,伴着他的倒影。
他温暖的指腹摩挲她的脸颊,触感光滑柔软,他又俯下身抵着她的额头,嗓音低哑缠绵,“瑶华,你就是我命里的毒药,使我沉溺其中。”
瑶华轻捶他胸膛,娇嗔道,“你竟说我是毒药?我却觉得你是天上的朗月呢。”
他会心一笑,捧着她的脸庞再度吻下去。身旁人影幢幢,一黑一白的身影紧密相拥,毫无所觉。
突然间,震天的锣鼓声到了跟前,破坏了暗巷里的旖旎氛围。
瑶华才抬起头,娇艳的神色在月光下动人心魄,萧衍低低地笑着,又亲她一下,“咱们去凌霄阁俯瞰全城。”
瑶华由他牵着慢慢向前,走到了一片广阔的场中,舞狮队正在表演,两座百尺多高的花楼把广场照得如同白昼,围得黑压压的人群。
对面有一座远近闻名的酒楼同春馆,悬挂着各式花灯。二楼,绮服丽妆的客人倚在高栏边观看楼下的杂耍艺人表演,不时扔下银锭打赏,引得游人哄抢。
极少见到这般张扬的人,瑶华好奇地瞥一眼,都是生面孔。她收回目光,心忽地“咯噔”一下,方才似望见了芷澜也在楼上,她上那做甚么?
她拽了拽萧衍的胳膊,“萧衍,芷澜在楼上,我上去看看。”
萧衍随之望过去,却未瞧见,“我和你一起去。”
民众仍在狂欢,锣鼓震天,狮龙奔舞。欢笑的脸庞,挥动的手臂,激动的呼喊,一切如常。
但瑶华心里生出不安,方才芷澜明明也看到了她,眼神似是遭遇着痛苦,又含有警告之意。
她悄声说,“此处有些异常,咱们小心些。”
萧衍笑着安慰她,“无妨,夜卫一直跟着呢,你跟着我走。”
瑶华仍不放心,向空中弹出信号召唤影卫。
终于穿过汹涌的人群到了同春馆下。她看一眼萧衍,借着楼前的石狮轻点足尖,身轻如燕跃上二楼,将栏边的客人惊得目瞪口呆。
目光急转,芷澜果真在二楼里侧,但一左一右坐着两个男人,一人的胳膊还搭在她的肩头。芷澜也瞧见了瑶华,眼泪汪汪的却不出声,她竟被欺辱了。
瑶华顿觉恼怒,袖中的白练挥出,直击向两男人。两人皆会武功,一人夹着芷澜向旁闪避,一人举剑击向瑶华。
白练如灵蛇卷上男人脖颈,男人的脸涨得紫红。瑶华这才一把拽过芷澜,在她身上拍了拍解了她的哑穴。
萧衍晚了一步,原来是座中客人抽出刀剑急砍向他,这些人武功不弱,显是有备而来。
萧衍微蹙起眉,数掌挥出。
芷澜哀戚流泪,哑着嗓子不说话。
瑶华柔声问,“芷澜,怎么回事?”
芷澜似受了极大的惊吓,哭着扑过来,双手举起,直送到瑶华面前。
她来得突然,瑶华呆了一瞬,浓郁的香气溢开,瑶华眸光一紧立即闭息。这人绝不是芷澜!她一掌击向她的头顶,登时将她毙于掌下。
她当即回身,萧衍已将刺客挨个击毙,又有两人举手扑向他,和“芷澜”同一手法。
“闭气!”瑶华喊道,白练如电甩出缠住两人的手臂,阻住了他们的攻势。
萧衍不假思索地闭气,待瑶华收回白练,和她一同跃下楼。再抬头看时,栏边的人皆不见了。
“怎么回事?”她急声问,忽觉太阴穴一跳,回想香气的味道,眼睛睁大了。
萧衍连忙拉住她问,“瑶华,你怎么了?”
“我中了毒,应是……应是走魂香!”她的声音都颤了。
走魂香?饶是萧衍也变了脸色。
前方却已是刀光剑影,舞狮人掀翻狮头龙身,手握刀剑,原来都是刺客。
一声清亮高亢的呼啸,乔装在人群中的夜卫拔剑相阻。
车马喧嚣的道上,盛装仕女躲避不及,踩到长裙摔倒在地,引得后边的人连接摔倒。有人被刀剑刺伤发出尖利的呼喊,场面混乱不堪。
瑶华听着心烦,头痛欲裂。她扶住额角使劲甩了甩头,毒性这么快就起了反应!
