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掌柜记性好,想到那日的场景给苏婉禾讲着,连相府的小姐都能慕名而来,可见清漪阁还是在上京中有一定威望的。
他本意是想让安慰苏婉禾的,等他说完,看到苏婉禾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娘子,可是有什么不妥?”周掌柜经商多年,最善于察言观色,眼下苏婉禾可不是高兴的模样。
两人找到一处坐下,苏婉禾和姜沐蕤不曾有多少会面,这几次下来,只知道她是个不好相与的人。
“那日相府的婢女来时,可有什么异常?”
周掌柜怕自己口述不够清楚,将账册早早拿了过来,这上面记载着清漪阁的每一笔支出。
看到苏婉禾谨慎的模样,周掌柜也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他仔细回想:“那婢女本不是个好气性,平日相府采买都会有她跟着,这前不久,还在珠翠阁与人争执,差点吵起来,若不是旁人阻拦,恐怕要见官了。不过,来清漪阁的时候,对我们是毕恭毕敬的,还为上次的事情请罪。旁人都道是因为我们店里的衣服深得姜娘子的欢心。”
周掌柜说到此处,狠狠拍了自己:“都是老奴愚钝!”
第28章
“老奴只想到那侍女兴许是转了性,当时并没有细想,如今看来,她订了清漪阁三种不同种类的布料做衣裳,分别是云锦、玉锦、织锦,这都是老奴从宿州运来的,上京的小娘子们,最是喜欢,是以在冬春卖的最好,老奴也忽视了一个问题,这三种布料价格较一般昂贵,也有不少小贩会鱼目混珠,做些类似的来。”
周掌柜当初遗漏了这个问题,总以为相府小姐心境豁达,不至于为难他们,便没有放在心上。
听到旁人提及那侍女的品性,还以为不过是偶然,回过头来,当初还是低估了人心的险恶。
“看来有人拿了假冒的布料,故意栽赃给清漪阁。”苏家世代从商,到了苏凛这一辈入了朝堂,清漪阁是苏婉禾十二岁时开的,祖父从未重男轻女,纵然她是长房长女,也没有受到白眼,相反,和祖父在一起学到了很多经商的本领。
清漪阁能够在短时间内受上京追捧,苏婉禾当时颇花了一番功夫,跟着祖父到各地查访,寻找秀女与绫罗绸缎,终于在这里站稳脚跟,外人甚少有人知道这是苏府产业。
“周掌柜,你让人下去查看,看上京最近是否流通类似这些布料的假货,记得要暗自去查,不能大张旗鼓,做贼心虚的人很容易露出马脚,若是不小心走漏了风声,恐怕会惊动了他们。”
权与利,无论乱世还是太平盛世,都缺一不可,苏家曾经是肱股之臣,如今尚有爵位护着,苏婉禾能做的就是一直充盈府库,将来总归是用得上的。
清漪阁关门几日,店里的损失不小,先前付了定金的衣裳,眼看就要到最后的期限,如果店里拿不出东西,不仅要退钱,还面临双倍的赔偿。
也有不少落井下石的小娘子,想要退掉之前的衣服,穿过几次之后早就已经成为了一堆废弃的布料。
该讲诚信的,苏婉禾本着商人的信誉,派人同意了她们的要求,但已经加入工期的,概不退换,这诚信并非仅是一方的。
周掌柜为人机敏,在苏老爷的手下多年,这番查探,还是颇费了一些工夫,苏婉禾接到消ʝʂց息的时候,周掌柜说已经找到一个可疑的绣坊,他将自己的人安插了进去,想必不久便能得到好消息。
与此同时,京兆府派人通传,还有一日便要审理这桩案件,那小娘子的病不好反重,因尚未订亲,在家中寻死觅活起来,被救了下来。
她如今毁了身子,街坊中传得沸沸扬扬,原先想要娶亲的都望而却步。
这几日下来,苏婉禾派人去拜访过这位小娘子,都被拒之门外,她原意是想安慰一番,如此下来,吃了闭门羹便不再寻她,若上赶着去,还要让人以为清漪阁是内疚心虚。
裴珣这段时日应当是被政事拖住了脚步,差人送过几次东西,其中就有尚衣局做好的衣服,除以之外,还有一件雪白的狐裘,成色尚好,在冬日御寒最好不过。
这是裴珣前段时间猎到的,仅此一件,听周策说,殿下连九公主都没给,径直按苏婉禾的尺寸做了这件披风。
苏婉禾打开箱子,厚厚的一层,云枝和映月在侯府多年,见识不菲,她们一眼便看出这布料不寻常。
抛开这衣服不说,箱底还放着两个描金漆的首饰盒,云枝小心翼翼拿出来,生怕弄坏了价值不菲的东西,果然,与她所想一般,最近流行的式样,点翠朱钗、南海珍珠、镶金玉的步摇,应有尽有,宫里的东西,宫里的手艺,都不是凡品。
