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把这些简短讲给亓官芜听。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那后来呢?”他随口问下结局。
姽婳沉默了下,“我希望小姐能和男二伯爵家的小公子在一起,再不必涉及这些。”
亓官芜瞳孔微缩,笔下也滴下来一大团墨汁,脏了他写好的字。
他这是……惧了。
等姽婳睡醒后,亓官芜抽走她手里的话本,直至翻到结尾。
官家小姐明明和状元郎在一起,以平妻的身份嫁给了他,合家欢喜,她却不喜欢。
亓官芜在笑,眼里的难过却越聚越多。
见此,姽婳也不好在装睡。
“这结局这么感动?”
亓官芜低头看向她,眼圈红了,看上去要哭不哭。
“咋还哭了?”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她是有些奇怪癖好在身上,比如看漂亮的男子哭。
罢了,这人是她惹的,和她待一起这么些天,竟让他学到她吃软不吃硬。
“风沙迷了眼。”亓官芜解释。
“好好好,都怪这些破风沙,我即刻下令在这里种沙棘,让这些风沙过不来。”姽婳哄着他。
门外的显眼包侍从,“不是吧,主子和我们一起打仗,马背上颠来颠去,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也从没见他说什么风沙迷了眼啊。”
“你懂什么,都是一群大老爷们,说这些干吗。”
接下来的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姽婳看着亓官芜的势力越收越紧,现在连姽十二也看不到。
他白天抓人,晚上陪着姽婳,一天安排得非常紧凑。
直到处置贪官污吏当天。
她身为皇帝,他真的不打算派人来请她
看着眼前姽十二送来的玄色龙袍,姽婳眼神一凛。
“行刑。”西南总督一声令下,刽子手已经拉起大刀。
“慢着。”
亓官芜闻声看去,是姽婳,她还是来了。
“大胆刁民,竟敢来劫……”
西南总督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亓官芜一个眼神制住。
他先一步起身,行了姽婳礼,人们这才知道,眼前这位美艳女子就是他们的女帝。
“辛苦武安侯,这等大事还需孤到场亲眼看着,继续吧。”她步步走到祭坛前,先将一副请雨令掷进鼎里。
十几个人头登时落地,祭坛已经是一片红。
“孤以一国之主的身份,速命尔等降甘霖。”
自她刚来那天ʝʂց下了雨之后,西南又恢复了毒太阳高悬的天气。
因此不免有人议论纷纷。
“她这是在做什么?”
“呸,就这还女帝,她要是真能请来雨,我就头拔下来给她当蹴鞠踢。”
“说得对,她无法是在胡闹装腔作势,女子嘛,你看看这毒太阳,能吗?能才遇见怪事。”
她不是怪,她是妖神,这点子下雨,通天的本事当然会,而且这个世界又不是什么修仙本。
她自然能处理。
那些刚刚还在看不起姽婳的人此刻看到天边隆起的阴云还有话说。
“我不信,这些天阴天也不是没有,何时来了雨。”
话音刚落,雨点就打在他的脸上。
不多时大雨瓢泼。
见此,在场的西南民众纷纷跪下高呼万岁。
一场叛乱终是被姽婳扑灭在摇篮里。
亓官芜隔空和姽婳相望,她脚踏鲜血,身上的衣服吸了水后更显厚重,她像是要撑不起,可又很好撑起。
一道灵光闪过,亓官芜记起来了。
早不想起,晚不想起,偏偏在这个时候想起。
他俩之间横着的窗户纸都被风雨打散,只剩下尴尬。
姽婳的人以为,粉碎了亓官芜的阴谋又巩固了皇位,将这件事宣扬出去之后天下还有谁会不服,眼下正是清算这些叛臣的好时机。
亓官芜这边觉得,既然已经撕破脸,干脆别再忍了,一不做二不休,趁消息没有传出去,杀了女帝算了。
暗流千万,明面上的这两人却无动于衷。
因为姽婳病了。
她自那日淋了雨,回来就高烧不断,吓坏了一众人。
第83章
姽婳刚一睁眼,眼前就递来一碗黑乎乎的药。
“能不喝吗?”她尝试打商量,跟这个病比起来,这个药才是大问题。
亓官芜……不对,现在已经是奚芜。
奚芜看了眼药碗,又知道她的身体情况,“罢了,不想喝就不喝。”
姽婳捏着被子,狐疑地看了他三秒,笑意从眼底染上眉梢:“你回来了?”
