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是一个孤女,当今太子若是看上哪个女子都是她的福分,可苏婉禾不同,裴珣是未来天子,苏婉禾是未来臣妻,且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天子与臣妻......若让人在此落上了心思,难免不会被大做文章。
楚行简开口劝导的话落在嘴边又收了回去,裴珣若真听自己的,便不是他了。
“好歹殿下也收敛着些,苏婉禾今日的处境不比从前......”楚行简适时开口,顿了顿,又觉得自己话是否多了些。
“你管的太多了。”裴珣打断了楚行简的话,心中没有由来的烦躁,眼中浮现了那日在马车上苏婉禾试探而又决然的神色,她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不知道。
她以为出嫁便能高枕无忧了么。
且不说侯府落寞,那郑府的夫人从前便以趋炎附势闻名,又在郑翊尚未婚娶便招了自己的侄女养在身边,这意思昭然若揭。
裴珣冷嗤一声,却只是将镇纸铺平,上面还留有娟秀的字迹,其中一字被墨晕开了些,看起来颇为突兀,明明是受罚,她却也不见得有几分真心。
就连几次三番的恩情,她也是说舍弃便也可以舍弃的,什么结草衔环,他要的又仅仅如此。
楚行简看着面前男人的否认,撇了撇嘴:没放在心上,还将人带到蘅芜苑,名为惩罚,不见得是真的惩罚吧。
毕竟这处宅院是太子外宅,平常知道的人也很少,若他没有记错的话,苏婉禾是他第一个带来此处的女子吧。
“殿下如何,喜欢便好,臣刚刚说什么来着,原来流民是受了苏家女的指引,才会想到去抢盗刘公公的财物,这件事该如何处理才好,臣颇费了心思。”楚行简笑笑,一双桃花眼带着些不羁,衬得眼角的眉头亦如此。
“不过臣想,既然并不是殿下的故人,那臣便秉公处理了,只是苏家女娇娇弱弱的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大理寺的板子,那纤细的腰肢,兴许连一板子都受不住,便要晕过去,真是可惜了。”楚行简一脸的惋惜,好似真的就只是为了美人不公一般。
“这般小事,你自己处理便好,何故要留在此处与孤废话。”裴珣手中动作不停,顺着娟秀的字迹落下一阵笔力,一道娇弱,一道凌冽,看起来明明丝毫是不相干的。
楚行简倚在门栏,一副不羁的模样,不怕死地继续挑衅:“那臣就秉公处理了,虽然那刘公公也是罪大恶极。”
话音刚落,被裴珣一道冷峻的视线扫了过来,楚行简正襟而立,收起一把折扇:“知道了,臣这就告退。”
大概已经良久,裴珣看着写好的字迹,将手头的笔撂了去,桌案上传来“噹”的一声,周策正欲抬头,就听到男人低沉的传唤声:“去查查,刘公公与她有什么渊源。”
“她?”周策心中惊疑,却没敢问出口,注意到裴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再结合刚刚的谈话,心中顿时了然。
“是,殿下。”
永成侯府,苏恪已经告假几日,在大夫的调养下,身上的伤疤终于淡了下去,只是仍然不愿开口说话,苏婉禾也奈何不得。
宫中的上书房那里,苏婉禾已经派人传了消息,孩童之间的矛盾,以今日侯府的地位,若直接传到皇上那里,只会说侯府仗着军功恃宠而骄。
父亲的功劳,既是侯府的荣耀,也是别人的嫉恨。
然而,十三皇子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不见得只是孩童天性,与父母教养也脱不开的。当今圣上无可厚非,政务繁忙,赵贵人却不同,仗着皇上的宠爱为虎作伥,竟将皇子教养成如此。
若是将来继承王位,恐不知还要在地方做出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情。
苏恪五日未到上书房,与崔太傅告假声称感染了风寒,赵贵人不会不知,先前苏婉禾不知苏恪在宫中受的委屈,如今这般,赵贵人多少也会收敛着些。
这件事若传到皇上那里,即使双方各执一词,到时赵贵人也不见得就占得好处。
帝王对后妃的宠爱纵然颇多,也不会因此而失掉了体统。
且此事十三皇子才是罪魁祸首,苏恪只是受害者。
让民间之人知晓了去,只会嘲笑天家作威作福。
苏婉禾却也知道苏恪不可能一直不去上书房,这是天家赐予的荣耀,怎能因此拂了皇家脸面。
且苏恪终究是要长大的,未来要遭受的怎会仅仅如此,若凡事遇到都以逃避收场,处事孱弱,将来如何担得起侯府的重担。
苏婉禾去寻苏恪的时候,映月正守在苏恪的身旁,早膳凉了又热,苏婉禾看到他最喜食的羊羹分毫未动,已经冷掉。
苏恪躺在床上,侧面朝里,只留下一个单薄瘦弱的背影。
她心中难受,喉中溢出一丝腥甜,眼眶湿润了些,姐弟两凡事无所依靠,但凭他们小心经营,步履维艰。
映月正欲开口,被苏婉禾屏退了下去。
她收回自己的泪意,用帕子稍稍擦拭,直到看不出什么痕迹,才开ʝʂց口道:“恪儿,阿姐见你今日都没怎么吃东西,不吃的话怎么有力气去上学?”