“殿下这是要将东宫搬过来吗?奴婢还从未看见过这么多好东西。”云枝拿起一对南海珍珠的耳饰打量:“这色泽和形状,应当是百年难得一遇。”
映月瞧见自家妹妹没见过世面的惊恐神色,还是小心提醒着她:“千万别乱动,若是弄坏了,把你的命搭上也赔不起。”
云枝脖子一缩,想到之前见过裴珣严肃的神情,不禁有些战栗,很难想到这位爷和自家主子在一起的画风,一个冷肃无比,一个温柔娇俏,怎么看都是自家娘子吃亏,兴许还要受不少的欺负。
纵使娘子与郑府有婚约,可郑夫人何时将小姐放在眼中,尤其是在侯爷去世后。
都是趋炎附势的小人,娘子竟还不解除婚约,活活受她欺辱,将来有了这位殿下的庇护,兴许娘子就会轻松一些。
不过,这样的话她只敢心中想想,可不敢真的说出来。
她们两个都是苏婉禾贴身的侍女,早就如同一家人,东西是周策亲自送过来的,再怎么迟钝也明白其中的心意,周策是裴珣最得力的侍卫,因为这件小事被差遣出来,便可以看见裴珣对苏婉禾的看重。
苏婉禾对着这些东西颇有些头疼,她和裴珣的关系终归是一场交易,总有一天他会厌弃自己,他送的东西她也不会留下,都会尽数奉还。
“娘子今日不妨搭配这南珠耳环,和您的衣服也相得益彰。”映月正在为她挽发,看着镜子中温婉动人的姑娘,忍不住开口道,自家娘子貌美,这是整个上京都知道的,当年苏家荣光,若不是早早和郑家定了亲,也不用现在还被郑夫人拿捏。映月虽然气愤,还是不想在苏婉禾的面前表现出来,自家娘子支撑整个侯府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眼下是没有出狼窝,又被虎惦记,希望殿下待娘子都是真心的。
苏婉禾让她将耳环递过来,只看了一眼,没有戴上。
裴珣平日里政事繁忙,她很难想象他会去挑这些东西,想必都是让旁人选的:“将这些东西都收起来吧。”
若等到将来裴珣大婚,放过她的那一日,这些东西她终归是要送还回去的,断的干干净净才不会有羁绊。
到时候无牵无挂,也不算亏欠裴珣待苏家的恩情。
云枝性子单纯,以为是过于贵重,不符合苏婉禾低调的性子。想要劝娘子打扮一番,被映月及时制止:“娘子让你收起来便收起来,这几日因为清漪阁的事,娘子本就睡不好,你还不快下去,给娘子做些开胃的吃食来。”
两人情同姐妹,都是自小被苏府买回来,云枝听到映月的责备,也不生气,撒娇道:“我的好姐姐,你不说我都要忘记了,奴婢这就去。”
其实周策送来的不止这些,还有裴珣让他带来的信件,大概的意思是让她好好休息,过几日再来看她。
苏婉禾倒希望他不来,若是明目张胆到侯府,让旁人看见,便要百口莫辩了。
她只希望裴珣能再忙一点才好。
东宫,裴珣下了朝径直回府,这几日被那几个老迂腐拖住了脚步,已经好几日没见到苏婉禾。
都说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她倒好,走得干干脆脆,甚至都没等自己回来。
还是南康到他这里来,央求他那件狐裘,想到苏婉禾皮肤白,穿狐裘定然明艳过人,头一回没有答应南康的要求。
那只白狐,是他让人守了多日,最后被他一举射中才得来,苏婉禾身子怕冷,在东宫的这几日,除了陪苏恪出来,大多都是待在房间里,每次见她,都穿得严严实实,怎就那样怕冷。
有了这狐裘,苏婉禾也能多出来走动走动,还能到蘅芜苑找他。
想到这个时间,周策正好已经回来了,那些他亲自挑选的首饰,想必已经送到了苏婉禾的手中,她平日里打扮地还是太素了,裴珣这样想着。
可是转念忆及她端顺的模样,觉得素净也好看。
裴珣不觉勾了勾唇,见周策守在门口,将手伸了过去。
周策不明所以,躬身朝着裴珣行了礼,见男人的手并未放下,突然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看什么看,信呢?”
周策反应过来,神色严肃:“臣已经交给苏娘子了。”
裴珣一脚踢过去,力道算不得轻,裴珣是禁军魁首,竭力支撑,身形还是晃了一晃:“谁说是孤写的那封,孤问的是苏娘子写给孤的。”
周策嘴角抽搐,拱手再拜,若知道殿下这般看重,他定然会提醒苏娘子的,眼下还白白挨了拳脚,实在得不偿失:“殿下,苏娘子并未写信......兴许是今日府中事务繁忙,苏娘子没来得及......”
