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是一句故意揶揄的话,不成想赫连煜却是沉默不言面色愈发的肃穆,萧敬舟唇边的浅笑瞬间消失不见,“真的是乐窈?她不见了?”
赫连煜懒得再跟他废话,直接一脚踢开了面前拦路的矮凳,亲自进到船舱内,里里外外搜了一遍。
萧敬舟跟着一道站起身来,站在那沉思出神。
船舱内传来桌椅碰撞的声响,赫连煜行事本就鲁莽,尤其是在萧敬舟这里,越发不会给出什么好态度来,门扇开合间摔得砰砰作响。
“诶你这人,太不懂礼数了!”白i跟在后面嚷嚷着,又不敢真的上去动手,最终还是赫连煜自己搜完了,站在船尾,无功而返。
“都说了秦姑娘没在我们这,赶紧走吧。”白i站在门前冲他摆手。
赫连煜面色阴沉可怖,之前酝酿起来的怒意又再重新变成了焦躁的担心,男人大步穿过船舱准备离开,在经过萧敬舟身边时候,驻足停了下来。
“她是我的人,如果被我发现你敢打她的主意。”他居高临下睨着萧敬舟,沉声警告道:“我管你什么身家丰厚,必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赫连煜撂下这句话后便大步流星下了船,他个高人也重,下船时候踩跳的那一脚让整个画舫都轻微晃动着。
外面传来马儿扬蹄嘶鸣的声音,随之而来的马蹄声清脆,很快跑远了。
廖三娘一直藏在地板下面的暗格里,听着上面的动静小了,才敢偷偷推起了一道细缝想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白i路过时候往木板上踢了下,“凑什么热闹往外凑,回去藏好了。”
廖三娘连连称是,赶紧又将板子严丝合缝地关好了。
白i的手腕手臂到现在都还在发麻,无力地耷拉在身侧,一边揉搓着一边走近萧敬舟愤愤道:“公子,果然当官的都是些不可一世的家伙,秦姑娘怎么受得了他这种人,怪不得玩失踪呢。”
“她的身家性命都压在这位的手上,乐窈不是个不知道轻重的人,若非是被人掳走出了事,那就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忍不下去了。”萧敬舟凝视着赫连煜离开的方向,看着男人的背影策马在夜色中慢慢消失。
“你带两个人一起去找,方圆十里地内的酒肆和赌坊,虞陵这种地方少,应该很好排除,动作要快。”
白i应了一声:“诶,好嘞,这就去。”
湖边的某处小酒肆中,秦乐窈把自己喝得晕乎乎的,她酒量太好,有目的时能喝趴三五个壮汉不在话下,但情绪低迷时候又不一样,精神松弛着刻意寻找放纵,就极容易醉。
这酒的成色不好,喝得人脑子发晕,秦乐窈微醺地半趴在桌上,脸蛋上泛着绯红,眼皮惺忪开阖着,怔怔盯着指尖下那酒杯在桌上打转。
倒不是受了气有多委屈,再委屈的事情这么些年也不是没经历过,之所以负面的情绪来势汹汹,到底还是因为自嘲。
秦乐窈浅浅叹了口气,笑着闭眼,还不如醉死过去得了,梦里什么都有,以前年轻气盛时候,也曾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翻身,改头换面,意气风发。
结果烂泥里折腾了这么些年,时至今日,怎么还是活成这副狗样子。
别人可以随便对她置气,随便让她难堪,还要曲意迎合,靠讨好过活。
这些事情可能白日里做来得心应手,甚至是觉得特别轻松,但此时此刻,就是助长了低迷情绪的疯涨。
秦乐窈不是个悲观的人,甚至于说有着相当的理性,鲜少露出如此感性的一面来,她知道自己这么失踪一整晚,明日回去了还是得面对赫连煜那张脸,而且可能会把人激怒,要比今日的气焰更加逼人。
但是心情不好,就是想浅浅的逃避一个晚上。
等明日酒醒了,她就又能圆融地去应对他的脾气了。
“客官,你这喝多了……”店小二见人就趴下了,有些踌躇着上前。
“没喝多,我清醒着呢。”秦乐窈举起一截小臂示意,趴在桌上声音也闷闷的,“不会少你酒钱的,别吵,让我趴会。”
那小二见她看起来醉成这样,说话倒是挺清楚的,便也没再作声。
秦乐窈一个人趴在那,屋外的灯笼光线朦胧,她隐约听见了马蹄声由远及近,掠过门口后又再调转了回来,跳下了马。
显然是又有人进到酒肆里来了,那人的脚步声稳当有力,听着像个身量魁梧的男人,竟是径直走到了她身边来。
秦乐窈半醉半醒,奇怪地抬头一看,就看见赫连煜黑着一张脸,怼在她身前,居高临下睨视着。
她仰着脑袋,神情略显呆滞,似在分辨真假,几息过后浅浅歪了下脑袋,面前的男人沉声问:“喝懵了?”
