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听,姽婳可不能不说。
姽婳:“我得说,我神志不清七年,是因为……”
这事太突然,她没想到一个好的借口。
但幸好亓官芜在,他眼神一暗,手中的书被他握出指痕,“是因为我弑父。”
还能这么解释?她怎么没第一时间想到,还是这些年以来亓官芜自己琢磨过?那这不得成他的心结啊。
姽婳担心亓官芜太敏锐,发现她撒谎,索性什么都没解释,撇过头不敢看他。
这种拙劣的演技,按理来说亓官芜往往一瞬就发现。可关心则乱,他没有发现姽婳不对劲,满心都是她替她挡了劫的触动。
亓官芜站起身,影子把姽婳完完全全笼进去:“我不信这人间有因果,若真有,那些人不用我出手惩治,就能自食恶果,我何苦布这局棋。你的事是意外,不会有第二次,信我,别哭了。”
亓官芜替姽婳擦掉眼泪,“我还有事要办,等我不要乱跑。”
她哭了吗?妖是不会哭的。姽婳看向镜子,不是她的眼泪。
她看向亓官芜的背影,印象里这还是第一次,以前亓官芜从来没让她走在他身后。
原来,句句不提照顾,但次次都是细节。
姽婳:“系统,我有点不对劲。”
系统:“……”
感情的事你问系统干嘛,系统也不清楚啊。
姽婳:“都怪你,你要是没有这些惩罚措施,亓官芜就不会看着我发疯七年却无能为力,也不至于疯到这个份上。”
系统:“可罪魁祸首是你,要不是你使小聪明钻空子,也不会有惩罚措施,有几个女孩子是像你这样。”
都说了,她从不内耗也不会被PUA。
姽婳隔着屏风看亓官芜离开,总觉得看不真切:“你定下的惩罚措施,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别把锅甩给我,而且凭什么我被坑还要乖乖不许反抗,哪来的道理?再说了,女子又如何,身为女子才应该不被驯化,自在做自己。”
知道说不过姽婳,系统自动闭麦。
勤政殿外。
亓官芜关上殿门,高统领在第一时间过来。
“主子。”
和皇后吵架了?主子看上去好落寞,他要不说点什么,可他嘴笨,也没娶亲,不知道说什么好。
亓官芜看向远处即将被雕栏玉砌吞噬的朝阳:“高寒。”
高统领:“属下在。”
“你信因果一说吗?”亓官芜的手比白玉栏都要凉。
高统领:“属下不信,这天下大乱,能者居上,弱者不想沦为鱼肉,自然要寻求强者庇护。若真有因果循环,这世上的苦难早就没了。还用得着主子出手,稳定住姜国局面。”
亓官芜:“是啊,孤也不信。”
“可是有人的奏折里多言了什么?”高统领又道:“主子不必多虑,这些庸臣无能,在您手里讨不到什么好处。可百姓都感激您,他们实实在在比以前过得幸福。就比如卑职,卑职就是得了您的赏识才能死人堆里爬出来。”
亓官芜却没有听进去,他思量许久:“当年姜国入都城,灭道荐巫,你吩咐下去,从国库拨款,在各地修庙供奉香火。”
高统领不解:“主子不是不信这些鬼神因果吗?”
亓官芜冷眼。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察觉亓官芜不开心,高统领立刻领命跑得连影都没了。
朝阳已经被皇城挡住,看不见了。亓官芜看向天,他不求鬼神保佑,只求若真有惩罚,悉数降临在他一人身上就好,莫要涉及姽婳。
姽婳又等了一刻钟,亓官芜回来了。
他提着食盒,走进勤政殿,看不见姽婳的人影慌了一瞬,等看到她正踮着脚拆窗帘才作罢稍稍安心。
“这些拆了,不然殿里太暗,白天都得点蜡。”姽婳赤着脚,身边散了一身钗环,连厚重的宫服都脱了,只穿了一身简衣。
亓官芜:“你若不喜欢,命人去拆就行,不用自己动手,过来。”
姽婳刚落座,亓官芜就给她披了一件外袍,“你刚醒,小心着凉。”
姽婳不理解亓官芜突然发病又突然痊愈,她不自在地耸了耸肩:“我是妖,不会生病,不是、你的手怎么了?”