有些话还是不能直说才好,周策忐忑着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裴珣的神色,生怕再触怒了他。
当时他到了苏府,并未看到苏娘子情绪有多少波动,他不敢给裴珣说......
裴珣哪能不知道苏婉禾的脾气,看起来不谙世事,其实比谁都看重规矩,若不逼着她,她会想着自己,合该都是他一个人受了气。
“殿下,不如先用晚膳吧。”周策在旁边小心提醒,试图转移注意力。
裴珣扫过他一眼,不再言语,走到门口的脚步转了一个方向,径直将马厩中的马拉了一匹来。
周策想要跟上,被裴珣用眼神直接给屏退了,至于他要去何处,不用想便也知道。
侯府并没有因清漪阁的事情而陷入落寞,苏恪晨起晚归,在上书房学了策论,宫中的进度,比之寻常书院要快些,世家子弟见识博广,也能跟得上先生的进度。
就像现在,苏恪的话也比平日里要多了许多,因为十三皇子的事情,苏婉禾一度以为苏恪会受到影响,眼下看来,他的伤势已经恢复,张太医隔一段时日还会到侯府看诊,在这样的精心照料下,苏恪的咳疾有了好转。
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侯府将来遇到的风波肯定不止现在,日常遇事,能够在其中收到一分经验教训,将来也不至于惊慌失措。
苏婉禾晚间检查了苏恪的功课,听到崔太傅今日夸了他,觉得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她心中长久以来的担忧淡了几分。
苏恪要早起,每日天还未亮,就被叫起来送上马车,小小的身子,不敢轻易打盹,有时还在车马上看前一天太傅的讲义,苏婉禾早早将他安置,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儿,毕竟还在长身体的阶段。
累了一天,云枝和映月到沐室准备热水,苏婉禾推开房门的时候,陡然被一道力度搂住了腰身,暮色昏沉,侯府守卫严密,可暮冬最多盗贼匪寇,苏婉禾不敢大声呼喊,恐这人会突然灭口。
“这位郎君,你若是想要钱财,我马上吩咐人拿来。”苏婉禾努力让自己镇定,那人宽阔的胸膛贴在她的背部,能察觉到冷硬与温热,她料定来人身手不凡,难怪能躲过侯府层层守卫。
她的额间冒了些薄汗,想到最坏的打算。
“呵,才几日不见,就又不认识孤了。”戏谑的声音传来,裴珣没ʝʂց有将苏婉禾的身子转过来,他将下巴放到苏婉禾的肩上,微微发了力,能感受到怀中人的紧绷感淡了几分。
“乖,别动,让孤抱一会儿。”
苏婉禾当真就安静站着,不过裴珣夜闯侯府这出乎苏婉禾的意料,听周策说因宫中事务繁杂,裴珣本来是脱不开身的,怎么会在今日闯入侯府。
“殿下,最近不是政事繁忙吗?”苏婉禾试探开口,能感觉到男人在腰间收紧的力度,每次都是这般,仿佛他格外钟情此处。
“别以为孤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就希望孤在政事中脱不开身,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孤亲手给你猎来的东西,做成狐裘送来,到头来连个回信都不给孤。”
裴珣淡淡的呼吸落在苏婉禾的脖颈上,屋内的地龙暖烘烘的,苏婉禾还是忍不住战栗着,她能感觉到那逼近的热源来自何处,心中的忐忑多了几分:“殿下送来的东西,我很喜欢,但我觉得还是亲口对殿下说更好。”
无疑,裴珣对这句话是很受用的,苏婉禾身上的那股子抗拒,终于淡了不少,他想要什么东西,不是唾手而来,可他不屑于强迫一个女人。
“此话当真?”裴珣一边说着,一边将苏婉禾的身子转过来,因为身高的缘故,裴珣低着头,不想错过苏婉禾的每一个神色。就像在此时,看着苏婉禾微垂的眼睫,他心中意动,将人托起了些,就能看到她修长洁白的脖颈。
她眼中莹莹闪着光,不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种让人平静的魔力,想到此时这双眼睛中现在只有自己,裴珣的心口渐渐得到了满足。
“嗯,我已经让人收了起来,等到以后见殿下的时候戴给你看,好不好?”裴珣想要听的什么,苏婉禾知道,她露出了浅浅的梨涡,将一只手放在裴珣的身后。
“那既然喜欢,为何今日不戴,这些都是孤亲自挑选的,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式样的,便每一种都包起来了。”苏婉禾平日里穿得素净,又较少钗环珠翠,哪有姑娘不喜欢好看的东西,就像南康一般。