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太远,她看不清天君的脸色,但想想也能知道,堂堂天界之主,活了数万年,如今却被一个千岁小鬼折辱,还当着这么多神仙的面,定然是怒从中来,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但后来听别的神君提起此事,他门都说天君非但没有责罚时聆,还笑着夸她法术学得不错,功力又精进了。
面前的几位神君信誓旦旦地说,他们绝对没有听错,天君就是夸她了,还看见他老人家笑得如沐春风。
掌灯惊到说不出话,反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她痛苦地合上眼。
疯了!都疯了!
第69章 神宴
◎“你来了。”◎
“一个破神宴也值得我去?”时聆不屑地摊开手, “你当我闲的吗?”
掌灯揉着摔痛的腰,冷笑道:“你最好是。”
时聆懒得理她,余光瞥到一抹明红, 她探出头打量了几眼,只见司泽宁手中拿着一张精致的邀贴, 纸面上“万神宴”三字大气磅礴。
注意到她的眼神一直在往自己手里瞟, 司泽宁淡然一笑:“我的这张是给辞林神君的,姑娘若是想要,不如问问掌灯, 她那里应该有多的。”
听他这么说,时聆又将目光投向掌灯,眼中带着探究, 似乎在好奇她为何会多拿。
掌灯尴尬地移开视线,心虚道:“看我做什么?这邀贴可不是为你拿的,我这是给别的神女的。”
时聆漫不经心道:“无妨,反正有没有邀贴,对我来说都一样。”
“就你狂!”掌灯赌气似的扔了个东西在她身上, 而后气鼓鼓地朝司泽宁喊, “走了!”
时聆接住一瞧, 发现竟是张崭新的邀贴,她信手翻了翻, 便见最内页用笔墨写着小巧玲珑的“时聆”二字。
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时聆正要开口呛她几句, 掌灯已经逃一样地跑开了。
“那我也告辞了。”司泽宁温和行礼,与时聆擦肩而过时, 他压低了嗓音道, “小心天君。”
时聆身影一顿, 抬眼望去只瞧到他远去的背影,她在心里反复琢磨着这句话,不明白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时聆若有所思道:“这位司泽神君,同其他神君的关系不太好么?”
“可以这么说。”季陈辞温声道,“天界众神都是集天地灵气而生,而他却是以鬼怪之身飞升,当时的神君们都瞧不上他,经常会出言羞辱,是以他常年待在凡界,若没有天帝召唤,他不会上去。”
时聆扣弄着邀贴上的边角,脑海中隐约有东西飞快闪过:“难怪没在天上见过他,说来也是不巧,四百年前我去乌山住过一段时日,也没看见他。”
“那是因为天君……”
话音戛然而止,季陈辞自知失言,飞快地收声,险些咬到舌头。
跟她想的一样,时聆轻嘲道:“没想到神君死了几千年,还对天上的事情了如指掌。”
季陈辞神色慌张,试探地伸出手想去拉她:“我……”
“神君不用解释。”她将邀贴揣进袖子,眼中没有半点起伏,“毕竟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时聆垂着眼从他身边走过,季陈辞半伸的手滞在空中,他默默收回手,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眼前。
…
是夜,月色昏沉,昭阳殿外明光烁亮,阮娘和云湄坐在门坎上,脚边堆放着柳枝小花,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
时聆倚在软枕上,醉眼朦胧地转着面前的酒坛,眼前的景象重影交叠,有些模糊,殿外有脚步声响起她也没注意。
阮娘坐在门坎上编花环,回头一瞧,见她喝得烂醉如泥,便想起身去把她的酒拿走,此时季陈辞拦下她,嗓音温和:“我来吧。”
阮娘思虑一番,牵着云湄走了。
季陈辞一进去就看到时聆举着酒坛,正要往头上套,他抬手用法术将酒坛吸了过来,无奈道:“你这是喝了多少?”
手中一空,时聆蹙了下眉,托着脸凝视着他,不悦道:“站那么远做什么,靠近些。”
她两腮酡红,但眼神还算清明,也不知到底醉没醉,季陈辞边往上边解释:“林波河太冷了,睡得不舒服,你偏殿能不能……”
“借我住住”四个字还未说出口,他便感受到脖子传来微弱的痛感,天旋地转间,他发现自己被时聆压在了身下。
时聆攥住他的衣领,眯着眼道:“为什么要骗我?”
尾调略微上扬,像把小勾子勾得他心尖颤了颤,季陈辞替她拉好肩头滑落的衣衫,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就算原样出现在我面前,我都认不出来,你可知为何?”时聆又凑近些了,自言自语道,“因为太久了,久到我连你的样子都忘记了。”
季陈辞心下一痛,下意识想出手替她捋起耳边的碎发,伸到一半他又生生停下,他垂下手轻声道:“如果我说,我一直都在呢?