亓官芜的左手缠着纱布,仔细看,还能看到鲜血渗出来。
“小事,无碍。”亓官芜没抽回手,任她看。一边又不着痕迹把汤给姽婳端过来,“御厨刚熬的,看看合不合你的ʝʂց心意。”
喝汤?她不饿啊。
可她方才都给亓官芜气哭了,这七年也总归是她对不住他,姽婳不好拂他的面子,喝了一勺。
“噫。”姽婳皱眉嫌弃,把汤推一边:“这什么汤,好腥好难喝,我不想喝。”
亓官芜抽回受伤的手,端起碗喝了一口,捏着姽婳的下巴喂了进去。
看来这汤是非喝不可。
姽婳去勾碗,“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碗了。”
这碗汤,除了第一口,全然是亓官芜一口一口给她灌进去的。
喂完药,姽婳趴在桌子上,脸埋在臂弯里偷偷问系统:“那个,亓官芜对我的好感度是多少啊。”
系统查完之后沉默片刻:“1。”
姽婳还以为它没报完:“没了?”
“没了。”
两个字的刀,字字扎心。
亓官芜他果然有病,他这样关心她,她还以为他早就情根深种了,没想到就一个1?
亓官芜:“今天沈氏递了牌子,说想进宫拜见太后,亓官晏大抵也会来,你想见他吗?”
第29章
姽婳:“我不想见。”
楼晏居然没死?不过这和她有什么关系,该利用的都利用了,讨好他还不如直接讨好亓官芜。
毕竟,谁会拒绝会说话的妖力储蓄银行。
亓官芜:“是吗?我倒想带你见见他,让他看看现在是谁陪在你身边。”
雄竞修罗场?她想看,姽婳眼睛一亮,又发现亓官芜一直观察她,微微咳嗽了下调整状态:“那是该让他好好看看。”
这种热闹可不多见,不过亓官芜为什么一副肾虚脸,刚刚醒来就这样,现在还这样。
系统:“他昨夜盯了你一宿。”
姽婳接话:“怕我跑了?看来这七年给他吓得不轻。”
何止是吓得不轻,都快给亓官芜吓出神经病。
他拿着书在看,姽婳趴在桌子上看了会儿,钻进他怀里,也盯着白纸黑字看,她看不懂,亓官芜看的好像不是她认识的汉语。
姽婳问:“这是什么字?”
亓官芜:“古姜国的文字。”
姜国入主关内后,也继承了汉学。
“上面讲了什么?”
亓官芜:“讲了一个女子见异思迁,成婚后爱上另一位男子,最后被后者掳走关起来囚了一生。死后两人的命运还被绑在一起,就算转世也还能在一起。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这到底是多大仇多大恨。
姽婳察觉危险,想从亓官芜的怀里挣脱,可刚刚有这个想法,就被亓官芜发现箍在怀里:“你害怕,应该来我怀里。”
她当初随口说的一句话他为什么记这么久。
姽婳:“我困了。”
“嗯。”她脖子后面有一颗嫣红的小痣,亓官芜摩挲,直到那块皮肤变成粉色才放手,“去睡吧。”
姽婳拉着亓官芜的袖子:“不行,没有你我睡不着。”
她不困,可亓官芜再发疯下去人就该病了。
亓官芜:“娇气。”
说着她娇气,可亓官芜还是被姽婳拉着嘴,把她抱紧怀里哄着她,“初春要来了。”
姽婳:“嗯。”
“听他们说,姜国的春天很漂亮,这次你能看到。”
姽婳觉得冷,脚勾住汤婆子往亓官芜怀里塞,随后应道:“还要听他们说,你没见过吗?不应该啊。”
“没有,你走后,我也困在了那日的大雪。”见她吓住了,他拍拍她的背哄她:“睡吧。”
姽婳动作一顿,汤婆子被重新踢回她脚下,亓官芜揽进了身上更冷的她。
姽婳没睡着,直到亓官芜呼吸平稳,她还是没睡着。
厚厚的窗帘已经被插了,冬日的阳光照了进来,在地上映着光斑。
还有一些映在亓官芜的脸上,他俩又离得近,姽婳连他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见。
她伸手挡住阳光,看到自己的手指在他的脸上投上各种各样的阴影
慢慢地,她的手扶上了亓官芜的脸,一点点描绘他的轮廓、鼻梁、眼窝。
这是他俩少有的温情时刻。
姽婳追问系统:“你确定他对我的好感度只有1吗?”