侧身的身影抖了抖,并未转过头来,只是隐隐透着些惊恐,到底还是个六岁的孩童,趋利避害是本能,更何况是在皇宫里受到了欺负。
“阿姐知你受了委屈,但父亲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希望你只是做一个退缩逃避之人,我们的恪儿已经长大了,遇到事情第一时间都会瞒着阿姐,不让阿姐担心,阿姐很是心疼,不过阿姐更希望你能够直面这些事,侯府比不得从前,将来你也是要承袭爵位的,你还会遇到更多诸如此类的事情,若你凡事都如今日这般,恐将来守不住侯府,当然,也更会让阿姐担心,阿姐不会安心出嫁的。”
那侧身的小小一团终于有了一丝动容,转过身坐起来的时候,苏婉禾看到他一脸的泪痕,毕竟还是个六岁的孩子,遇事惊慌也是难免的事情:“阿姐,我怕......”
苏婉禾握了握苏恪的手:“阿姐一直都会陪着你的,我们恪儿遇到事情应当像父亲一样,解决问题总是要比逃避问题要好得多。”
苏恪回握苏婉禾的手,肉乎乎的小手,苏婉禾心疼,却还是想要提前揭开侯府的内里,苏恪作为嫡子,总要一天需要明白,也总有一天需要承担起整个侯府。
“阿姐,我明日就去上书房。”苏恪信誓旦旦地保证。
苏婉禾终于松了一口气:“那既如此,恪儿先吃点东西,阿姐下午带恪儿出去玩,崔太傅还写信过来,夸恪儿功课认真呢。”
小孩子的心性总是格外简单,苏恪在听完之后眼中闪过一丝羞赧:“太傅从来都不当面夸我的。”
“那是怕我们恪儿骄傲啊。”苏婉禾摸了摸苏恪的头,然后让映月又将已经凉了的羊羹热了热。
次日天明,苏婉禾亲自送苏恪到宫道的门口,苏恪念念不舍注视着苏婉禾,到底最后还是在小公公的带领下进了宫门。
她收回视线,正欲转身的时候,又遇到那熟悉的马车,君臣有别,苏婉禾恭敬地福了福身子,却没有像第一次那般压低了头,既然事情已经挑明,她无需再担心其他,裴珣是未来的储君,胸襟博大,本就不会在意她的。
苏婉禾这样想着,才忆起当初的罚抄,这几日因苏恪的事,一时忘了拿去,想到此刻天色尚早,赶到裴珣到蘅芜苑的时候拿去,两人的纠缠也好早日结束。
心中遂放心了几分,催了马车,等到蘅芜苑的时候,才被告知今日太子不在此处。
“苏娘子可在此等,殿下今日有事,想必再过一段时间便回来了。”周策看着端重而立的苏娘子,有些话欲言又止,他是殿下的贴身侍卫,本应该是时时刻刻守在裴珣的身边,今日突然被裴珣打发到蘅芜苑......