”
他的声音太轻,时聆没听清,眨着眼迷迷糊糊道:“什么?”
季陈辞摇着头道:“没什么。”
看着他微红的唇瓣张张合合,时聆忍不住又往前靠了靠,离他的唇还有半分,时聆似乎清醒了一瞬,稍微向后退了点。
说不上是失落还是什么,季陈辞抵着唇轻咳两声掩饰尴尬道:“你…你先让我起来。”
时聆置若罔闻,歪着头想了会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喉结轻滚,季陈辞避开她的目光,哑着嗓子道:“后日的万神宴,你去么?”
时聆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她晃了晃头,大声道:“不去!”
季陈辞对此表示怀疑:“真不去?”
回应他的是轻缓的呼吸声,和殿外呼啸而过的风声,长捷在她眼下投出小片阴影,时聆趴在他身上,睡得安然平稳。
季陈辞卷着她的发尖,旋即小心地抱着她起身,轻轻地将她放在床榻上,然后走出昭阳殿,消失在无边夜色中。
夜间的山风很凉,让他想到了那三千多年的日日夜夜。
…
神宴之日,云端上众神齐聚,交谈声不绝于耳,时聆和季陈辞并肩走过十二云梯,站在巍峨的天门之前。
季陈辞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不是说不来的么?”
时聆冷冷瞥了他眼,哼道:“少管。”
眼见他们上来,两边的天兵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为难,须臾后,其中一位天兵凑到季陈辞身边低语道:“这位神君,可有邀贴?”
“自然是有的。”
季陈辞作势要去拿,就听那天兵匆忙道:“不不不,神君您里面请……”
不知为何,这位天兵感觉很怕他,季陈辞好心安慰他两句:“我这些年不在天上,不认识也正常,不必紧张。”
说完他抬脚便想往里走,却发觉身旁的时聆没有要动身的意思,他又停下动作:“怎么了?”
时聆装模作样的理了下衣袖,对着两位天兵云淡风轻地道:“你们怎么不问我要?”
天兵们登时吓出一声冷汗,方才问季陈辞的那位天兵舌头打结,话都说不利索:“不…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时聆笑眯眯道,取出邀贴在他们面前晃了几下,语气中隐约带着骄傲,“看到了吗?”
天兵欲哭无泪,害怕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看…看到了……”
时聆这才满意地离开。
没走两步,后头传来两个天兵的争吵声:“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谁都敢拦!”
“旁边那位神君我没见过啊,万一是她带的打手怎么办!”
“打你个头啊!你饭吃脑子里了是吧!”
被当成打手的季陈辞:“……”
原来不是怕他,是怕他身边的时聆。
迎面碰上几位神君,见到时聆的刹那,他们愣了一下,接着转身往回跑:“时聆来了!时聆来了!”
紧接着,时聆就看见远处桌上的菜肴全部被撤下,继而端上了数碟瓜子,神君们迅速落座。
时聆挑了挑眉:“这是……?”
掌灯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咔嚓”一下咬开瓜子壳,奚弄道:“当然是来看乐子的,谁知道你还能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时聆也不恼,从容不迫地穿过前庭,无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毫不在意,只慢悠悠地走在天庭门前,随后停下,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脚踢开了天庭的大门。
“嘭”的巨响骤然响起,宋云深淡定地坐在里面品着茶,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你来了。”
“叫我上来,所为何事?”时聆直截了当道,“希望这次,陛下不要再拿那些空道理敷衍我。”
宋云深微微颔首:“进来说。”
殿门轰然合上,外头的神君立刻交头接耳起来,这下什么都看不见,手里的瓜子瞬间就没了味道。
不便进去打扰,季陈辞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无聊地把玩着桌上的饰物,安静地等她出来。
见他如此冷静,掌灯嗑着瓜子走到他面前,指着天庭的门不可思议道:“不都不担心的吗?”
季陈辞抬起头茫然道:“担心什么?”
“这情况,怎么看都不正常吧?你居然还有心思在这坐着!”掌灯气得直跺脚,就差指着他脑袋骂,“你不是……”
“不是什么?”季陈辞忽然撩眼望她,意味不明道,“嗯?”
掌灯顿时被这眼神吓到说不出话,先前她只知他是天界最温柔儒雅的神君,站在时聆身边也没有显露半分戾气,以至于让她忘记了眼前这位,是有着万年修为的神o。
而自己不过是个飞升千年的小神,神位来得也不光彩,与他可谓是天壤之别,掌灯气焰一下子消失,低下头声若蚊蝇:“没…没什么,是掌灯失言……”
第70章 前尘
◎“我也叫石林!”◎
天庭中垂柱耸立, 威严的金龙盘旋其上,宋云深放下茶盏,逐步向下, 腰间环佩的玉饰随步轻晃。
扬手间云雾翻涌,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云中转瞬即逝, 时聆下意识往前探了几步:“柳儿?!”