系统:“是的。”
可他对她的好都是实打实的,人类都这么奇怪吗?还是亓官芜依然把她当做物品,对她特殊也只是因为打上了亓官芜的标签。
她不懂,姽婳没在追问系统,良久只是叹了声气。
起身,那些繁琐的衣服层层件件她穿得磨蹭,心烦意乱也穿不好,也不知道亓官芜哪里来得耐心帮她穿。索性不穿了,跟亓官芜待久了,她都忘记她是妖,衣衫穿得薄了也不会怎样。
姽婳推开门走了出去,随着阳光偷溜进屋又被驱逐,亓官芜睁开了眼。
他没睡,也推开门走出勤政殿。
高统领已经在门外候着:“主子放心,已经派人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只等主子一声令下,就可把娘娘请回来。”
“不用。”亓官芜看向雪地上的脚印:“孤亲自跟着。”
从姽婳回来那天起,亓官芜始终没有放心过她,只是引而不发。他只告诉她,亓官晏今日会进宫,就值得她冰天雪地偷溜出去见他。
亓官芜怒气反笑,手搭在白玉杆上,胸膛起伏猛烈咳嗽。
“主子,属下去请御医。”高统领连忙伸手扶他。
“无碍,孤的身体孤清楚。”亓官芜说完,踏着雪地上的脚印,不紧不慢跟在姽婳身后。
他以为姽婳是要去溜出宫找亓官晏,但是随着记忆里的星星点点燃成滔天火光。
亓官芜记起,这是回冷宫的路。
七年的怨怼竟在这一刻被抚平。
姽婳进了冷宫,这里已经没人住,但看青瓦红墙,有连年修缮的影子。
走到他俩曾经住过的宫殿,姽婳发现这里已经被封了。
但她是妖,所以不在意。
一挥手,锁掉在地上,门被打开。
许久不见的黑猫窝在榻上,它体型大了好多,不像是只猫,倒像老虎。
它懒懒看了姽婳一眼,见是熟人,打了个哈欠露出尖牙,然后给自己舔毛。
也好,长成这样,就不会被坏人虐待。
姽婳走到黑猫身边,伸手摸了摸猫,身为妖魄,它的毛又冷又扎。
没有真猫舒服。
难怪亓官芜后悔,没有把她真的变成妖魄,她如果变得冰冷僵硬,和亓官芜待在一起的时候就不能互相取暖。
“你说说话,亓官芜最近过得好吗?我很担心他。”
黑猫半抬着眼皮瞥了她一眼,没理她又去舔毛了。
“你不如直接问我。”亓官芜的声音出现在姽婳身后。
又被抓包了?姽婳:“那你说。”
亓官芜一身玄衣,抚着门框看着姽婳,见她瞥过来,他长腿一迈跨进冷宫,“你不会看吗?”
她看着还行,比较他眉眼带笑。
是啊,像童年收集不全的玩具,于长大后的某一天收集齐,他当然开心。
“我困了。”亓官芜关上冷宫门,抱着姽婳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黑猫蜷缩在他俩脚底,窗外阳光正好,它无聊地打了一个哈欠,蹭了蹭热源,睡着了。
被子没有霉味,应该天天有人来收拾。
生生熬了很久的亓官芜,躺在冷宫的榻上终于睡着了。
姽婳靠着他,眼皮也越来越沉。两人一猫,在冬日的午后沉沉睡着了。
再醒来已是午后。
姽婳醒来的时候,亓官芜的眼神清明,看来醒了很久,她枕着他一条胳膊。
姽婳:“不麻吗?”
亓官芜没说话,用行动表达了——他甩了甩胳膊,衣领歪在一边,刚好能看到锁骨。
姽婳连忙躲开了。
亓官芜拉好衣领:“出息,换好衣服,我们去见太后。”
哪是见太后,他是要她去见亓官晏,说不定还想在亓官晏面前狠狠炫耀。
她懂。
在亓官芜的要求下,吃过饭换好衣服,他带着姽婳去见了太后。
邵将军当年还是给继后留了一条命,只是下毒把她毒瘫痪,并没有取她的性命。
亓官芜登基后,也没有为难她,只是给她说了一句:“你该感谢,你儿子的命换了你的命。”
继后偏瘫了。
所以眼下她被宫女扶在凤椅上,眼歪嘴斜靠着椅背,她一看见亓官芜过来,目呲欲裂,“唔唔唔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