她从病床上坐起,扑进了他怀里,感觉到眼前这人坚实有力的臂膀,姽婳开始将自己前些日子吃的那些苦、
那些委屈终于能有机会全部宣泄出口,也终于能有人照单全收。
“你对我你太过分了!你凶我,你还不喜欢我。”
奚芜眉眼带笑,一眼都看不出曾经的煞意,温温和和道:“我错了。”
她所有的坏脾气他都受着就是。
只是稍稍庆幸,还好醒了,不然按照亓官芜的想法,早晚会反,前几世他们的结局虽然不一样,但都很惨烈,他还记得姽婳在他面前引颈自杀的画面。
想到这里,奚芜后怕一般揽住她,“没事。”
前些日子她总提心吊胆,生怕奚芜给她埋坑,眼下幸好他醒得太及时。
不过眼下还有一大堆麻烦等着她们俩收拾。
见奚芜回来,姽婳直接指派他去干,“喏,我们惹出来的事情,总要有人去事情。”
奚芜自当领会,安抚道:“我来,厨房里熬了鸡汤,我去取给你。”
关门的刹那,亓官芜眼神稍安,不过在这之前,还有几个雷等着他处理。
眼前,是被五花大绑的姽十二。修罗道的小世界里,多出了一个不速之客。
“楼晏。”
楼晏抬起来,“你如此看我做什么,要不是这世界以你为支撑,我当初早就杀掉你。”
奚芜冷笑一声,像听到了什么笑话。
“就算我失忆,也不会是我输,你当真以为当初在修罗道,是你抢走我的机缘?我倒是觉得有趣,我不屑的东西,你们抢得头破血流,当真挺有意思。”
楼晏反应过来,“你故意的?”
“是又如何?你能怎么办。姽婳与你不同,爱上一个人就会只爱上那个人,不会因为旁的什么原因转移。所以,就算你冠上她的姓,以比我恰当的时机出现,她爱的人也还是我。”
楼晏额上青筋暴起:“胡说,我不信,明明我们最先认识,明明她一开始喜欢的人也是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都是你的错。”
“她还在等汤,所以……”亓官芜捏断了楼晏的脖子:“收拾了。”
他冷声吩咐,接过沾了烈酒的帕子擦手,转身进了厨房。
从厨房出来时提着食盒,一袭白衣风光霁月,温和地走进了姽婳在的小院。
他身后的显眼包们盯着他的背影开始讨论。
“怎么感觉主子看上去更恐怖了?”
“哪有,主子分明变得温柔,你看他还给女帝拿汤。”
拿汤之前他正正好杀了一个人。众暗卫对视一眼,这算温柔的话,这个世界根本就没粗暴的人,真是恐怖。
如果女帝知道之后,不知道这碗汤她还能不能喝下去。
这件事,奚芜当然不会让她知道。
喝完汤,姽婳开始和奚芜算总账,“为什么你老不记得?我生气了。”
奚芜:“我以为你会介意,因为我什么都知道,这无疑是优势,所以在这些世界里,我想按你的心意来。”
少来,她不信。
“那我为什么我也会失忆?”
编啊,姽婳得意地看着奚芜,想看看他能编出来什么花。
奚芜面无表情:“怕你跑了。”
这也能算作原因吗?
“不合格,不达标。”姽婳脸一红,这件事作罢。
她的病好了之后,亓官芜带着姽婳回了都城,临走那天,姽婳收到了万民伞,遮天蔽日。
从这一刻她确定,这些人才真正当她是一国的女皇,而不是所谓君权神授下的象征符号。
回宫之后,第一个见的人是亓官倩。
她看着眼前这两人的相处,活见鬼一样。
处理正事的时候两人离八尺远,一个是皇帝,一个是臣子,但莫名其妙总萦绕一股说不上来的气息。
她觉得非常神奇,甚至一度怀疑这两个人同时吃错了药。
待奚芜出去之后,她小声和姽婳咬耳朵,“你不是让我在他跟前下眼药逼迫他造反吗?为什么现在好的跟他穿一条裤子?”
