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乐窈离他太近了,这一瞬间被飞溅了满脸的血,刺目的猩红映在她冷白的皮肤上,面目狰狞得好似索命厉鬼,她双手还握着那支染血的簪子,死死盯着他,一边大力挣扎着,想要挣脱手上那钢丝绳的束缚。
她动静太大了,看着吓人,h公子知道自己刚才那软钢丝没打死结,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挣脱了,赶紧踉跄着想往外跑。
大量的失血让男人脚步沉重拖曳,他想大叫引来外面人的注意,但喉管受伤发不出声音来,只能一手按着自己脖子上的血洞,一手拼命拉动门栓。
那边的秦乐窈见他想跑,不管不顾地挣扎着,她男装的扮相头上就只有一只素簪罢了,此刻披头散发着,如此不要命的动静终于是松动了桎梏的软钢丝,秦乐窈发疯般地冲出去,循着血迹追在男人后面。
营长外面似乎是被梁军奇袭了,此刻到处都是骚乱声,远处校场更是火光冲天。
h公子受了伤跑不快,秦乐窈被绑着手也跑不快,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你追我赶着,终于是h公子率先拉住了一匹受惊跑出的战马,颤颤巍巍地翻身爬上去。
秦乐窈气急败坏地尖叫一声发泄情绪。
正好这时天外一支羽箭飞来,也不知是从哪个士兵手上射偏的,她立刻跑过去拔了起来,以箭头将自己手上的绳索割开,然后向着h公子哒哒而去的方向大步追过去。
h公子伏在马上,血液不断流失着,他意识涣散间觉得自己快死了,只能尽力让马儿往人多的地方跑去。
杀了那个疯女人。
他要把这个疯女人碎尸万段。
营地已经成了一片火海,被梁军冲散的士兵惊慌失措忙着逃命,迎面一队铁骑冲来,看见了前面的火光映衬下,一个样貌绝美的女人长发披散满脸猩红血迹,眸光中尽是狠厉,仿佛从地狱中来。
为首者心里发怵,长刀向前用楼兰话大声嚷嚷着,正要加速踏过那女人身躯,便在此时箭雨袭来,羽箭倏然入体,无数名士兵就这么眼作铜铃大,僵硬着摔下马去。
受惊的战马失去了原先的轨迹四散奔逃,秦乐窈跑猛了筋疲力竭地伏腰喘着气,听见后方传来赫连煜慌乱的声音喊着她的名字。
铁血将军跳下马去大步冲上前拉住她的肩膀,见人竟然浑身是血,赫连煜这辈子没有经历过如此心跳骤停的时刻,“你受伤了?”
两人都没有时间去询问解释为什么对方会在这里出现,秦乐窈一手攥着染血的簪子,冲着h公子逃跑的方向急切告诉他:“楼兰人里面有个卖国的汉人将领,他伤在脖子他跑不远!!”
兵荒马乱之间,秦乐窈甚至还想不管不顾地再往前追,被赫连煜一把抱住,“前面有兵乱,别乱跑,这里交给我。”
男人迅速检查一番她身上没有明显的大伤,招来副将将她托付:“带我夫人去安全的地方。”
“是!”
