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乐窈一听墨州两眼一黑, “那不是隔着千八百里地啊,战场上变化莫测的,这怎么等得起。”
白凤年:“那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附近的山沟应该也在派人同步去寻吧,只是跋山涉水的抓瞎找,可能还不如直奔墨州有明确目标来得快些。”
到了学士府的偏门处,白凤年下了车,却见秦乐窈还坐在上面怔怔出神,“怎么了秦老板?还紧张战事呢,悖咱们这些小人物,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就别干着急了。”
她的出神没持续多久,从马车里钻出来后,揖手对白凤年道:“我这边有些急事,烦请白掌柜替我向先生告个假,细则咱们大体上已经都确定好了,若是剩下还有什么要商议的,就按白掌柜的意思办吧。”
“诶诶,你这是干什么去?”白凤年有些不满意秦乐窈的态度,敲打道:“秦老板,不要以为已经稳当了呀,东家能选的也不止你一个,还是看在你踏实肯干又有能力,但若是因着态度轻慢了,岂非太过可惜。”
秦乐窈也不想这样,为难道:“非是乐窈轻慢,那兔儿根,我知道哪里有。战事紧急,前方将士在搏命,多拖一刻便是贻误战机。还请白掌柜见谅。”
她揖手准备走,白凤年摇着扇子琢磨着,又最后一次叫住了她:“秦老板,打仗那都是朝廷的事情,真能因为咱们这么个小人物就贻误的,那还能叫战机?真的闲暇帮帮也就罢了,可你这都箭在弦上的关口撂挑子,不好吧。更何况这种时候,前线生死犹未可知,你也不能全把心思押在那骁骑将军身上,还是要为自己多打算,赚进口袋里的真金白银才是最实在的,又何必舍本逐末呢,不值当。”
秦乐窈顿了片刻,没回答他的话,只又深深作了一礼,便掉头走了。
身后的白凤年微妙地扬起眉,对于她这不明智的决定颇感意外,轻笑着摇头喃喃道:“还是年轻啊,热血上头就容易意气用事。”
拿自己的真金白银去赔那虚无缥缈的家国天下。
秦乐窈回了趟无乩馆拿东西,又去了城外酒庄,换了身男装的行头,收拾了一些盘缠和简易的换洗衣物,秦忠霖奇怪道:“窈窈,你这是要出远门?”
秦乐窈随意应声道:“跑一趟端州报个信就回。”
“什么信要你亲自去报啊。”秦忠霖满脸的莫名其妙,“那端州前面打仗在呢,已经算是大前线了,你一个小姑娘家的,这是要干什么,说不定等你到了,端州失守了沦陷了,哦豁。”
秦乐窈扫了他一眼,秦忠霖赶紧收起自己那不着调的表情。
秦伯有也跟着一道点头,“是啊窈窈,有什么急事非得要这个节骨眼上去跑啊,要不雇个镖师替你跑一趟吧。”
秦忠霖:“战火连天的哪家镖局接这种前线的活。”
秦伯有:“那多给些钱财的话能行吗?”