然后肯定了她的猜想,“你没看花眼,就是我。”
秦乐窈的酒瞬间醒了大半,她晃悠悠站起身,眼神闪躲着,有些拘谨地垂头站在那不敢看他。
赫连煜神情肃穆,想发火,看着她这副死样子又发不出来,憋闷地压在胸腔里,像郁结在一起的野草,扯不清楚头绪。
最后变成了意味不明的一句话:“我找了你一个晚上。”
秦乐窈不吭声,赫连煜知道自己之前算是把人欺负了,也没问她为什么大晚上一个人往外跑,睨了眼桌上还没喝完的两坛酒,一看就是小地方的残次品,连酒香味都不怎么正。
“想喝酒的话,回去再喝。”他压下嗓音说了一句,对于这叱咤疆场的大将军来说,已然算是一句服软的话了。
男人随手丢了些碎银结账,转身出去牵马。
秦乐窈吸了吸鼻子,慢吞吞跟在他身后,一出酒肆的大门,外面的湖风往脖子里灌,她脸颊和鼻头都有些粉红,这时候迎头一件毛绒的大氅丢在了她身上,搭住了大半边肩膀,还带着男人身上的体温,暖融融的。
到底是酒劲影响了反应力,秦乐窈抱着衣服傻站在那,有点不知所措。
赫连煜看了她一眼,转身过去将人整个人都套进自己的氅衣里,然后直接打横一抱,夹着她翻身上马,安置在了自己身前。
马蹄声轻响在夜色下,白i找过来的时候正好就看见赫连煜策马离去的背影。
“来晚一步。”白i叹了口气,拉着缰绳回头,“走吧,回去给公子复命。”
秦乐窈窝在赫连煜身前,她侧坐在马背上,或许是这小地方的酒不太好,后劲来的十足,她被颠得有些想吐,原本只是半醉半醒的人,回到军帐里的时候,彻底被颠晕乎了。
赫连煜把人抱进了屋子里,原本是想往那矮塌上放,让她能躺着舒服些,但介于这场合下午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情,他脚步一顿,复又转身把人放在了椅子上。
训练有素的大营里作息时间规律,这个时辰,除了巡防的卫兵整齐的脚步声之外,就只剩下篝火偶尔发出的燃烧声。
赫连煜点上了油灯之后再走回来,见秦乐窈还一动不动老实地坐在那,似在怔怔出神。
他瞧着她这要醒不醒半神游的状态,舔着自己的后槽牙,问她道:“喝了多少?桌上那些,都你自己一个人喝完了?”
