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她避开撒网一般倾巢出动的南家安保部队,以便圆好接下来要编造的谎。
脚底踩着潮湿黏滑的地面,沿着漆黑的通道向前移动,嗅到淤泥散发出的腐朽恶臭。
这种环境对徐渺灵敏的嗅觉造成了严峻的挑战,完美融合的人鱼基因受到刺激,半张脸庞爬上淡紫色鳞片,圆润的指甲蓦然伸长,白皙柔软的手掌转眼化为散发着凛凛寒光的利爪。
恶臭激发了人鱼的攻击本能。
美丽的人鱼从来不是柔弱的代名词,正相反,冷血动物的骨子里流淌着好战的因子,一旦察觉到危机,第一反应就是进攻。
安静得只能听到窸窣爬行声的下水道中,徐渺翻看着变化的手掌,控制着蠢蠢欲动的身体,收敛起向外浮现的鳞片与尖爪。
藏锋于匣,是为了伺机而动。
她在淤泥中静静等待“救援”。
她给自己编造的故事情节,必须和惠子已经汇报的部分对上。
跃入洞中的她被触手卷走,被迫逃进下水道,丢了体面的大小姐不好意思露脸,藏在下水道中不敢回家。
想必徐渺废物花瓶的形象会更加深入人心。
不知过了多久,一队纳米机器人出现在通道中,行进中的机器人扫描到人体红外辐射,发出“滴滴滴”的警报声。
这些纳米机器人的制式与徐渺在地下实验室所见到的一模一样,但这不能说明地下实验室的幕后主使出现了。
这个世界的技术高度标准化,掌握技术的财团垄断产业,森严的技术壁垒导致大部分东西很难有新花样。
滴滴声很快引来了南家的安保部队。
井盖骤然掀开,一名安保队员趴在地上,将头探进下水道,雪亮的手电筒轰然打在徐渺脸上。
徐渺抬手挡住眼睛,不适地眨了下眼。
肮脏糜烂的环境无法折损真正的美丽,阴暗的下水道亮起的一瞬间,她仿佛比光明本身还耀眼,安保队员恍了下神,才转头对着上方大喊:“找到了!找到徐渺小姐了!”
重重叠叠的脚步声在头顶响起,下一秒“惠子”的脸庞也出现在井口:“小姐!”
她推开众人,率先跳进下水道,一边扶起徐渺,一边回复徐家的安保部长:[找到小姐了。]
安保部长立刻向徐嘉盈汇报,徐嘉盈扯了扯衣领,起身换了副义眼,面无表情道:“看来我该去看看我受惊的妹妹了。”
……
嗅到腥味的媒体来得比谁都快,“惠子”扶着徐渺,用大毛毯包住她沾满污渍的身体,挡开拼命穿过安保的摄像头。
数十辆浮空车从天际飞临,悬停在棚户区上空,徐家安保部队将周围清空,中间一辆车才缓缓降落,神色焦急的徐嘉盈推开门,大步走到徐渺面前:“渺渺!”
“咔嚓、咔嚓。”闪光灯不停,晃得徐渺眼睛发酸。
以铁血手腕著称的新晋徐家家主眼眶微湿,嗓音沙哑:“这些天你到哪儿去了?我们都很担心你。”
披着毛毯的徐渺回望她。
有那么一瞬间徐嘉盈觉得自己竟然看不透这个妹妹的真实情绪。
但下一秒,徐渺已经起身,扑进了徐嘉盈怀中。
徐嘉盈反手紧紧搂住她,一点也不在意她身上的污渍。
姐妹俩在镜头下亲昵拥抱,媒体记录下这动人的一幕,徐嘉盈在徐渺耳边柔声说:“回来就好。”
徐渺同样哽咽:“我再也不任性了。”
徐嘉盈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目光从“惠子”脸上掠过。
“惠子”点了点头,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更新
徐嘉盈一松开徐渺, 安保部长就向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心领神会,抹泪鼓掌。
记者们纷纷跟上, 一时间掌声雷动,场面十分感人。
尽管有那么一部分媒体颇为失望, 徐渺竟然就这么被找到了,在他们的预想中徐渺死了才好, 这才是大新闻。
正当徐嘉盈亲自搀扶着徐渺, 准备坐上浮空车离开时,记者队伍里突然响起了一声大喊:“嘉盈小姐!除了您的妹妹,还有位正直的医生亟待您的援手!”