“不用担心,这事只能我自己跑。”秦乐窈向来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决定了的事情旁人也很难劝住,她有条不紊地将包袱往马囊里装满,翻身上马后朝秦忠霖吩咐道:“按我骑马的脚程,顺利的话应该二十来天最多一个月就能回来了,你看顾好家里的事情。”
“哎呀你这姑娘怎么不听劝呢。”秦忠霖难得对她的决定多嗦了几句,“平时也就罢了,这打仗呢……我跟你一起去吧,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你等着,我去牵马。”
“有什么好照应的,你当你有多机灵。”秦乐窈轻笑了一声,“走了。”随即甩了马鞭扬尘而去。
从上京城到端州之间山高水远,秦乐窈从前跑商道的时候也经常一匹单骑翻山越岭,她方向感好,逻辑条理清晰,还很能吃苦,一条路跑下去风餐露宿也无所谓,不过十天就抵达了端州外的一线峡。
一线峡口的风还是和煦的,进城的这一路上,秦乐窈听到了许多怨声载道的民怨,有对侵略者的怨恨,也有对大梁军队颓势的谩骂,怒其不争,百姓们无能狂怒着的情绪只能以这种方式宣泄,高谈阔论指挥不当,纸上谈兵指点江山者不在少数。
秦乐窈淡漠地听着这些声音,言辞激烈者唾沫横飞,指名道姓辱骂着几个主将和几大军营,她也只是像一个不相关的过路人,只笔直往驻扎大营方向而去。
连续数月的鏖战,包括赫连煜在内,将军帐的所有将领心头都是压着沉闷的大石,形势不容乐观。
袁绍曦刚从前线退下来,满身的尘土味,掀了大帐的帘子一边进一边骂:“操蛋了一群狗娘养的,上京的药倒是什么时候才能送全啊,现在将士们砍一个敌人自己还要晕上好几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赫连煜抬眸问她:“老虎坡怎么样了?”
袁绍曦灌了一大口凉水,抹嘴道:“暂时抢回来了,其实那群楼兰人已经能看出疲态了,他们的补给不够,尽管一路在抢占压榨百姓的粮食,但是武器铠甲什么的可不好修,这一次进攻还想再吞一城,步子迈这么大也不怕扯着□□,操。”
另一位副将说道:“咱们大军内部出了问题,肯定是有内鬼,他们心里门儿清,怎么舍得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巴不得能一举直接攻进皇城去吧?”
袁绍曦越想越气愤:“这一战就没有哪个地方是顺利的,辎重辎重出岔子,火铳火铳有问题,现在倒好,直接给大军全药倒了,不是我说,那些后方管调配后勤的那群人,统统都得彻查!太他娘的害人了。”
赫连煜嗤笑一声:“赢了才能彻查,要是这么灰头土脸地败仗撤退,只会说咱们无能还要推卸责任。”
袁绍曦情绪上头猛地一起身人没站稳,又跌坐回去,捂着脑袋蹙眉道:“不行不行,一激动就脑瓜子嗡嗡疼,上京的药到底几时能来,那兔儿根一点一点的送,根本跟不上消耗,不顶事啊。现在是最好反扑的时候了,咱们两伙人状态都不好,就这么互相盯着干着急,太气人了。”
就在这时,帐外一个士兵进来通传:“大将军,营外有人求见,递了信物过来,说是您一看便知。”
赫连煜气不太顺,拧眉问:“什么信物?”
士兵进来后双手呈上一枚玉坠,赫然便是当年他留给秦乐窈的那一枚,当初她就是用它一路骗进无乩馆主宅去找他求救的。
赫连煜霎时间站起了身,一把抄过玉坠,“人在哪?”
“就在大营门口。”
男人迫不及待疾步往帐外去,一边回头朝袁绍曦招呼了一句:“你先歇着,其他事情晚点再议。”
袁绍曦摸着自己脑后的短发,满脸莫名其妙:“谁来了,他高兴成这样,眼睛都要发光了。”
秦乐窈在营外候着,没多久就瞧见赫连煜大步流星朝自己而来,他连走带跑,高大的身躯掠过巡逻的士兵,挥退了所有停下向他行礼的下属,目光之所向始终落在秦乐窈身上。
征战杀伐的大将军此刻眼里的温情仿佛能将人溺死其中,他激动地微微喘着气,靠近秦乐窈后握住她的肩膀,凝视片刻后一把将人扣进怀中。
“你怎么来了。”赫连煜抑制不住自己欣喜的声音。
这一举动引起的动静不小,周围所有士兵将领都忍不住侧目看过来,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大将军在军营门口抱着一个男人,不少人都在交头接耳猜测着这人的身份,是兄弟手足还是知己挚友。
但不管是哪一种,这种抱法似乎都是显得过于暧昧了些。
秦乐窈也没料到他会如此情不自禁,一双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我特意赶过来找你的,有点重要的事情,找个安静的地方说?”