“殿下若是有事,周大人可否代我将此物交给太子?”正因为不见裴珣,苏婉禾心中才更放心几分,现在只想放了东西便赶紧离开。
她将厚厚的一沓纸奉上,情理来说,周策是不该拒绝的,但想到裴珣打发自己回府的神色,理性战胜了感性,屏住一口气道:“苏娘子,这...这...不太...好吧,既然是太子殿下吩咐的东西,娘子还是亲自交由太子才好。”
几句话差点让周策咬断了舌头。
第20章
毕竟是太子府中的侍卫,谨慎些也是应当的,苏婉禾不好再嘱托,只能在慎思堂等裴珣。
这里的摆设仍如原先一般,裴珣是太子,晋帝这几年有意将手中的事务交给他,慎思堂的桌案上还堆积了不少奏折,看起来尚未批改过。
政务机要,本不该让旁人到此处,裴珣竟让苏婉禾留在这里。
不一会儿,侍女便从一旁端来了茶点,是西山白露,还有芙蓉酥。那侍女恭恭敬敬,双手交叠,看起来颇为规矩:“苏娘子,糯米凉糕性凉,如今已经入了秋,奴婢便没有端来,这水是奴婢今日到荷叶上采的,已经用沸水滚过,娘子可趁热喝。”
她说得那般自然,仿佛对自己的喜好十分了解,苏婉禾忍不住问道:“你怎会知道我喜欢糯米凉糕?”
那侍女一边帮苏婉禾沏茶,一边喜笑颜开,她是前不久才入这别苑的,第一次服侍的人也正是这位娘子,当时这位娘子浑身湿漉漉的,似乎是刚刚落了水,已经昏迷过去。蘅芜苑又没有女婢,周策小将军当时买她过来的时候,便是看上她安分守己,后来娘子身上的衣服都是她给换下来的,平日里殿下用不上她伺候,她的日子也颇为自得。
于是她开口解释道:“是——”
慎思堂的门突然被打开,侍女的话戛然而止。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很安分地闭上了嘴巴,这位太子殿下,在她的心中,当真是冷峻之极,莫说有非分之想,便是借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
“参见殿下!”拜见的声音打断了苏婉禾的疑惑,她扭头便看到来人穿了一身月白色常服,高大的英姿伫立在前,身形温润,且君子如玉。
裴珣回来了。
两人已经好几日未见,自马车上一别,便是今日到宫中见到太子马车,苏婉禾远远看到他们离去。
周策和那侍女很有眼力地下去了,慎思堂只留下他们两人,窗外竹林零零总总落下不少叶子,已经有了光秃秃之感,却还有极少的绿意缀在上面,一阵风拂过,还能听到飒飒的声音。
待苏婉禾抬头的时候,裴珣已经坐好,倚靠在紫檀木描漆的椅子上,一手轻点在黄花梨木的书桌,他眉眼低沉,鼻梁高挺,一双暗色的眸子镇定自若,好整以暇看着别人的时候,让人无处遁形。
苏婉禾抿了抿唇,心下有了考量:“殿下,臣女将剩余的抄书已经完成,请殿下过目。”
“嗯。”裴珣的声音宛如从鼻腔发出一般,带着三分的漫不经心。
她双手奉上,袖子微垂,露出了如藕一般的玉臂,是那般洁白无瑕,而这双手曾经还在意乱情迷的时候环住了自己的脖颈。
裴珣只看了一眼便及时收回视线,他喉结滚动,然后从苏婉禾的手中拿过剩余的抄书,当着她的面翻开。
苏婉禾本以为这般罚抄不过是走走过场,毕竟裴珣日理万机,哪里会真的有时间来看。
竟没想到裴珣已经拿着批红的笔去看,宛如看一份呈上的奏折般严谨。
非苏婉禾不够认真,而是近日因苏恪的事情,烦扰诸多,夜里抄书的时候,总是精力不济。