秦乐窈嘟囔着道:“……没喝多少。”
“还继续吗?”赫连煜往她旁边坐下,“还想喝点的话,我叫人送些好酒进来,你刚才喝的那些,一闻就知道掺了水。”
秦乐窈眼皮低垂着,也瞧不出情绪来,问一句就答一句:“不喝了。”
“真不喝了?”赫连煜扬眉,视线在她脸上细细打量着。
灯下的美人低垂着羽睫,在眼睑投下纤长的影子来,配上那平直的唇线,怎么看都还是一副还有情绪的别扭样,他难得又多解释了一句:“我没说反话,你要心里不舒服还想来点,我陪你喝。”
秦乐窈低头抠着自己的衣服上的刺绣,摇头小声道:“不喝了吧。”
屋子里很安静,然后她听见了旁边男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秦乐窈觉得他差不多该是不太耐烦了。
但此时此刻她略显迟钝的思维并不太想过多去思考这些,即便要再做什么补救,都等明天天亮在再说吧。
短暂的寂静之后,她腰身一紧,被旁边的男人给搂进了怀里,赫连煜压着嗓子低声问她:“还在生气?”
第42章 刺挠
秦乐窈有些奇怪地抬眼, 视线和那双湛蓝色的深邃眸子对上之后又再挪开,“不敢。”
赫连煜啧了一声,“生气就生气, 还有什么敢不敢的。”
这句之后,又是一阵沉默无言。
和之前的圆融应变不同,秦乐窈这一晚上都在消极抵抗,赫连煜也察觉到了, 但比起白天里冷静自持的模样,他却更加喜欢她能使点这种别别扭扭的小性子,反倒越发有真实感。
男人始终没等到她的回答,他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 似是不等到回应轻易不会罢休,在她手背上轻轻揉了把,追问了一声:“嗯?”
这一声催促,在这种夜晚静谧的氛围下, 在二人亲密的距离下, 竟是显得有些温柔。
秦乐窈的耳朵听着有些不适应, 她不想再继续聊下去了,露出一副才回神的样子,茫然看向他:“什么?啊, 没有啊,我就是有些困了,那个酒肆东西不太好, 头晕。”
她轻轻打了个哈欠,眼皮也眯起了些, 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行,乏了就早些歇息吧, 有什么事,等你明天酒醒了再说。”赫连煜也不勉强,温和的在人额角亲了一下,抱着她往床榻方向走去。
或许是醉酒的关系,秦乐窈这一晚上睡得很踏实,没像之前那些夜晚不老实的折腾,第二天清晨赫连煜醒来的时候,她还安静地躺在身边沉沉酣睡着。
此时外面天色刚露熹微,赫连煜也睡不着了,便干脆起了身,转悠去了点将台,巡视他们晨间操练。
士兵们列队整齐地训练着长缨□□,动作整齐划一,在这种初春时节,一个个都是血气方刚的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袁绍曦和季风在一起交流近身战斗的经验,时不时拳脚过上两招,季风扫眼瞧见了赫连煜,收招过来跟他行礼,“公子,您起这么早。”
“嗯。”赫连煜应了一声,背着手在点将台上扫了一圈,然后冲季风招手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是。”季风以为赫连煜是有什么事情咬吩咐,麻溜的便凑了过来。
“我记得,你家里是有个娃娃亲的未婚妻对吧?”赫连煜思忖着这话该怎么问才合适,“平时感情怎么样,可有口角之争?”
“啊?”季风愣了一瞬,挠着头不知该如何作答,温吞道:“这……是有,打小跟属下一起长大的,但是我们见得少,逢年过节回家,也都是笑脸相迎的,基本不会有口角之争。”
赫连煜缓缓点头,又问:“那依你之见,若是你将人惹生气了,该如何处理?”
旁边的袁绍曦原本还气着头天赫连煜平白无故掐她脖子,后来又顺走了她一盘冬瓜糖,一直在假装看不见他,现在听见这句话,女将军的一张冷脸硬生生笑破了功:“哈哈哈,赫连,仙女儿受不了你了是吧?你怎么着人家了?”