赫连煜温声道:“好。”
军帐内,赫连煜拉了长凳与她相对而坐,一双长腿将她的双腿拢在中间,他身子前倾凑近她,温声问道:“前线这么危险,你一个人来的?”
秦乐窈点头,答道:“我在上京听说前线需要大量的兔儿根,总算是赶上了,好在端州城还在手上,我或许能带你们找到一些,还挺大一片的。”
赫连煜有些惊讶:“端州城我已经派兵都搜过了,并无所获,你指的是野外山林里的?”
秦乐窈点头:“对,但我经过那处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不确定现在是否还有生长,但那地方在深山老林里,极其隐蔽,应该是鲜少有人踏足,希望应该很大。”
秦乐窈的七八年前经历过些什么事情,赫连煜对这个时间点非常敏感。
他顿了一会后揉着她的手心问道:“这么久了,你还能记得那山路?”
秦乐窈的心脏仿佛被人捏了一下。
赫连煜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的瞳孔缩放,瞬间便明白过来自己的猜测大约没错,正想说些什么来安抚一番,秦乐窈就已经冷笑着幽幽开口道:“这辈子都能记得。”
就在这时,帐子掀开,袁绍曦大咧咧地直接进来:“赫连,快,探子来报说楼兰狗的骑兵在沼泽地碰见麻烦了……”
二人一起回头,袁绍曦见着秦乐窈相当惊讶,但军情紧急,由不得她叙旧,赫连煜也立即起身,追问道:“多远距离?”
袁绍曦:“二百里地左右。”
赫连煜还牵着秦乐窈的手,当即对袁绍曦吩咐道:“窈窈带着兔儿根的消息来的,老二你现在带一队亲信人马,全部要心腹,跟着她一起进山去寻药。我去沼泽那边扑人。”
“真的?”袁绍曦一听找药眼睛都亮了,看着秦乐窈连连点头:“交给我了,仙女儿你等我一会,我这就去点人。”
前线的占据变化莫测,时时刻刻都得警醒着不得松懈,赫连煜来不及过多地感受重逢喜悦,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秦乐窈骑马带着袁绍曦往端州城郊最大的巨蟒山而去,一路上女将军憋不住闲,并驾齐驱在她旁边叨叨着:“仙女儿你是不知道,这晕症时不时发作,讨厌得很,实在影响发挥,稍微一个热血上头就跟中了风似的手麻脚麻,就这种情况被人压着打,窝火死了。”
秦乐窈道:“兔儿根提神有奇效,希望能解你们燃眉之急吧。”
“肯定能!”女将军信心十足,“只要大军恢复战斗力,那楼兰狗现在还贪心着不肯收手,老子打得他吃了多少全都给我吐出来。”
巨蟒山地处端州之外的荒蛮之处,层峦叠起,若从高处俯瞰,似一条蜿蜒爬行的巨蛇。
足足两个时辰的骑行,方才终于进入到了大山深处,周围的茂密野林上垂挂着硕大的藤蔓,杂草丛生,一看便是久未有人踏足之地。
期间秦乐窈停下来辨认了几次方向,她寻找着能大面积透光的树梢,有些位置能看见太阳的角度。
袁绍曦也不催促,一群身着铠甲的将士骑在马上打量着周围的野生环境,女将军环视着四周也在啧啧称奇:“这么深的地方,若不是你带路,我们还真难找进来。我觉得很有戏,那外面常有人烟处的兔儿根都已经被人提前烧干净了,就非得找这种野路子的地方。”
“仙女儿,你是怎么知道这里面的?”