然后赫连煜重新翻身上马,领着剩下的士兵浩浩荡荡往前追去。
这场大火一直烧到了将近天明。
秦乐窈裹着毛毯坐在梁军临时搭建的营地中,她仍然披散着头发,不肯回营帐休息,就端着一杯早就放冷的茶,握在掌心里,坐在那,眺望着那冲天火光的方向怔怔出神。
她在等一个结果。
第一缕天光冲破云层的时候,营外传来振奋人心的捷报,梁军大败楼兰狗,一鼓作气撵了十余里地追缴余孽,将对方生生逼进巨蟒山深处,大获全胜。
秦乐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感觉心里一直揪着的那根弦,终于是被松开了。
两行热泪从颊边滚下,这是一种相当难以言喻的情绪寄托。她心里相当清楚,如此兵荒马乱的时候,没人能真的注意到那h公子的死活,尤其赫连煜作为主将,要顾及的事情太多,根本没可能太多分神。
所以她将这满腔的愤懑不甘,寄托于战事。
楼兰人输了,就是那个禽兽输了,他将如丧家之犬被赶出大梁。
秦乐窈捂着自己的脸,满脸的泪痕滚落,很多年没有过这种酣畅淋漓的畅快感。
这场楼兰与大梁之间的拉锯战,从端州夜袭一役开始,局面被全盘扭转,梁军一路痛打落水狗,追回了丢掉的数座城池,将楼兰军队驱赶至雁门大关,再联合北疆部队一同围剿,彻底将敌人赶出了大梁地界。
颠沛流离的难民们得到大捷的好消息,个个激动得热泪盈眶,梁帝迅速拨下圣旨,派遣各地州府井然有序开放官道和水道,将流民安然送回原驻地,又再大开国库拨粮拨款,安抚遭受战火牵累的无辜百姓们。
此战可谓伤亡惨重,是大梁近十年历史上死伤规模最大的一次战役,尽管过程曲折崎岖,但大梁铁骑最终得以保卫山河,史官为其记下了浓墨重彩的一大笔,尤其扭转战局的那场战役,史称:夜斩楼兰。
一场秋雨一场寒,秋末冬初的时候,大军正式班师回朝。
秦乐窈在那夜听到大捷的消息之后,又在端州城里逗留了一个月多的时间,许是心境的变化,她看着昔日故土在战火中慢慢重建,恢复往日神采,打心底里有种得到新生的感觉。
赫连煜的副将一直都跟在她身边,男人安排好了军中事务之后,特意绕道端州来接她。
那日天气晴好,戎装归来的将军看着秦乐窈站在阳光里,她这段时间的情绪和状态都相当好,竟是主动的向他露出了笑魇,那个笑生动极了,秦乐窈竖起了两个大拇指:“怎么这么厉害呢。”
赫连煜从没被她这样真情实意地夸过,男人一瞬间笑得合不拢嘴,他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呲着一口大白牙就冲上来将人高高抱过头顶去,“打赢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从端州回上京城的路途遥远,大军行进的速度与马车差不多,赫连煜不时就会把领军的位置丢给袁绍曦,然后慢悠悠地打着马,跟在秦乐窈的马车边上跟她聊天说话。
“那天晚上你说的那个汉人卖.国贼,我后来看见他了。”
赫连煜的一句话成功吸引到了秦乐窈的目光,她怔怔盯着他等着后文。
“隔得很远,有不少楼兰兵护送,看起来地位不低的样子,他脖子上缠着绷带,一副失血过多的惨白样子,后来又中了我一箭,就被人驮走了,是死是活看命硬不硬了。”
赫连煜打量着秦乐窈这十分关注的模样,询问道:“他是什么人?”
秦乐窈深吸一口气,靠在窗边上,释然道:“不重要了。这种阴邪戕害同胞之人,死了该下地狱。”
马车轻轻晃悠着,那一刺,仿佛解开了秦乐窈心中埋藏多年的郁结,她亲手给了那年幼时候的自己一个交代,足够了。
她不说话,赫连煜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打量着,试图从中窥测她内心的想法,扬眉问:“怎么这副表情。”
“没有,就是心疼这些时候亏的钱。”秦乐窈状态轻松随意,想起她跟水云楼黄了的那单生意,当时做选择的时候觉得非要这么做不可,现在事情了了,难免惆怅。
她往窗外扫了赫连煜一眼,要求索要赔偿:“我不管,这是来报信找药才耽误的营生,差的钱你得赔给我。”
“这有什么,之前给你钱可都是你自己不要的。”赫连煜见她跟自己说话的状态放松,心里愉悦极了,“要多少都给你。”
秦乐窈笑着嗤了一声:“那不一样。”
“给钱倒没问题,不过……”赫连煜谈笑间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意味深长道:“要说损失的话,这回应该是轮不到我来赔你。”
“什么?”秦乐窈没听懂。
赫连煜笑着卖了个关子,“回去你就知道了。”
第77章 赐婚
回到上京城的这一天, 梁帝亲自去了御林军大营,犒赏三军,论功行赏。
秦乐窈不愿跟去军营, 也惦记着自己这一走两个多月家里父兄担心着急,便要求单独先回了一趟沉香酒庄。
尽管之前已经有过飞鸽传书报信,但毕竟是那战火连天的前线,秦伯有秦忠霖父子俩这次还是被吓得够呛, 年迈的老父亲一把鼻涕一把泪,三令五申,叫她发誓再也不可行此危险之举。
安抚了有好一阵,才算是将父兄的情绪稳定下来, 又陪着一道用了个饭,秦乐窈回到无乩馆去的时候,就已经是晚上戌时了。
人刚一进屋子,外面赫连煜就踩着点跟她前后脚地回来了。
他显然喝了酒, 见秦乐窈站在主宅门口, 上前来说话的时候都能闻见酒气, 笑着道:“我还担心你没回来,赶着回来替你接旨。”
秦乐窈茫然道:“接旨?”