萧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走魂香无药可解,是谁用心险恶,策划了这一切?又怕增加瑶华的心里负担,只得先压下怒火,柔声宽慰她,“瑶华,会解决的,你先散毒。”
瑶华掏出解毒药尽数咽下,发现手开始轻颤,她仰起头,眼神慌乱茫然,“萧衍,来不及了,我……我……”
萧衍不吭声,双眸黑沉沉的,护着她站在石狮旁。溯光带着夜卫围成一圈,将他们密密遮住。
瑶华定了定神,拔下紫玉钗刺向手腕,手腕立即渗出血流,滴落在地上溅开,鲜红的血花触目惊心。
萧衍盯着她的手腕眸色晦暗,忽又变得锋利,犹豫一瞬伸手向旁,“剑!”
溯光连忙奉上配剑。
萧衍接过,沉声下旨,“留几个活口。”
“陛下,臣先护送您和娘娘回宫,这里就交给御林军和夜卫。”溯光急声禀道。
萧衍的呼吸稍见急促,望着瑶华不言语。来时满心喜悦,拥她在怀的瞬间,他甚至感谢上苍让瑶华同他共度良宵。可喜悦未能持续多久,她竟中了奇毒。
他的眼中尽是沉痛,丝丝麻麻的痛和悔如万蚁钻心,今夜不该带她出来,全是他的错。
瑶华望着渐渐凝住的伤口,凄然地笑了,低喃道,“此毒无解。萧衍,今日所谋者必是身边人,提前探得你我的行踪,你自己小心。”她的眼里溢出泪水,惊慌的神色让萧衍不忍看,“我坚持不了多久了,萧衍,你说该怎么办呢?”
萧衍深深地吸口气,回过眸,温柔地为她拭去泪水,盯着她的眼睛柔声道,“瑶华,你习武不易,不必再说了。”
他倒转剑柄剑递给她,瑶华却不去接。
第103章 第一章零三章 废后
瑶华望向场上的数千人,这里头有官宦世家、富商巨贾,也有平民百姓。刺客一茬茬涌出,和夜卫、御林军缠斗在一起,而他们都是萧衍的子民。
她自幼不曾负人,为何总有人不放过她?
师尊总说要悲悯世人,可世人何曾怜悯过她?
难道要让她为了这些人废去武功,自绝经脉?从此以后,她缠绵病榻与汤药为伴,那还是她吗?
那样的她难以生存,也不再是她。大仇未报,她还不想死。
她回眸凝望萧衍,眼中寒光慑人,“萧衍,以血洗血,这才是走魂香的至毒之处。”她不再迟疑,接过他手中的剑。
刺客仍源源不断从巷中奔来,皆是武功高强之徒。能部署这般规模的刺客行刺,绝不是寻常官宦,今夜之后,只怕帝京城会地动山摇。
而以她和萧衍的武功,只怕对方行刺是假,投毒才是真。
在萧衍轻抚下,头痛似乎减轻了些许,她闭上眼睛靠向他,也许有他的抚慰,她能扛过去。
“瑶华,你不必再忍,我为你善后。”
温柔低沉的声音夹杂着沙沙声传入耳中,瑶华遽然睁眼,对上他担忧的双眸。
走魂香之毒,从未有人能扛过去。
扛不过去,就得毁掉她的一生,也是他的一生。
她咬了咬牙,解开雪色斗篷,斗篷下是一身荼白织锦长裙,难得穿回素净的颜色,却很快就要染上脏污。她苍白的脸上露出绝望哀恸的笑容,低喃声仅身旁的萧衍和溯光能听见,“是谁煞费苦心引我入局?我却不得不入。”
话音刚落,她执剑飞身而起,如惊鸿落入纷杂的人群中。
她上来就使出悲悯三式,身影与剑光融为一体。近处的人被她的剑气压得毫无还手之力,一道剑光闪过,数人被封喉,血柱从咽喉处喷射出,仍踉踉跄跄不肯倒下,直到气绝才栽倒在血泊中。
很快,她的身上溅满血迹。浓浓的血腥气弥散在空中,脑袋里似有一只嗜血的野兽在疯狂叫嚣,杀,杀光他们!