宋云深将手背在身后, 淡声道:“你不觉得她很奇怪吗?”
关于柳儿的身份,时聆不是没怀疑过,她每次出现的时机都恰到好处, 仿佛知晓他们的全部动向。
可她身上没有任何法力波动,完全就是寻常人,再后来她和张叔被施怀仁杀害, 不见踪影。
如今想来,却是疑点重重,柳儿当真死了吗,那位“神”又为何降下如此命令?
时聆神情愈发凝重:“那她到底是谁?”
沉默良久,宋云深才开口:“她的确是人, 但怪就怪在, 她没有前世, 也没有来生,甚至在司命簿上, 也没有她的记载。”
司命神君掌管苍生命运,司命簿上更是记载着世人每一世的命运, 但当司命翻开施怀仁的命簿时,却发现上面根本没有写他捡到柳儿这件事。
司命还以为哪里出了差错, 又去翻张叔的命簿, 也没有找到关于她的蛛丝马迹, 如同鬼魅般出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是不该存在的人。”宋云深道。
柳儿的确可疑,但更诡异的是施府的法阵,变化莫测,就连时聆也看不出其中关窍,只能强破而入,于是她又问道:“那施府的法阵,又如何解释?”
“此阵由数种法阵融合而成,生死阵交替,布法甚是精妙,我也是初次见识。”
连天君都看不出来?
时聆心中闪过一丝狐疑,究竟是对方的法力太过强大,还是他有心欺瞒,根本没说实话?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宋云深走到她面前,神色自若地道:“你以为我在框你?”
时聆低下头,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些:“不敢。”
垂着眼时聆看不见他神情,但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片刻后,一本陈旧的书递到她面前,书衣褪色泛黄,边角也微微卷起。
随手翻了几页,时聆越看越觉得熟悉:“晋安志异?”
“不错。”宋云深颔首道,“此书辗转多人之手,我便试着用法术追踪了下,发现此竟是出自柳儿之手。”
又是柳儿?
时聆来回翻看着,总觉得漏了点东西,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所有的迹象都指向这个根本不该存在的人,他的确是藏得滴水不漏。”宋云深接着道,“这百年间,我将天上的神仙查了个遍,都没有找到跟施家有关的。”
“天上没有,那凡界呢?难不成是在妖魔界?”
宋云深摇头否认:“绝不是妖魔。”
时聆正欲追问,却见他挥了下手,神情有些疲惫:“这些事,辞林也知道,你大可以去问他。”
蓦然提及这个名号,时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何意?”
“本该让他亲口告诉你的。”宋云深笑得意味深长,“但以他的性子,估计还能再憋个百千年。”
银白色的神珠跃然掌上,发出夺目的光亮,宋云深指尖稍弯,那珠子便飞至时聆面前。
“不妨看看,那段不为人知的岁月。”
…
花丛边蝴蝶环绕,仿佛有微弱的声响从中传出,树精凝神听了会,只闻风吹过草木的哗哗声,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树精打了个呵欠,缩回去准备补个眠。
花草堆下似有什么东西翻了个身,树精倏然惊醒,死死盯着那片地方,终于,在看到花下一小节嫩白的手臂,他尖叫出声:“鬼啊――!”
这声惊叫把附近的精怪都吵醒了,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抱怨道:“老树,大白天的你瞎叫唤啥啊?”
树精摇晃着树枝,指着那堆花草:“你…你去看看里面是啥东西?”
“这有什么好怕的?”野兔连一下子跳到花堆里,拿毛茸茸的脑袋拱了拱,“嗯?怎么软软的?”
花草被拱来,藏在下面的女孩露出姣好的面容,野兔凑到她跟前嗅了半天,鼻子频繁地抖动着:“这是个啥?好像那个什么…什么人?”
精怪们围在她身边,恨不得直接把脸贴上去:“怎么不动啊,是不是死了?”
在嘈杂的喧嚣中,女孩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瞳孔凝视着他们,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吸入无尽深渊。
野兔被她的眼神吓到,腿一蹬窜出老远:“活的!活的!”
“在吵什么呢?”
温润的嗓音响起,隐约带着笑意,精怪们全跑了过去,在他脚边蹦蹦跳跳:“神君快看呐!那里多了个家伙!”
辞林还未来得及去看,便察觉到花丛中有股强大的灵力在波动,顺着灵力的方向瞧去,女孩就在那安静地躺着,眼神平静无波。
也不知她是何时出现的,辞林脱下外袍将她抱在怀中,戳着她的脸蛋叭叭地问个不停:“你在这多久了,冷不冷,不吃东西会饿死吗……”
他独自念叨了许久,女孩都无动于衷,没发出一点声音,辞林伸出手在她面前挥了挥:“难不成是个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