果不其然,裴珣已经划过一处,鲜红的批注,十分醒目,再翻看几页,苏婉禾几乎要无地自容,她何时出过这般的纰漏。
“啪。”朱红的笔被撂到桌上,苏婉禾睁着一双懊恼的杏眼,正对上裴珣审视的目光。
“苏娘子,便是这般对待孤的命令的。”男人的语气沉沉,不容人置喙,裴珣久居高位,那道锐利的目光让苏婉禾挣脱不开,心中微顿了下。
“是臣女的错,请殿下再给臣女一点时间,待臣女重新修改。”苏婉禾深知这不是裴珣故意挑毛病,确实是自己的问题,歉疚袭来,立在那里,像一个认真听从夫子教诲的乖学生。
这般模样,谁会忍心批评。
美人明眸皓齿,娇嗔的面上浮上淡淡的红晕,如秋日海棠一般,苏婉禾咬了咬唇,唇瓣红润饱满,宛若熟透的果子,汁水饱满。
裴珣瞥了一眼,错开视线,顿觉慎思堂有些闷,遂将手中的书卷撂下,站起身来:“既如此,不如苏娘子现在就改。”
苏婉禾纵使心中疑惑,想到若是今日能提前交差,以后便再不用私下见面,心中不觉舒快了许多,毕竟两人男女有别,身份有别,且裴珣应当也是不想再见她的,毕竟他马上就要选妃了,苏婉禾沉吟片刻道:“如此也好,谢殿下宽恕。”
这情绪转变地太快,苏婉禾梨涡浅浅,落在裴珣的眼中,尽是讽刺,平日里不见她这般顺从,在这件事上,便听了自己的话。
她真就这般不愿在蘅芜苑多待一刻。
一股莫名的烦躁涌起,裴珣扯了扯领口,背过身去:“那苏娘子便请自便吧!”
撂下这句话后,裴珣不再言语,坐在了他平日处理政务的桌子旁,周策拿来许多折子,都端放在裴珣的面前,男人指节如骨扇,凝神批复,目光沉沉,并不再看苏婉禾。
不知为何,苏婉禾在他的身上似乎看到一丝淡淡怒气,她拿起手中的书卷,看着不多的几处批注:莫非是自己抄书又惹恼了他?
不至于吧。
果真是久居高位,帝心难测。
苏婉禾甚少会因为旁人的事情干扰自己心绪,她有自己的路要走,前路是否荆棘坎坷,尚不得知。
无论是苏家还是她,都不能与裴珣再ʝʂց纠缠。
好在她是随遇而安的性子,裴珣又有折子要看,无暇顾及她,苏婉禾清净自在,拿了那支青灰色的毛笔,逐字勘误。
室内一时静谧,只有“沙沙”的声响,是书卷在翻动,苏婉禾此刻是不敢触怒裴珣的,只是偶尔才会抬头看一看窗外的夕阳,顺着收回视线的时刻,也会触及到裴珣利落的下颌线,他的长相,大概京中女子没有不爱的,侧面如玉,一双沉静肃然的眸子下,鼻若悬胆,凉薄的唇微抿,尤其是这般坐着的时候,更给人一种矜贵不可言说的气量。
难怪那个姜沐蕤在受到他训斥之时会那般委屈,也难怪不少贵女想要嫁入东宫,这恐怕不单单是因为太子权势吧。
苏婉禾正欲收回自己的视线,陡然对上裴珣的眸子,手中的毛笔一时有些烫手,她的唇瓣被咬得充血。
“唔!”一阵轻疼,苏婉禾的眼泪差点逼了出来。
一道轻嗤的声音传来,循着声音望去,这是谁发出的,不言而喻,苏婉禾看见坐着的男人并未停下手中的笔,目光已经都落在奏折上,好像都没有在意过眼前一般。
此刻太阳西斜,有淡淡的余韵停留在裴珣的身上,苏婉禾能够感觉到裴珣比之刚才,似乎心情已经转好。
若说刚刚还是羞愧,此刻便带着羞愤了,苏婉禾趁着裴珣没有看她,悄悄瞪了他一眼,将心中的不快浅浅地发泄了出来,只在冷风一起的时候,苏婉禾打了一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