亓官倩一副“你跟我不是天下第一好”的样子瞪着姽婳。
“我和他之前有误会,但是现在已经解开。”姽婳道。
亓官倩脸上的怀疑更甚,“你说,你是不是被代替?还是你受了家弟的蛊?”
难说,非常难说。
姽婳看着亓官倩誓不罢休的样子,觉得更加头疼。
想起之前奚芜交给她的,姽婳拿出来递给亓官倩,“别急,先看看这个。”
亓官倩狐疑接过,在抬起头时已经是热泪盈眶。
“卑职听令,这件事一定仔细给陛下办妥。”
纸上写的是女子读书入仕的方法,不只有具体措施,还从哪些地方实行,会遇到哪些阻碍如何破解做了深入研究。
亓官倩领命离开,姽婳内心动容,她执拗地让他改掉那些坏毛病,其实真不用如此,他过去是有些别扭,如今已经很好很好。
换了过去,他的最优解肯定是杀了亓官倩,然后逼问在姽婳心中他和亓官倩谁重要。
变了吗?不,奚芜只是更会装、装得更好了。
花园里,亓官芜看到早就在这里等他的姚晏安,眼神渐冷。
没记错的话,在之前的轮回里,有那么几次他和姽婳兵分两派,斗得非常凶,姚晏安身为宰相,一计又一计帮着姽婳,让他们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更不知何时,这个姚晏安竟然有了轮回中的所有记忆。
他记得他如何爱上她,也记得如何与她并肩作战,也记得……她每一世的死。
到了现在,当真是累了。
“武安侯中午好啊。”姚晏安笑着和他打招呼,身边放着食盒,看样子是拿给姽婳的。
晌午的阳光是正正好,奚芜坐到他对面,石桌上摆了一副棋局。
是上一世轮回里他与姽婳未下完的那局,当日因为对垒太过惨烈,他与姽婳毫无和解的余地,在得知朱雀门破后,姽婳起身淡定地整理了衣裳,抽了他的剑自尽。
姚晏安看到后,撞柱自尽。
他当日还有点羡慕他,可以在死后能与姽婳的名字相提并论。
“近来得到一副残局,不知这黑子如何破局,不知武安侯可有兴趣破局?”
奚芜:“破不破局,都不重要。”
姚晏安愣了一下后笑了,却不是释怀,“我还有事,这食盒烦劳武安侯带给女帝。”
他转身,向着悠长的宫巷走去,他自幼聪慧过人,从第一天起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天的到来比他想的还要快。
该祝福吗?姚晏安觉得是,每日轮回他都被姽婳吸引,也尽力参与其中,想改变她的命运。
但每一世都将她推入更ʝʂց深的深渊,她与亓官芜,双生双死。
每一世苦心孤诣、每一世运筹帷幄、每一世……都不得善终。
他与她,今生今世算是最好的结局,虽不像结局。
大约……他与她不会再有下一世。
幸好,她从来不知道他爱她。
那年春困,草长莺飞之际睁眼看到的第一人就是她,彼时他刚高中步入仕途,觉得人生得意,又觉得她漂亮想娶,她骂他狂妄。就此,他载进三月不得脱困,又甘之如饴。
女帝登基五年,第一批世族女子走上仕途。
登基十年,自此仕途为女子开放。
同年,女帝过继同宗族孩子,交由皇后管教。
五年后,女帝禅位,就在群臣以为新帝要和摄政王亓官芜斗上一番才能掌握大权时,摄政王也递了折子,说身体不适,想要返乡。
帝不舍,摄政王反复递折子,帝终于含泪批下。
出于对女帝尊重和对摄政王的害怕,朝堂上并未对他俩的感情多加揣摩。
但民间就不一样。
他俩的恋爱话本都更新到第五代。
一会儿说摄政王对女帝爱而不得,一会儿说女帝囚禁摄政王……什么的都有。
他俩如今同时离开皇城,话本估计能更新到第十代。
不过,这也是后世事。
新帝在姚君后的扶持下,逐渐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明君。
眼下,又是什么怪乱子。
姽婳人都傻了,刚一醒来睁眼就看到手里拿着沾血的银制匕首,面前的肤色苍白的男人胸膛还淌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