赫连煜笑了笑,道:“陛下特意向我问了你在哪, 今日是犒赏三军,本来也不怎么能顾及上,宣你明日入宫去, 庆功宴上,再论功行赏。”
秦乐窈被入宫和行赏这几个字给炸懵了, “陛下?宣我?”
寻常的平民老百姓,能在天子出游时候跪在路边上听见那车轮驾撵经过的声音, 都是祖坟冒了青烟大运从天降。
秦乐窈尚且还没从这么几个字里面回过身来,外面宣旨的太监就已经到了,小厮高声通传进来,赫连煜瞧着她愣神的模样,眉眼含笑牵着她的手将人给带了出去。
秦乐窈这辈子都没接过天子的圣旨,她跪在地上手心全是汗,直到大太监宣读完了圣旨,她还一动不动伏在那,旁边的赫连煜推了一把轻声提醒她道:“去接旨,记得谢恩。”
她这才面色严谨地上前,双手接过了那很有分量感的明黄卷,“谢主隆恩。”
大太监笑着对二人道:“天色已晚,杂家就不耽误大将军与秦姑娘休息了,明儿个申时,宫里的马车会来府上接二位赴宴,还请好好准备,面见圣上。”
赫连煜心情大好,点头道:“公公慢走。”
待到宫里的内侍都走了之后,秦乐窈还呆站在那有些不知所措。
她手里的圣旨沉甸甸的,忍不住又再打开重新瞧了一眼,上面的笔迹苍劲有力,还盖着天子的玉印。
此番一道送来的东西有不少,除了圣旨之外,还有梁帝单独赏赐给她的一套海蓝蜀锦宫装,同色的蓝晶宝珍珠冠,还有金钗步摇耳坠,整整齐齐的一套行头。
秦乐窈没见过这般阵仗,手里拿着圣旨,踌躇问他:“你……这……”
“怎么了。”赫连煜走近后调笑道:“你不是圣旨送到手上来了也想说你不去吧,那可不行宝贝,抗旨要杀头的。”
这浑是一句调侃之词,秦乐窈反驳道:“你瞎说什么当然不是,但是、但是,你在陛下面前往我身上宣扬什么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顶多算老二多叭叭了几句。”赫连煜明白她的意思,笑着点了点耳朵,“况且你以为陛下久居宫闱就什么事都不知道了?大军的一举一动,战事发展中的重要因素,怕是知道的比我这个主将还清楚。”
“咱们的陛下,是位励精图治的明君,赏罚分明,你于国立下大功,自然该是要行赏的。”
这份恩典来得太突然,最初的那份惊诧过后,秦乐窈后知后觉笑了起来,仍是觉得很有些不可思议,“我居然能有今日,可真是祖上积德了。”
赫连煜环着双臂,调侃她道:“即便没有这一出,日后我们成婚之后,你也多的是机会出入宫闱。”
秦乐窈还高兴着,嘴边上就带出了反驳:“那怎么能一样。”
这一整晚上,秦乐窈都没怎么能睡着觉,越是知道第二日要以最好的状态面见天颜,就越是难以入眠。
第二日晌午过后,宫里便特意遣来了教习嬷嬷,跟女使一起为秦乐窈沐浴焚香,梳洗打扮。
那嬷嬷约莫四十出头,面目和善,一面与秦乐窈教诲着宫中需要注意的地方,一面安抚道:“老身给许多官家女子教习过宫中规矩,秦姑娘是个天资聪颖的,无需太过紧张,从容应对便是。”
秦乐窈的样貌本就清绝端庄,梳妆打扮之后更是增添了不少贵气与风韵,看起来便像是出自书香世家的贵女。
到了未时三刻前后,她紧张得一直想喝水,心脏跳得快,头上的珍珠冠和步摇上都有坠着流苏,她遣走女使之后,自己一个人一遍遍练习着来回行走,适应这一头珍贵首饰的存在。