她声音极其嘹亮,穿透了嘈杂的人声、掌声、广告声, 像一道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空气一静, 众人诧异望向发声者。
徐渺与徐嘉盈同步回头望去。
那是个年轻姑娘, 正举着无线话筒, 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
两人平静的注视鼓舞了她的勇气,她大力排开众人,挤到最前排,握着话筒大声说:“嘉盈小姐,徐渺小姐,我是《町野之声》的记者芙拉,鼠灾之后做过外城区专题报道, 那绝对是一场可怕的灾难,内城区的我们所观看到的影像,只能描绘出现场万分之一的残酷。”
“这和你说的医生又有什么关系?”徐嘉盈新换的浅褐色义眼在闪光灯前, 折射出柔和温暖的光芒。
芙拉紧紧握着话筒, 心脏在胸腔中碰撞, 她就知道嘉盈小姐和其他“大人物”不一样:“我在采访中得知,外城区的医疗条件很差,受伤的平民难以获得有效的治疗,大部分人连一只机械臂都装不起。好在还有一名无私的医生愿意帮助他们,他仅仅收取极为低廉的诊金,为灾民们提供必要的医疗服务。”
“他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徐嘉盈温和地询问。
“是的,他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芙拉急切道,“这样一名善良无私的好人,竟然被治安局以非法行医的名义抓走,除非缴纳高额保释金,否则就要面临三到五年的指控。我已经将这件事曝光,但治安局并不在意舆论的指责,我请求您介入,为左医生正名。”
原来是在治安队长办公室听到的那位记者小姐。
听到这里,徐渺已经确定了她的身份。
这位记者还不知道左医生已经被释放,依然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救他。
看得出来,她和左医生并不相熟,很有可能只是从平民口中听说了左医生的事迹。
望着芙拉写满义愤的年轻脸庞,扫了眼神色古怪不以为然的部分记者,徐渺略一思索,惊讶地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姐姐,你得帮帮他们。”
就如鼠灾时一样,抑制不住泛滥的同情心?
又或者,有些小聪明,自以为这样就能拉拢到平民?
徐嘉盈推测着徐渺的心理,从容问道:“你了解行医规范吗?知道治安局为什么要打击黑诊所吗?有多少平民被类似的黑诊所欺骗,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他们会因为糟糕的手术环境感染,患上并发症,加倍痛苦地死去。”
拉拢平民可不是聪明的做法,不了解世情的大小姐随意发表言论,只会暴露自己的浅薄。
徐渺果然被她问得说不出话,转头看向芙拉。
身为调查记者,芙拉已经走访过左医生的病人,她急忙取出资料:“嘉盈小姐,我可以用我的名誉担保,左医生不是这种人……”
“那么治安局会调查清楚真相。”徐嘉盈的眼眸依然流露出温暖的光泽,说的话却不留余地,“我们帮不了你,你应该将这些材料递给治安局。”
“可是治安局门口的队伍永远看不到头,我根本排不到……就算排到了,窗口也只会帮我递交上去,让我回家等待结果……”
“这是他们的程序。”徐嘉盈遗憾道,“没有人有特权。”
真的没有吗?
芙拉欲言又止,旁边的同事拼命拉她衣袖,让她保持了最后的理智,没有质问出这个问题。
死寂的沉默中,徐嘉盈目光依然那么温和,没有流露出一丝不耐烦。
飞艇掠过,霓虹灯光映在她琉璃般的眼珠子上,她没有因为光源刺激,条件反射地眨眼。
芙拉突然意识到,那是一双虚假的义眼。
她所见到的温柔,只是她的错觉。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将目光移向徐渺。
徐渺却也抱歉地说:“姐姐说得对,我们帮不了你。”
芙拉猛地抓皱了资料,死死盯着徐渺,一瞬间许多愤懑的话语堵在喉咙口,却在对上徐渺目光之时消散。
明暗交替的光线中,那双漆黑的眼睛显得过分冷静。
那是一种与虚假的温柔相对的,真实的冷静。
严酷的冷静。
她仿佛抓到一星半点的启发,却无法真正领悟,迷茫地喃喃:“如果连你们都无法帮助我们,那我们还能找谁呢?”
“是啊,”徐渺的声音仿佛云烟一样轻,落入芙拉的耳中,却又像大山一样沉,“从来都没有人可以帮助你们,这个世界没有救世主。你该怎么办,你们该怎么办?”
……
记者小姐很快被安保请了出去,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她皱着眉在思考着什么,徐嘉盈带着徐渺坐上了回家的车,也没有过多在意徐渺说的那几句话。
“前段时间忙着处理公司业务交接,疏忽了你的感受。”
浮空车没有将徐渺送去南家,而是停留在另一条汉白玉大道入口。
和仅仅是分部坐落于此的南家相比,作为地头蛇的徐家主宅更为豪奢,从大道往里足足六千多平方米的大庄园,都是徐家的私人领地。
“接下来就在家好好休息,等你和南邵结了婚,去了西特维尔,姐姐想看你都看不到了。”
徐渺重复:“结婚?”
“是啊,父亲早就和南家家主商量过你的婚事。”徐嘉盈微笑,“当然,结婚之前你得先去名媛学院进修,学习一些家政、时尚、待人接物的常识,为今后承担起南夫人的责任做好准备。”
听到这些安排,徐渺才知道徐嘉盈收起杀心的真正原因。
要是徐渺去了名媛学院,几乎不会再有动摇她地位的可能。
徐渺抬眸望向徐嘉盈:“这件事跟南家商量过吗?”