渐渐的,眼前人影绰绰,影卫的剑柄上系有黑绳绿玉剑穗,她尚能分辨出,其他人已分辨不清。
场上的人想逃,却挪不开脚,想避,却避无可避。一道道身影倒下,真正的命如草芥。
远处,萧衍凝望着她的身影,默然无言。
走魂香是梁国的奇毒之首也是江湖禁药。其味馥郁芬芳,闻之夺人心魄,习武之人中了此毒要么自断经脉废去武功,要么毁物杀人耗尽功力,否则气闭不通直至癫狂而亡。
溯光起先见瑶华亲自出手还感到诧异,紧接着见一名夜卫也毙于她剑下,骇然失色,“陛下,娘娘误杀了夜卫!”
却未听到萧衍的回答,他的目光一直停在皇后的身上。
眼看又一名夜卫倒下,溯光急得声音也尖锐了,“陛下,娘娘她怎么了?”
“皇后中了走魂香。”萧衍的声音轻得没了力道。
溯光神色剧变,走魂香之毒他也知晓。陛下要让皇后消耗功力,可一心护主的夜卫何其无辜!他的眼里蹿出愤怒的火苗,攥紧了双拳就要奔入场中。
“他们准备对朕出手,是皇后救了朕。溯光,就让她去吧。”萧衍的声音也哑了。
夜卫是他最得力的下属,可那是瑶华,他不能负她。
溯光倒抽口气,眼已红了,拳头攥得越来越紧,连带着身体也颤起来。今夜以后,还有何面目面对那些兄弟?
他紧咬牙关,盯着场内的快如疾风的身影,她的剑如屠刀,生生将争斗变成了修罗场。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宁可死在她的剑下,也要去保护他的兄弟们!
他疾步奔出,但一道黑影比他更快,是萧衍急掠了出去。
狂乱的尖叫声传到耳朵里,瑶华遽然愣住,迷惘地环顾四周,脚下堆满了尸体,一直铺陈到远处,远处的人满脸惊恐地望着她,连连躲避。
她手中有剑,剑刃已全部染红,剑尖在滴血。这些人都是她杀的?她大开杀戒却是为了哪般?
她想要思索,头却疼得集中不了心神,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走,提着剑摇摇欲坠。
“瑶华~ ”
是谁在唤她?她的心头茫然一片,身子软软地向后倒下,剑掉落在地。
萧衍快如流星,双手接住她绵软的身体。他顾不得其他,抱着她登上马车向皇宫疾驰而去。
他渡真气过去,瑶华恢复一丝神智,望着他的面容方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推开他的手,“不必,我需耗尽功力。”
她缓缓闭眼,在他的怀里睡过去,气息微不可闻。
萧衍望着她的满身血迹,忽觉脸上有湿意,举起左手一摸,原来是泪。瑶华,为何她要经受这些,难道是因为她随着他下山么?
“我不忍心,你孤独终老……”
他的手顿住,原来是她呢喃低语,孤独终老?
行刺初始,萧衍已命御林军封锁京城。回到承光殿,他急召命刑部和御林军追查刺客,又命夜卫严密暗查。
一夜之间,人心惶惶。
翌日早朝,御史大夫高伟递交奏折,道皇后残暴之名已传遍京城,请求废后。
他一说完,门下侍郎黄桡又出列道皇后无子,且行事乖张难以母仪天下,请陛下选品德贤良的世家女子充实六宫。
龙椅上的年轻帝王当即震怒,不置一辞拂袖而去。
来仪殿内,茗香和芷淇眼睛肿得像桃子。上元节之夜,芷澜与她俩走散,后来御林军在深巷中找到了她的尸身,身上的衣饰全部被除下,凄惨之情难以名状。
从齐国来到帝京刚一年,如花似玉的芷澜就落得这般结局,她才十六岁啊!茗香找来最好的衣料,说要为芷澜做一身最漂亮最保暖的冬衣,芷淇和她边剪裁边哭,眼泪打湿了衣料,又换匹新的来。
刑部和大理寺终是查到宁王身上。
那夜来了两拨人,一拨全部身亡,一拨留了几个活口,在刑部大牢经受不住酷刑,供出是受宁王指使,于上元节行刺帝后。
萧衍急传宁王,他却矢口否认,问得急了就闭嘴不言。而依大梁律法,没有实证,绝不能对亲王逮捕审问。
萧衍命大理寺和刑部搜寻证据,但此次刺客近千人,竟半点痕迹不留下,背后之人非同小可,图谋已久。
他不敢细想,已隐隐猜到了是何人所使,遂命夜卫暗中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