“什么时候说是我了?”赫连煜看见她那张脸就烦,要不是她跟秦乐窈笑那么开心挤在一起,也不会有这档子事出来,“她好的很,屋里歇着还没起呢。”
“我呸,你就死鸭子嘴硬吧。”袁绍曦毫不客气地幸灾乐祸嘲讽着,“就你这狗脾气,哄好了一道还会有第二道,你就省省吧。”
赫连煜挥起软鞭作势要抽人,袁绍曦哈哈笑着跳下点将台去,一溜烟跑没影了。
季风在旁边多少还是听出了些端倪,心里琢磨着这位秦姑娘现在究竟是个什么身份,竟是能有这般本事让自家将军这种性子的人一大早上的琢磨这种儿女私情。
他思忖着一边回答之前主子问过的话:“那个……属下也不是很了解姑娘家,但是猜测着,女儿家都是喜欢些珠宝首饰漂亮珍贵的玩意,应该是不会错的吧?”
赫连煜听着也觉得有理,若有所思点了头,“知道了,忙去吧。”
秦乐窈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了,天气已然有些回暖的征兆,她趴在软乎的云被上不想动弹,因着醉酒的后遗症,即便她这一觉睡得又沉又死,醒来之后仍然没觉得有多舒坦。
她反过身来躺在床上放空,昨晚上的记忆都还清晰着,她没料到赫连煜这种人物会大晚上的亲自出去找她,不过好在虽然二人昨晚仍不愉快,却也算是没再发生什么口角。
按照他昨天晚上的样子,今日再去跟他服个软,这事基本就该算是翻篇了。
秦乐窈梳洗过后开了帐门,外面轮岗的护卫正好换人,争命一看见秦乐窈就满脸涨红,脑海里全是之前撞破的画面,还有那一两声秦姑娘与平时声线不太一样的惊呼声。
他掉头就想走,又想起时间该是自己值守了,生生又钉住了脚步,强迫自己僵硬着转了回来。
这护卫虽然身手好,但年纪轻,脸上根本藏不住事,秦乐窈是老妖精了,一看都能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也不羞恼,主动叫了他一声:“少侠,你多大了?”
争命干巴巴道:“十七。”
“这么小。”秦乐窈有些吃惊,“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赫连煜缓步朝这边走来,秦乐窈眼神闪烁片刻,有些想再回到帐子里去,但对方显然是已经看见她了,此刻缩回显然不好。
就这么犹豫片刻的功夫,赫连煜便已然走近过来了。
“公子。”秦乐窈主动问了一声好。
“嗯。”赫连煜应了一声,把人带进了军帐里,将她的面色瞧了又瞧,他一句话在胸中酝酿半晌,关心道:“头还晕吗?”
秦乐窈摇头:“不晕了,多谢公子关心。”
这句话之后,赫连煜有些微讶地又看了她一眼,不过睡了一个晚上,他怎么感觉她的情绪似乎是已经自己恢复到了正常状态,眉眼都温和了。
“公子怎么这样看着我。”秦乐窈有些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赫连煜软下嗓子问道:“舒坦了,不生气了?”
秦乐窈失笑,解释道:“怎敢与公子置气,我原本就只是出去散散心,不成想公子竟是追出来了。”
“没生气跑出去一个人喝闷酒?”赫连煜不信她这说辞,“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不高兴就是不高兴,在我面前没必要藏着,我又不会吃了你,怕个什么。”
“公子在乐窈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手庇护,于我而言,是天恩,乐窈心里感激,断不会如此不懂事。”秦乐窈平稳地将话说得圆满,“都是应该的。”
赫连煜觉得自己有点怪,他原本是素来都喜欢听话臣服的兵将,这番顺从的话语听在耳朵里,该是满意才对,但现在却是觉得并不舒坦,甚至有点刺挠。
他不明白为什么。
只是昨日才闹了那么一出,这才刚刚有所缓和,即便是心里有所不快,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再跟她计较这些。
“不提那些事了,败兴。”男人将她揽进怀里,带着人坐下,将一只巴掌大的玉盒放在了她手里,唇角含笑道:“打开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