“过几天南家就会举办宴会,南家家主会亲自来町野,我会和她商量你们的事。”徐嘉盈补充,“这也是家族长辈共同的决定。”
似乎是没得商量了,徐渺沉默片刻,没有抗辩。
既然不可能说服对方更改想法,那就不要浪费口舌。
面对强权,能起作用的永远不是嘴炮。
回到家,她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地回了房间,“惠子”服侍她洗了个澡,在她睡下后,悄悄带上门,经过长而曲折的走廊,拐入徐嘉盈的书房。
徐嘉盈换回了灰色义眼,冷淡地瞥了眼“惠子”:“已经睡了?”
“惠子”点了点头:“洗澡水里放了安神精油,她睡得很沉。”
“把打听到的情报再从头汇报一遍。”徐嘉盈转动着右手大拇指上戴着的戒指,神情晦涩。
“是。”继承了惠子记忆的冬葵,与真正的惠子所汇报的分毫不差。
连惠子的主观判断,她都再次重申了一遍:“小姐并没有什么野心,她只是不够成熟,妄想凭借自己的力量救下所有人。”
徐嘉盈不置可否地注视着“惠子”:“你在她身边这么久,为什么没有发现她的能力?”
“小姐是在南家竞技场玩的时候,发现的枪械天赋。”“惠子”连忙解释,“她接触枪还没多久,并不是早有预谋。”
“没多久,是多久?”
“不到半个月,这点可以由教练佐证,刚去竞技场的时候,她都不会开枪。”
……
“惠子”紧张地望着徐嘉盈。
“如果不是还要用你,这么严重的失误,你已经可以报废了。”徐嘉盈灰眸冰冷,“你只需要将所有异常向上汇报,而不是擅自进行判断。”
“惠子”点了点头,迟疑片刻:“还有几件事,不知道算不算异常。”
徐嘉盈略一皱眉,“惠子”连忙道:“第一件事是小姐对南邵的私生活不太满意,曾经想着干脆自己也找个情人。第二件事是自从徐嘉恩出事,小姐就有点怕您,有时候会嘟哝,还不如做个普普通通的平民,不用担心被亲人背叛。”
这确实是徐渺会说的话……徐嘉盈揉了揉眉心:“父亲真的把她保护得太好了,明明……”她唇角冷凝,脸色有些阴沉,声音压得极低,“……她根本不是父亲亲生的。”
“惠子”心头一跳,但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徐嘉盈疲倦地闭上眼睛,挥手道:“回去吧,只要她老老实实,这一次……就算了。”
“是。”“惠子”点了点头,倒退出去,原路返回到徐渺房间门口,悄然推开房门,闪身入内。
她轻轻把门反锁,背后本该已经熟睡的徐渺靠在床头,静静望着她。
两人交换视线,徐渺起身,走进检查过、不存在任何监控与窃听器的盥洗室,“惠子”跟在她身后。
“都跟她说了。”冬葵低声道,“按照你的要求。”
徐渺点了点头:“辛苦了。”她看着冬葵表情,“怎么了?”
冬葵想了想,还是直接告诉徐渺:“徐嘉盈说,其实你不是徐家家主的亲生女儿。”
“……”
徐渺还没来得及说话,熟悉的父慈女孝、哥哥、姐姐、全家人宠爱着自己的画面出现在脑海中。
以她现在对脑机技术的了解程度,她已经能从这些努力煽情的画面质感中明确判断出,这绝对不是她本人、或者说原主的记忆,而是有人利用她的脑机植入的虚假记忆。
一旦出现预设的关键词、表情、动作,这些记忆就会被触发。
zero曾经告诉她,植入记忆是非法操作,是被严格禁止的。
但如果,进行操作的是精通脑机技术、脑意识无比强大的徐建龙呢?
尽管她不知道徐建龙这么做的目的。
他人都已经死了。
给她留点美好的回忆吗?
还是说,让她认可徐家人的身份,对徐家保持忠诚?
观赏着不断涌现的童年“记忆”,思忖间,徐渺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
流露出僵硬与不真实的记忆,突然遭到脑意识的反扑。
仿佛是王的领地受到侵犯,深沉的脑意识如同大海中狂暴的巨浪,要将所有入侵者驱逐。
这一次之所以与前几次不同,是因为她注射了人鱼基因。
人鱼基因带来了强烈的领地意识。
翻阅着避难所的基因技术,徐渺若有所悟。
……
徐渺只觉得自己的大脑成了战场,脑机拼命将虚假记忆灌入,脑意识愤怒而坚决地反击。
大脑在对抗中烧成了一锅沸腾的铁水,仿佛随时都会爆炸。
徐渺额头浮现豆大的汗珠,白皙的脸庞变得通红。
太疼了。
真的太疼了。
像是被烙铁插.入脑髓,脑子滋滋地冒出白烟。
惨叫声被她用难以想象的意志力吞入喉中,以至于喉间溢出些许血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