秦乐窈重新分辨出了方向,翻身上马后,浅淡地自嘲道:“以前被人捉进来的,那时候年纪小,但是认路的本事尚且不错。”
女将军性子大条,隐约觉得她好像情绪有些低迷,但不知具体为何,秦乐窈也没多解释,一甩缰绳又再重新出发:“走吧,应该是快到了。”
又骑了约莫一刻钟,前方的山林深处慢慢出现了一座陈旧的吊脚楼,被横生的枝条树冠簇拥着,看起来有些阴森。
秦乐窈的目光紧锁着,一马当先冲进了楼中。
里面应是已经荒废许久了,有一股极其陈旧的灰尘味道,上方的挑空很高,秦乐窈一直埋着头往前,不去看上面那些吊下来的,高低错落的红丝绳。
但即便如此,记忆最深处的东西还是翻涌了出来。
她恍惚间好像听见了有人绝望的痛呼声,叫骂声,最后变成求饶,还混杂着男人的笑声,很恶心的笑声。
这些声音如魔音贯耳,秦乐窈很确定它们不是真实存在的,但不管她如何咬紧牙关,都无法将之驱散。
如果不是这山太野,她只能完全循着当年逃跑的那条路线找过去,她这一辈子也不会再踏足这个叫人毛骨悚然的肮脏地方。
从吊楼的后院冲出去之后,外面是一片篱笆围住的小花园,里面都已经爬满了杂草,但秦乐窈接触到这一瞬间的阳光,仿佛才终于吸入了第一口空气。
当年,也是在这样一个晴好的日子里,年轻的女孩趁着那人外出,踢断了窗户的栏杆,杀了后院看门的黑狗,拼命往前,狂奔着,耳畔听着自己剧烈的喘息声,不敢有片刻停留。
第75章 h公子
密林深处有干涸的沼泽, 沼泽之外逐渐变得潮湿,有了水汽,变成了流动的山间水泽, 层层叠叠的小叠瀑之下,潮湿而温暖,一切都和当年所见,一模一样。
很快, 秦乐窈就找到当初藏身过夜的地方,湿漉的土壤中,长满了手指长短的兔儿根,一根根直立着, 放眼望去,数量相当客可观。
“哈哈,真的有,太好了。”袁绍曦高兴的恨不得上去抱着她亲一口, “仙女儿你是大功臣!大大功臣!”
当天晚上, 满满五大筐的兔儿根带回营地中去, 军医连夜将药引与此前朝廷送来的其他药材加在一起熬了汤药,浓厚的汤汁味道熏得士兵们神清气爽。
到了戌时左右,前去突袭的赫连煜也带着捷报回来了, 楼兰那支骑兵被尽数剿灭,还顺利俘获两名将领带回审讯。
这接二连三的好消息让军心大振,转机已至, 雄师重新恢复了昂扬的斗志,秦乐窈也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 何谓群情激奋。
赫连煜终于将紧急的公事忙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他回到营帐附近寻找秦乐窈,在药棚下面,瞧见了尚在忙碌的身影。
秦乐窈也没有别的事情能帮上忙的,便将熬制好的伤药端进伤兵营里,分发给几个重伤的士兵,生意场上的人谈天说地素来在行,她靠在营门边上跟几个小兵闲谈着,里面包了满头纱布的楞头青们都很喜欢这位模样俊俏又平易近人的小公子,聊起天来相当积极。
赫连煜过来的时候,里面的一个伤病率先瞧见,赶紧放下碗恭敬喝道:“将军!”
“躺着吧,别折腾了。”赫连煜朝他们压了把手,“好好休息,早日康复归队。”
“是!”
男人带住秦乐窈的肩膀,将她带出了伤兵营,带回了自己的营帐里。
赫连煜将门关上后,终于能如愿抱起了秦乐窈,埋首在她颈间,温声道:“前线到底不安全,大军明日就要发兵,今天天色已晚,明天早上,我派人送你回上京城。”
秦乐窈这些日子赶路劳累,饮食也不太规律,胃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原本刚才喝了些热粥有所缓解,现在又开始有些感觉不太舒服。
她不是很想动,就这么任由他将自己抱坐在了软榻上,回答道:“不用人送,我自己能回去。”
从三月多到现在,他们又是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赫连煜将她抱在身前,白天那相见的喜悦过去之后,在如此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跟她多说说话,“进端州城的时候,有听到些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