赫连煜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靠在门边上,忽然出声调侃道:“到底是不一样啊,之前我送你的那些,你就推三阻四的一会说太重了一会不习惯的,就是不愿戴。”
秦乐窈走到一半停下来回头看他,男人眼中满是狭猝的意味,她本就紧张,这一刻脑子里冒出了十来句话能反驳他,这是天子对她这个人的认可与重视,和作为男人的附属品荣耀加身是两码事,不习惯也能习惯,她还觉得相当高兴是光宗耀祖了。诸如此类。
到最后却嫌麻烦:“你懂个屁。”
赫连煜微妙地扬了扬眉,唇角都压不住笑,越挽越上。小老虎不去装那温顺的猫咪,终于是快要在他面前显露出真实的模样来了。
申时一到,马车载着两位贵人缓缓往玄武门而去,这里的秦乐窈闷声不吭,赫连煜瞧了她一眼,将她膝盖上的手握住捏了把,轻笑道:“没事,别紧张,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最后记得谢恩就好,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秦乐窈动了动喉咙,点头应了一声。
玄武门前二里地外就不允许闲杂人等靠近了,所以对于秦乐窈这种平民百姓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从来没有见过所谓皇宫,宫门周围的五里地内都不允许有超过十丈的建筑,远眺一眼都是奢望。
玄武门下有重兵把手,马车经过之后,便算是正式踏入了宫门领域。
秦乐窈坐在车里,心里的好奇心升至了顶点,她很想看看外面的景象,但又担心宫里规矩多会不会犯什么忌讳又或是被人笑话,踌躇半晌,仍然是抓心挠腮。
于是她试探着问赫连煜:“我可以掀帘子看看外面吗?”
这一双眼睛平时看着是天生的清绝冷淡,但当她往上看的时候,从赫连煜的视角,圆嘟嘟的,无辜的,清澈的,可爱的。
“当然可以。”赫连煜瞧着她,心里痒极了,忍不住又再将手握紧了些揉了把。
秦乐窈得了肯定答复后便立即转身往窗边坐近了些,跟个孩子似地迫不及待掀开帘子,往外看去。
此时正值黄昏,夕阳的余晖洒在巍峨的玄色宫殿之上,宫道宽敞平坦,两旁有路过的宫娥和太监正端着托盘,步履整齐又稳当,一长排的从旁经过,不知是要去往何方。
赫连煜见她如此新鲜,索性也趁机坐近了些,他一只手还握着她的手,另一条胳膊从颈后绕过去搭在了窗边,将人环住的同时也接过了她撩起的帘子。
“你看,前面那个四面尖顶的就是尚书房,以前小时候我和老二他们,就是在这里面听学。”
“外面那条路是通向太和殿的,但不是距离最近的一条,夏天太阳最毒辣的时候,不少文官喜欢绕一绕走这边乘凉。”
“马上转了弯,一会能看见春熙殿,也是长公主寝殿,我母妃明淳公主未出阁时候的住所,她喜欢花,尤其白色的,以前把春熙殿里外全都种满了梨树,春天的时候雪白一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